《下街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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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街往事-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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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东冲向那帮兄弟的同时,我已经飞身越过了身后的矮墙。

跑到医院外墙的时候,我找了一块砖头,用汗衫包了,打一个结,提溜着直奔急诊室。我没有贸然进去,贴着墙根看里面的动静∨后,一个兴奋的嗓子在说话:“知道那是谁吗?一哥,我们下街第一条好汉!当年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显露了凶悍的一面。王八爷你们应该知道吧?横行下街二十多年。有一次一哥让他让位,他不答应,一哥飞身上去就是一刀,当场砍断了他的手,从此奠定了下街老大的地位……”我抻长脖子往里一瞅,是兰斜眼这个臭嘴子,对面是一帮黄着脸的病号。

我左右看了看,确信没有危险,将包着砖头的汗衫夹在腋下,径自走了进去。

兰斜眼一惊一乍地追上了我:“老二,你怎么才来?还要不要兄弟感情了?你哥快要死了……”

我回身踹了他一脚,大步进了急诊室。

从急诊室的侧门里冲出一个半大小子来:“二哥,一哥受伤了!我送他过来的。”

“家冠,他在哪里?”这小子是王八的儿子,我急急地问。

“刚缝了针,”家冠往侧门指了指,“在里面躺着呢,流了好多血……我怕仇家再来,去找几个哥们儿过来。”

“不用了,”我拉住了他,“在外面等我,我有话问你。”

我冲进那个门,一眼就看见了躺在一张皮子床上的我哥←的头上缠满绷带,脸黄得泛出了绿色,像一整张萝卜皮。一个大夫在往他的胳膊上扎针。我哥说:“不用挂吊瓶了,我躺一下就走。”那个大夫迟疑了一下:“流血太多,还是打一针吧。”哥哥忽地坐了起来:“我说不打就不打,你罗嗦个鸡巴?”大夫摇摇头,丢下针,转身出门。我哥看见了我,冲我一咧嘴:“没什么,挨了一黑石头,”说着,躺下了,“估计是烂木头干的,我太大意了,应该。”我站在旁边沉默了一会儿,点了一根烟,给他插到嘴里,转身出了门。家冠蹲在门口,斜着眼睛看还在跟那帮病人吹牛的兰斜眼,鼻孔撑得能伸进拳头去。

“家冠,你是怎么看见我哥哥的?”我站在他的头顶,沉声问。

“我出去玩儿回家,刚走到家门口就看见一哥甩着一头血往外跑……”

“旁边没有别人?”

“没看清楚……”家冠不停地舔嘴唇,“好象有一帮人翻过墙头跑了,一哥在追他们。”

“没追上,然后你就送他来了?”

“不是,”家冠冲我伸出了手,“二哥,来根烟,”接过我递给他的烟,家冠点上,硬着脖子,使劲抽了几口,“我看到这个情况,就跟着他一起追,一哥就跌倒了。我一看,一哥的脑袋上全是血,眼睛都迷住了。我就架着他往医院这边跑,架不动,倒了好几次……后来王东哥他们就来了,我们一起送他来了医院。刚才王东哥带着他的人走了,说是要去找你。”

“医院这边一直没有别的人来吗?”

“没有,反正我没看见。来的都是咱们那边的人,这不,斜眼儿还有可智哥在那里。”

“斜眼儿和可智他们刚来?”

“跟王东哥他们一起来的,王东哥走了,他和可智哥非要留在这里陪一哥。”

我摩挲了他的脑袋一下:“谢谢你啊。回去吧,不然你爸爸又好找了。”家冠瞥了兰斜眼一眼,站起来怏怏地嘟囔:“二哥,你得管管他,他整天跟外人提一哥跟我爸爸那事儿。”我说,我会管的,你回吧。家冠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二哥,我不上学了,我想跟着你和一哥混。”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提混这个字。你多大了?”家冠挺了挺干瘪的胸脯:“十六了。”

“回去上学吧,混社会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你太小了。”

“还小呀,”家冠横了一下脖子,“你去我们学校打听打听,连高中的那帮孙子都不敢戳弄我。”

“走吧走吧,别让你爸爸担心。”

“二哥跟一哥不一样呢……”家冠出了门,后面一句“装逼”丢在门槛上。

我在门口抽了一根烟,过去跟脸色蜡黄的可智握了一下手:“你怎么也来了?”可智的嗓子有些颤抖:“我听说你哥回来了,想过去看看他,正好碰上了。”我说:“没事儿,我哥抗‘造’着呢。你还在电镀厂上班?”可智说:“回城以后就在那儿顶替老人,两年多了。”我点点头,勾勾手让兰斜眼过来,沉声问:“你是跟王东他们一起过来的?”兰斜眼说:“是啊。我在市场看见你们打架,没敢往前凑,一直躲在人群里。后来我看见你拖着一个青年走了,我就过去问王东你这是跟谁?王东不让我问,掐着我的脖子让我请他们喝酒。我就去买了点儿熟货,打了点儿散啤,坐在小黄楼下面的三角地开喝……喝到一半,王东说要去找扬扬,刚走到扬扬家的那条胡同,就看见王八家那个混帐儿子架着你哥出来,我就知道出事儿了,赶紧安排人送一哥来医院。在路上,一哥说,兰哥,多亏了你,没有你看见,我就麻烦大了,人家拿着大砍刀要杀我呢……”

“家冠一直呆在这里?”我打断他,问。

“一直在这里,”兰斜眼吃了春药的猫似的,双目炯炯,“他不顶事儿,一个吃屎的孩子。还是我厉害……”

“这中间他没出去过?”

“哎,什么意思?”兰斜眼张了张嘴,一股大蒜味冲口而出,“明白了,你是不是怀疑家冠砸你哥的黑石头?”

“我没那么想,”我瞪了他一眼,“你应该刷刷牙了。”

兰斜眼撩起衬衣角在大门牙上蹭几下,呸呸吐了几口唾沫:“就是就是,好几天没刷牙了,”瞥一眼可智,嘿嘿一笑,“瞧瞧,老赵小脸儿都吓黄了○怕,咱哥儿几个发小一起长大,这点儿小景才到哪里?可智,我听说你在厂里干得不错,当技术员了?”可智嗯了一声:“我出去上了一年技校,回来以后厂里就给安排了这个工作。老兰,你跟张毅能说进话去,劝劝他,以后别这么混下去了,多危险?”兰斜眼不理他,冲我做了个吃死尸的动作:“谁砸了你哥哥,早晚是一个死。”

我皱得眉头生疼,牙齿几乎咬碎了,一字一顿地说:“不管是谁砸的,我不会放过他。”

兰斜眼把头点得像鸡啄米:“决不饶恕,决不饶恕。”

我哥哥硬着身子站在门口,看得出他在极力装出硬汉的样子:“大宽,咱们回家。”

那帮病人见我哥哥出来,风吹落叶般闪开了道。

兰斜眼扫他们一眼,暴吼一声:“看什么看?战争结束了!”

那帮人嘿嘿笑着缩到了一个黑影里。

我哥看见了可智,脸色很不自然:“你也来了?”可智低着头走:“你还是那样。让我说你什么好呢?”我哥迟疑着拉了拉他:“老赵,我就这么个德行了,没治……听说你搬家了?”可智说:“搬了,在武胜街,不远呢。这次回来打算干点儿什么?”我哥说:“就我这样的还能干什么?继续炒栗子呗。”可智说:“还是找个地方上班好。国家的政策一时一变,不定什么时候又不让干个体户了。到时候你连个正当职业都没有,以后怎么养活自己?吃老人一辈子?”我哥皱了一下眉头:“你想多了吧?还知识分子呢。你看看报纸,你听听电台,上面整天嚷嚷什么?政府支持干个体,再不会玩大锅饭那一套啦。让我去上班?我还没那么没出息吧?”可智叹了一口气:“你有你的想法,这不错,可是你也别太自信了,历史的经验啊。”

我哥哥吭出一口痰,啪地射到玻璃门上:“别劝我了,关于党的政策,我比你吃得透。”

我想搀着我哥走,我哥晃开我,回头冲兰斜眼一笑:“别耍横,当心有人给你攥出尿来。”

兰斜眼勾着身子回了一句:“我又不是一根鸡巴。”

可智站住了:“张毅,你听不进去……我最后说一句,别再混了,没意思。”

我哥哥拦了他一下:“别着急走啊……哈,你肯定还想跟我说点儿什么。”

可智用脚在地上来回搓了两下,抬头说:“我觉得你应该跟宝宝好好过,那是个好女人。”

我哥啊啊地打哈哈:“过得不错过得不错,有滋有味,嗯,有滋有味。”

可智阴着脸转向了急诊室的右边:“我不会说多了的……改天再聊吧。”

天更黑了,有云一般的雾从四面八方弥漫出来。兰斜眼冲可智走的方向做了个踹脚的姿势:“好嘛,又一个冒充知识分子犯。什么呀,当个破技术员就了不起了?当初你爷爷还是个挑涤捎脚的呢。”我对我哥说:“这几天你好好在家歇着,这事儿有我。”我哥笑道:“没事儿,输不起就别出来混。”走到小黄楼附近,我哥说:“你看,这儿多安静啊,刚才还那么热闹呢。”歪着脑袋看我,“那个姓杨的小妞就住在这里吧?”我点点头,想开句玩笑又想不出合适的词来,咽一口唾沫沉默了。兰斜眼一拍大腿:“对啊,老二,你可以找家冠啊!家冠也在中化中学上学,让他帮你打听打听←奶奶的,我听说王八家的那个混帐玩意儿在学校是个人物呢,男的女的都害怕他。这样,你明儿就去找家冠,让他……”“滚你妈的,”我哥横了他一眼,“你有完没完了?在医院你就王八家冠的乱叨叨,在这儿还没拉上拉链?”兰斜眼吐了一下舌头:“喝多了,喝多了,都是被王东那小子给灌的……哎,一哥,以后你可得帮我说说王东,他老是‘滚’我,三天两头让我请他喝酒,我哪来那么多钱伺候他?”我哥不说话,眯着眼望天。我说:“以后我说他。不过你也别太土鳖了,一起玩儿的你最有钱。”

“我最有钱?”兰斜眼哼了一声,“最有钱的是棍子他们,他们卖一天炒栗子顶我卖三天西瓜的。”

“棍子一直在炒栗子?”我哥哥问。

“是,一直在炒,你进去了他就没闲着,比你当年卖得还多。”

“听说现在公家不收摊位费了?”

“哎呀,我还忘说这事儿了……”兰斜眼拍一下脑门,娓娓道来←说,从去年开始,工商和税务就放宽了政策,只要是本地没有职业的社会青年在下街设摊儿,一律不收费用,上面有政策,支持待业青年自谋职业。外面的人来下街摆摊,只收当天的营业税。刚开始的时候,有几个外面的人来下街炒栗子,被棍子他们挤兑走了。后来来了一个外号叫“扎卡”的老混子,据说这家伙以前是个掏包的,进监狱就跟走亲戚一样。扎卡一开始也在这里炒栗子,后来不炒了,腰上别着一把切菜刀,挨个炒栗子摊上受保护费。棍子他们联合起来跟他打了一架,结果被扎卡砍进医院去了三个。扎卡从拘留所出来以后就更狂妄了,刀也不别了,到了哪个摊就伸手,给钱,老子是武财神关老爷。棍子他们不敢跟他斗了,乖乖地拿钱。

“扎卡?哪里的?”我哥哥问。

“不太清楚,好象是个盲流,口音不像咱们这边的。”

“明白了。”

“棍子他们前几天还说,要是一哥回来就好了……”

“我回来了。”

“一哥,你们走这边,”兰斜眼做了个汉奸带路的姿势,“我得回去了,老人心事多。”

我哥哥挥挥手,径自进了胡同。我拉他一把,来回看:“那块石头是从哪个方向打过来的?”我哥瞄了一眼胡同口的矮墙:“别问了,这事儿挺窝囊,”顿了顿,一笑,“有点儿意思啊,还真有这么玩儿的……大宽,这事儿你别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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