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虫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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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虫儿-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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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用了好几个晚上的时间给儿子起名字,明明斗大的字认不得半升,却也不知道从哪里借来一本破旧的《康熙字典》,翻过来看过去始终拿不定主意,最后,脑袋几乎都要想扁了,才总算给儿子起下了一个小名——臭丫头。为了好养活,为了能让儿子平平安安长大,中途不出什么差错,他选择了平生认为最贱的三个字,只求凶神恶煞能离儿子远远的,从此不得侵犯。 
  半夜之中,他一次次从睡梦里笑醒过来,睁开眼的第一件事,便是点上灯,掀开儿子身上的小被,去打量两腿之间紧紧夹着的那一根棍棍儿,似乎生怕这天底下第一宝贵的物件哪一天会无影而遁、不翼而飞。 
  从生了儿子的那一天起,他便决定不再吃午饭,只为能省下几文钱多给侯氏买些补养身子的蹄膀、鲜鱼,老婆奶水充足,儿子便不会受屈。 
  臭丫头满月这天,孙丑子在自家院子里摆了酒,把嵩祝班的哥们儿弟兄、叔叔大爷一个不落全都请了来,师父李宝成也早早地带枝儿、叶儿赶到了。席面是师弟朱少文出钱操办的,虽不奢侈,却也丰盛,大块的肉、大碗的酒摆满了桌。不仅如此,朱少文还特意送了一副首饰楼现打的“麒麟送子”的银挂锁,鲜红的璎珞、银光闪闪的链子,令侯氏摩挲来摩挲去爱不释手。 
  众人轮番地过来与孙丑子敬酒,那一句句喜庆词儿、吉祥话儿,让他怎么听怎么觉得舒坦。 
  “丑子,”唱老生的张汝林拍着他的肩膀说道:“过去常听你抱怨,说是住在百顺胡同却事事不顺,这一回怎么着啊?中年得子,后继有人,子氏宗祧,血食不绝,打这儿起,你小子必定是时来运转、一顺百顺!” 
  孙丑子连连作揖,“借您的吉言,一顺百顺!” 
  “你猜怎么着,”唱花脸的景四宝端着酒碗凑过来,满口的膛音,“头些日子我们小哥儿几个还议论来着,说这一回嫂子要是再生下个丫头,丑哥非他妈抹脖子上吊不可!瞅见没有?老天爷开眼了,这次真真地就给你送来个大胖小子!滋润!痛快!” 
  孙丑子眯着一双笑眼连连点头,“没错,滋润,痛快!” 
  “爷们儿,刘大爷问你一句话。”享誉京城的名丑刘赶三拉住了他的手,“这生儿子有什么诀窍没有?有那秘方什么的你可别藏着掖着,咱爷儿俩素来投脾气,关系不错,现下我可还没孙子呢,有什么你得告诉我,花多少银子我都认!” 
  “秘方可没有,要说诀窍倒是有那么一点儿体会,刘爷,这么着,赶明儿让你儿子找我一趟,我跟我兄弟聊聊。”孙丑子一脸得意。 
  “孙哥,”唱旦的大奎官翘着兰花指戳了下他的脑门,细声细嗓地说道:“咱那侄子刚才我见着了,别说,小样儿还真招人喜欢,就仿佛跟你一个模子里扣出来的一般!咱可说好了,这个干爹不许你再应许别人了,我当定了。” 
  “成,我应你就是了,不过,咱话说在前面,你这个干爹可不能白当。”孙丑子胸脯挺得老高。 
  戏班子里锣鼓场面是现成的,三杯酒过后,一伙人便叮叮哐哐敲打起来,一阵“急急风”又接一阵“趟马”,把一座小院儿搅得如同开了锅,透着喜庆热闹。 
  朱少文静静地坐在一旁,望着师兄那一张开了花似的笑脸,感到由衷的欣慰。这时,只见叶儿端了一碗酒凑过来,紧挨着他坐了,小声说道:“哥,咱俩喝一口,行不?” 
  “小孩子家家的,喝的什么酒?”朱少文嗔怪道。 
  “人家想和你喝一口嘛,再说,我也不是小孩儿了,过了这个月我就十八了,今天不是高兴嘛。” 
  朱少文无可奈何地端起自己的酒与她撞了一下,轻轻地抿了一口。 
  “这不算,”叶儿垂了双手一动未动,“你还什么都没说呢。” 
  “喝酒就是喝酒,还要说什么?” 
  “人家喝酒都是要说点儿什么的,你也要说,说你心里最想说的话。” 
  朱少文想了想,举起酒碗说道:“祝师妹叶儿越来越聪明,越来个儿越高……”   
  欢喜虫儿第七章(2)   
  “我不想听这个。”叶儿生气地打断了他的话。 
  “那你告诉我,你想听什么?”朱少文明知故问。 
  “我想听……”叶儿凑近他的耳边,“我想听你什么时候娶我!” 
  “说什么悄悄话呢?大点儿声让我也听听。”孙丑子双手托着正在酣睡的儿子,乐呵呵站到了他俩面前,转而向朱少文问道:“今儿没请阿二爷一起过来热闹热闹吗?” 
  朱少文回道:“请是请了,可他正在忙着卖粮,实在抽不出空来,只好托我先把礼物带过来,说是改日再过来喝你的喜酒。” 
  听了这儿,叶儿问道:“哥,我爹托你的事你跟阿二爷说了吗?” 
  朱少文明白她指的什么,便说:“这几天净顾着张罗丑子哥的事了,还没来得及跟师父回话,阿二爷他——” 
  “他不愿意?”叶儿一脸的失望,“是不是觉得我姐配不上他,门不当户不对?或者是因为满汉不宜通婚?” 
  “都不是,他只是觉得枝儿长得太像了他的妹妹,心里边感到不自在。”朱少文只得道出实情。 
  “竟有这等事?”叶儿轻轻叹了一口气,沉默了。 
  这一顿饭从中午直吃到了戍末,众人方一个个红着脸打着饱嗝散了。 
  孙丑子草草收拾了盘子碗回了屋,上床刚打了一个盹儿便醒过来,于是欠起身朝床头的油灯摸去。 
  “行了,黑灯瞎火的没事儿折腾什么?”妻子侯氏揉着朦胧的睡眼嘟囔了一句,她自然知道丈夫这一刻想的什么。 
  孙丑子仍坚持点了灯,一手举着灯盏,一手撩开了覆在儿子身上的小被,俯下脸朝肉呼呼的小腿间看去,那神情像是在鉴赏一件古董。“老婆,你说,咱儿子这玩意儿咋就长得这么好看?” 
  侯氏噗嗤一声笑了,“得了,就你儿子长着这东西?说起来,男人的这东西还不都一样……” 
  “没那个!说你不懂你一准不服气,一个娘儿家你见过什么?你还不就见过……”孙丑子眨巴一下小眼,没敢再往下说。 
  “找骂。”侯氏脸一红,伸手在男人的后背上打了一巴掌,“我就不明白,生个儿子怎么就能把你高兴成这样,像捡了一尊金佛爷似的。” 
  “那是!生男生女能一样吗?男尊女卑、男贵女贱、男上女下,这是老天爷早就定规好了的,你有能耐把它改了?别的咱不提,就说平常人们说话使用的这词儿吧,里边就有着区别。给你举个例子,天地之间,男为天女为地,天在地上边,地岂可欺天?还有,两口子都不地道,大家伙儿骂他们什么?‘这一对狗男女’,男女,男在上女在下是不是?错不了。”孙丑子一下来了谈兴。 
  侯氏自幼随做塾师的父亲念过几本小书,也颇知道些事理,故而反驳道:“胡勒!也不都像你说的。无论大家小家,都是女主内男主外,人都说‘内外’,你听过有谁说‘外内’的吗?这是不是内在上?” 
  “你那是个别。人都说朗朗乾坤,男为乾女为坤,乾在上坤在下吧?一点毛病没有!” 
  “练武的二人对阵,都说要与对方一决雌雄,这是不是雌在上雄在下?” 
  “你还倒真有的说。就夫妻而言,是夫在上妻在下不是?以公母而论,是公在上母在下不是?世人皆称老爷太太,是老爷在上太太在下不是?” 
  “人都说老婆汉子,是不是老婆在上汉子在下?” 
  孙丑子被诘驳得无言以对,手掐着太阳穴想了想,使出一个坏笑,趴在老婆的耳边小声说道:“你说,咱俩在床上办那事的时候,谁在上边?” 
  侯氏一下拧住了他的嘴,趁兴回道:“也不全是,你敢说就没有我在上边儿的时候?” 
  “我操!”孙丑子一个腾跃将侯氏压到了自己身子底下,“今儿我倒要看看,咱俩究竟是他妈谁在上边……” 
  侯氏一面咯咯笑着,一面用手搂住了他,“你还不累呀?都忙活一天了……” 
  “累死也高兴!”说着,他便去扯妻子的裤带。 
  “你干吗?别闹,看吵醒了咱儿子……” 
  这话像一道军令,迫使他立时消停了下来。 
  侯氏就着灯光端详着儿子的脸,洋溢出一种幸福的感觉,遂柔情地说道:“当家的,你别说,咱这臭丫头长得哪儿哪儿都像你。” 
  “废话,不像我你想让他像谁?像别人我休了你。”孙丑子故意板起了脸,接着又笑了,“老婆,你说,臭丫头将来长大了,让他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随你上台唱戏呗。”侯氏实在困了,打个哈欠,有心无意地答道。 
  “呸!”孙丑子朝着地上使劲地啐了一口,“那是咱儿子应该干的吗?你他妈纯粹一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鼠目寸光!你给我听好了,我要攒钱供儿子上学读书,让他长大了考秀才,考举人,考进士,一直考到没的考了为止,出仕入宦,开衙建府,封妻荫子,光宗耀祖!到那会儿,看谁还敢再叫我丑子!” 
  “不叫丑子又叫什么……” 
  “嘁,得尊我一声‘孙爷’!” 
  “行了,我实在拾不起个儿了,咱睡吧,孙爷……”侯氏边说边歪过头,一口吹灭了灯。 
  允歌察觉到,自从过了端午节,哥哥阿彦涛宛若变了一个人,一天到晚总淡着脸,眉宇之间仿佛拧着一把锁。一月之内,带了她不停地变换着住处,三天潘家胡同,五天南苑,随后又搬到了广安门外,坐都没坐稳又搬回了郎家园,就像是在躲避着什么。平日总不离手的那担大三弦似无人待见的孩子,孤苦伶仃靠在墙角,一根断了的丝弦扭扭曲曲如同一盘风干的死蛇,耷拉在弦鼓上面。话语骤然间少了许多,偶尔见到的却是躲在暗处一连声的长吁短叹。她逼问了几次,始终也没有得到答案。   
  欢喜虫儿第七章(3)   
  这天早上,“醒世金铎”的裕二福骑着马找上门来,见阿彦涛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便问道:“老阿,这些日子你是怎么了?哪儿哪儿都找不着你,好不容易今天才撞上,见了面儿你又跟掉了魂儿似的,莫非还是因为端午节五爷府上那档子事?你还真别往心里去,逗几句哏碍着谁了?理不歪,笑不来,要这么着,以后全他娘上台念《善书》 得了。” 
  “不为这,也为这……”阿彦涛显得神情沮丧、心事重重。 
  裕二福劝说道:“有惇王爷做主撑腰,你又怕的什么?大不了把咱这票房关了也就是了。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你本不是一个庸人,这个道理你还能想不明白?”顿顿又说:“昨天早上五爷派人找了我,说让你今儿头午抽空去他府上一趟,你看——” 
  阿彦涛不由打了一个激灵,心说,这事逼得还真叫紧,怪只怪自己阵前踌躇、一语不慎,才造成今天这进不得亦退不得的结果。想到这儿,不由吼了一句:“五王爷叫,我敢不去?换了你,你又能怎么着?”吓得莫名其妙的裕二福倾了手中的盖碗,滚烫的水洒了一地。 
  “万一有什么干系我也脱不了,他老人家本就是传唤的咱俩。”裕二福小声嘟囔道。 
  听到这一句,阿彦涛才觉得稍稍松了一口气,“没说去哪儿?”他知道五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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