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街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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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街往事- 第9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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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哥进来的时候,我被马六逼着喝了一瓶啤酒,肚子里痒痒的,像是有无数蚂蚁在爬。

宗哥好象也喝酒了,一进门就胡乱踅摸:“张宽呢?我的好兄弟张宽呢?”

我站起来跟他打了一声招呼,顺手把他拉到了我的旁边:“宗哥,久闻大名啊。”

宗哥用双手捧着我的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好,好,兄弟漂亮,玉什么临风嘛。”

我拿开他的手,讪笑道:“宗哥才玉什么临风呢,我都成丧家犬了,呵呵。”

宗哥转头问马六:“没给你哥安排个酒局什么的?”

马六咳了一声:“还酒局呢,这家伙坐不住,我不说你要来,人家立马要走人呢。”

宗哥憨实地咧了咧嘴,收起笑容站了起来:“走,找个好地方咱哥儿俩喝点儿……”

我坐着没动:“宗哥,别挪地方了,有事儿就在这里商量。”

宗哥低着头想了想,对马六说:“你去我店里把那瓶XO拿来。”

看来不喝是不行了,我没拦马六,冲他一点头:“那就听宗哥的,客随主便。”

马六起身按了按我的肩膀:“好好跟宗哥说,我先出去了。”

我感觉他这话里有话,什么叫好好说?难道我是被你们抓来的?我瞥他一眼,没有放声。

见宗哥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不放声,大光有些紧张,不停地喝酒。我跟宗哥介绍了一下万兵,宗哥爽朗地笑了:“我知道,去年来济南抓六子的就有这位兄弟嘛,”冲大光偏了一下脑袋,转头对我说,“你小子也够可以的,到我的地盘来抓人,也不跟我通个气啥的?我很伤心啊,呵。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六子这小子也没数,欺负远来的朋友根本就不对嘛。”

他这些话不阴不阳,我听了很不好受,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笑笑说:“宗哥大度。”

宗哥把一只手在眼前摆了两下:“没什么,我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要不也不可能让六子把钱给你,无所谓。”

他这么说还真让我的心里闪过一丝内疚,感觉自己去年办的那件事情有些唐突。

“宗哥,听说你想开一家海鲜酒楼?”我转话道。

“是啊,正需要你的帮助呢。”宗哥宛尔一笑,“在这方面,你是我的大哥。”

“宗哥千万别这样说,大哥在什么地方都应该是大哥,大哥吩咐的事情我尽力办就是了。”

“咱们就别这么客气了,”宗哥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正色道,“你猛,敢来这里见我。”

“宗哥,”我一怔,听口气他真的没安什么好心,那我就跟你来来,“我很尊敬你,可你也别用这种口气来跟我说话。”

宗哥慢慢把脸转向了我,看了我足有三分钟:“那么我应该用什么口气来跟你说话呢?”

我猛地站起来,横下一条心,大不了我横尸济南就是了!宗哥没动,依然看着我。

扫他一眼,我一屁股坐到了他的对面:“宗哥,我真没想到你是这么种人,你让我来就是想‘办’我吗?”

宗哥悠然把身子往后一仰:“哈哈哈,这话有点儿意思。兄弟,在你的眼里,我就那么‘操蛋’吗?”

我的脑子很累,不想跟他罗嗦下去了,单刀直入:“说吧,你想把我怎么样?”

我用眼睛的余光看到大光把手悄悄地伸进了裤腰,行,大不了来他个鱼死网破!

转头看了看门口,静悄悄的,我也把手垂到了离藏枪近一点儿的地方,一旦不好,我想直接掏枪。

宗哥歪着脑袋看看万兵再看了看我,突然放肆地笑了:“我操,过江龙啊这是!想玩野的?”

我直直地瞪着他不说话,我想看他下一步的动作,我做好了一拼的打算。

宗哥跟我对视了一阵,懒洋洋地把双手举过了头顶:“哈哈哈,大宽,我真不明白你是怎么混起来的,就这么点儿‘抻头’?你怎么知道我想‘办’你?我凭什么要‘办’你?”见我还在不动声色,他直起身子,抓起桌子上的一杯啤酒倒进了自己的嗓子眼,舔着嘴唇摇了摇头,“你呀,可能是吃亏吃多了,见了什么人都想防备着,你就没想想,当今这个世道谁还会为谁去拼命?你以为这是到了梁山?哥们儿都是义薄云天的好汉子?哈,我真想哭……好了,咱们别闹了。”

看来我又多心了……这一阵紧张,让我有一种虚脱的感觉,手心也在出汗。

宗哥见我的目光柔和下来,轻松地笑了:“大宽,你上起火来很吓人。”

大光也稳定了许多,抱着膀子倚回了座位。

马六抱着一瓶洋酒进来了:“买卖谈成了?”

“谈成了,”我说,“宗哥要让我发个大财,哈哈。”

“大宽是个做大买卖的,什么时候也忘不了赚钱,”宗哥打个哈欠道,“要不去我的酒店谈?”

“不去了,我怕吃穷了你,”我笑道,“听六子说,你店里所有的海货我都包了?”

“对,全给你,”宗哥把脑袋往上一仰,踌躇满志地说,“哥哥不是跟你吹,包了这块儿,等着发财吧你就。”

马六插话说:“就是,莱州有几个兄弟想给宗哥送货,宗哥没答应,宗哥说,发财的应该是咱们这路人。”

我对这个还真不感兴趣,敷衍道:“我做生意实在呀,宗哥是冲这个来的。”

宗哥往我这边靠了靠,小声说:“你敢保证给我的货是最低价格?最新鲜的?最……”

我打断他道:“别罗嗦,咱们这路人不兴玩儿讨价还价的,货好,帐及时结,完事儿。”

探讨了一阵各种海鲜的价格,又商量好了什么时候送货,我俩击掌大笑起来。

“宗哥,还有点事儿我得请教一下,”喝了几口酒,我说,“当年我绑六子的时候,你是怎么知道是我干的?”

“哈,兄弟还记着这事儿呢,”宗哥嘬了一下牙花子,“是一个叫钱风的伙计,他好象认识兰斜眼……”

“明白了!”我在心里骂了一声,操你妈金龙。金龙跟钱风都跟着家冠混过,这事儿明了,也许家冠在监狱操作呢。

“明白了?呵,商场如战场啊哥们儿。”宗哥好象困了,捏着嗓子直打哈欠。

“好了,就到这儿,”心里惦记着自己的那摊子事儿,我想离开这里了,“宗哥,还有什么吩咐?”

“你怎么老是这么客气?还真拿我当大哥了?”宗哥翻了个白眼,把手一摊,“我算什么?”

“比我大的都是我大哥,”我站起来,顺手拉了拉大光,“宗哥,我要走了,家里很多事儿。”

“这么着急?”宗哥也站了起来,看样子他也烦了。

握别宗哥,我和大光上了马六停在门口的车。马六招呼一声“做稳啦,走喽”,发动车,一别脑袋,悻悻地念叨上了,他好象还在记大光他们的仇,一个劲地念叨着万兵和大光手黑,老是掏他的肚子,到现在还疼呢。我没有心思跟他解释这些,打开车窗往外面看。路上的行人不少,路灯和店铺门口的灯光交织在一起,让那些行人变得影影绰绰。

马六还在念叨:“你说就凭我这样的好汉,怎么就不明不白的让你们折腾了一顿呢?真他妈亏啊……”

我点了两根烟,给他插到嘴里一根,顺手推了推他的脑袋:“你不亏,没看见是谁抓的你?”

马六不回头,卦念叨:“我就可以的了,挨完了折腾还给你们当车夫……”

半夜,我们回来了。告别马六,先回市场把枪放回保险柜,我跟大光走在了回家的路上。半夜的空气很粘稠,似乎不是在流动着,吸进鼻孔像一坨坨棉花。月亮倒是明亮得很,挂在树梢上像一只镀了银的锅盖,月光从树梢上投下来,洒了一地斑驳的影子。我低着头走在月光下,感觉这一地的树影像是一个个经过伪装的陷阱,一不小心踩上去会再也爬不出来。“天上没有馅饼,地上有很多陷阱”,我记得这是在劳改队的时候,蒯斌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当时我还笑话他,我说蒯哥你是不是被人折腾怕了,哪那么多陷阱让你钻呢?蒯斌说,我还不是吓唬你,世上的陷阱无处不在,除非你永远呆在婴儿状态里长不大,不然你就等着钻吧。现在我赞同他这句话了,我感觉我走过的路和我正在走的路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陷阱,迈过去的陷阱有的深有的浅,有的又变化出新的陷阱在前路上等着我。月光洒下的树影越来越朦胧,踩上去软绵绵的,让我不得不像受伤的狼那样一步一跳的走。大光拉我一把:“大哥,练舞蹈啊,当心让人家把你当神经病抓起来。”

我的心情他怎么会理解?我懒得跟他解释,继续跳我的舞,感觉自己轻得都要飘起来了。

大光好象也很寂寞,闷着头走到往他家方向的路上,回回头,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我摆摆手让他走,转身走上了回家的路,眼前老是晃动着我爸爸那张苍老的脸。

月亮已经偏到了西边,又高又远,像是一面没有擦干净的镜子。

第三十章 千头万绪

春、夏、秋……又一个寒冷的冬天来了。日子过得可真快啊,去年的冬天仿佛还在眼前呢。我经常产生错觉,感觉上一个冬天就在昨天或者就在前天,等静下心来回头仔细想想这一年来的遭遇,我竟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我经出梦,梦中好几次又回了监狱。有一次我梦见我在监狱里跟蒯斌聊天,蒯斌问我,这次判了几年?我说不多,两年。蒯斌说,那也不少啊,两年的时间你在外面该干多少事情啊。于是我就想越狱。半夜,我爬到了车间的房子顶上,外面什么也看不见,夜幕竟然是红色的。我好象是飞着出去的。路上我碰见了不少认识我的人,那些人一律地冲我呲牙,牙齿全都是狼那样的犬齿,有几个还蹲在我的前面,伸着长长的舌头,让我分不清他们是人还是狼抑或是狗。我惊出了一身冷汗,撒腿就往家跑,家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可是我无论如何也跑不过去,脚像是被蜘蛛网之类的东西缠住了,家也飘起来了,越飘越远,我手足并用地跑,我觉得四条腿跑得一定比两条腿快。开始我是在地上像狼那样跑,后来就飘起来了,速度很快……

有那么一阵我感觉自己是得了抑郁症,很小的一点声响都会吓我一大跳∵在路上,我老是感觉后面有人在跟着我,有时候觉得那个人是我以前得罪过的,他拿着枪,他想在一个僻静的地方杀了我。于是我专挑人多的地方走。有时候觉得跟在我后面的那个人是警察,他要把我抓进监狱。我不敢回头看,我害怕一回头就发现这一切都是真的。担心无处不在,我还担心来顺和我爸爸的安全,我让大光带着几个兄弟接送来顺上下学,大光说,不用咱们操心了,我看见来顺他们学校的刘老师每天接送来顺呢。我就让他们在后面跟着。我对大光说,如果来顺出了一点儿差错,你就不用活了。

听说我这样小心,蒯斌笑话我:“你这叫干什么?既然这样,你还不如找个地方上班去呢。”

我说:“你不懂,我是在刀口上走路,一不小心就割破脚了,那时候后悔就晚了。”

蒯斌说:“谁不是在刀口上走路?大家都一样,前几天商场里面乱了套,货物全被人抢购空了,跟遇到通货膨胀似的。”

这我知道,我爸爸光毛毯就买了八条,堆在墙角让老鼠爬着玩儿。

我不担心这些,我想,只要有钱,到什么时候也饿不死,现在我只需要好好地活着。

有一天魏三捏着嗓子给我打电话:“喂,你是张宽吗?”

我说:“是啊,你是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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