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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输在那种温柔得仿佛连冰雪都能融化的笑容中，一次，又一次。
如今再次看到他，难言的酸涩无法抑制，伴着莫名的恨意，一一涌上心头。她多想转开身子，什么也不要看到，怎奈身不由己，只能闭上眼睛。一时间杂念频生，心绪起伏，苦不堪言。
韩烬却根本没有注意到角落里那个浑身脏兮兮伤得连手指头都动不了的“郑三白”，他甚至都没有朝她的方向看上一眼，只是催促玄武和青龙二人尽快赶路。
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只是靠在窗边，半闭着眼睛，一言不发的思考着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事。他从前也经常如此，她喜欢看他凭窗沉思的神情，可是如今想来，应是在步步经营，寸寸思虑吧？
车中二人，一人不能动，一人不愿动，一路惟闻马蹄之声，声声不断。直到马车再次停下，玄武在车外道：“宗主，前方已至枭阳国界，白虎有事禀报。”
四护法之一的白虎负责刺探情报，向来神出鬼没。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阴柔，上前轻声唤了一声：“宗主。”
韩烬这才慢慢睁开眼睛：“情况如何？”
“公主已到四春城，属下尚未探得扶月侯与南山君的行踪，但侯府大部分人都在四春城附近出现，想必他们也不会太远。”
韩烬又问道：“苏嬴呢？”
“一天前出了关，没有去四春城，属下得来的消息，他似乎……”
听他犹豫，韩烬追问道：“去了哪里？”
“看方向，应该是帝都。”
“帝都？”韩烬沉默了片刻，手指一下一下的磕着窗棂，“那他身边……可带着一名女子与一个孩子？”
白虎答道：“的确有一个四五岁大的男孩子，女子却没有。”
韩烬的手一停：“没有女子？”
“没有！”
韩烬沉默下来，片刻后沉声命令道：“上马，速去四春城帝陵。”
周围再度安静，桂儿却分不清心中是喜是忧。他果然来了枭阳……可为什么是一个人，白洛和青晖呢？他为什么不去和百里垚会和，反倒要去机关重重的帝都？
他一个人照顾得了元宝吗？
元宝会不会听他的话？
……
一声轻微的叹息传进她的耳中。
她回过神，才发现这是韩烬的声音，忍不住睁开眼睛，意外的见到那个蓝衣的身影正抬起手慢慢抽下自己的发簪，任由发髻松开，墨如鸦羽的长发散落一肩。
他举起手里的簪子，迎着阳光端详，光线在簪尖晕开成模糊的光点，桂儿一瞬间怔住了——这支簪子，竟是她的！
那时在鹿鸣城中，他曾买过许多东西给她，这支刻成竹枝形状的绿玉簪，样式简单，雕工却很精美，光华流转，当时她很是喜欢……
离开的那一夜，什么也没带走，包括这支簪子。
她看不清他的眼神，只能看到他一动不动的望着那一线翠绿，然后慢慢的，将簪子送至唇边。
她听到他轻柔低哑的声音，像咒语一样回荡在狭窄的车厢中：
“……你究竟在哪里……”
她几乎是仓皇的，紧紧合上眼睛。如果可以，她多想捂上耳朵，不看，不听……不要想！
这段难熬的旅程，直到暮色四合时分方才终止。
他们到了四春城。
枭阳不是大国，四春城更是毗邻湮州，城如其名，四季如春，花开似锦，为枭阳历代帝王的陵阙所在，这次殇阳王的国葬也是在此城举行。
一到下榻之处，青龙便借着换药之名将“郑三白”接到自己房里，韩烬心中有事，又急着去见百里淼，便没有多问，桂儿也巴不得能离他远一些，被青龙接走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事，却让她心中稍微送了口气。
谁知回到房中，还没有换药，青龙便解开她的哑穴问道：“口诀想起来了没有？”
桂儿眨了眨眼：“哪有一天就想起来的……”
“你最好快些想起来。”那双灰色的眼珠翻了翻，“否则到了公主那里，我可不保证她会用什么稀奇古怪的法子来折磨你。”
桂儿一惊：“什么意思？”为什么会提到公主？难道他不打算亲自逼供了？
“韩烬已经找到了我，再把你带在身边太不安全。”青龙似乎是嫌她太笨，语气不免有些嫌弃，“越早把你交给公主，我就越安全。”
只要在韩烬发现之前把她交给百里淼，那至少找到凰引图的功劳会记在青龙头上，总比为了等虚无飘渺的口诀而被韩烬发现破绽要实在多了。
桂儿的心顿时凉了半截，若是她真的落在了百里淼手中，不说公主府高手如云逃脱无门，就算只是为了她与韩烬的往昔，这位野心勃勃的公主也绝不可能轻易放过她。
那一夜，那句“我恨不得立刻将那女人杀了”言犹在耳——不，决不能让百里淼知道她在这里！
想罢，桂儿一咬牙：“想是想到了一点……可是你不让我动，我怎么写给你？”
青龙不置可否的一笑：“你念，我写。”
“有很多符号图标，我说了你也不明白。”
青龙盯着她看了片刻，终于起身道：“你等着。”
桂儿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眉间却越蹙越紧。不写口诀，就要送去见百里淼；可写了口诀，青龙还会留她的性命吗？
如何是好？
第十六章 忍辜负（一）
青龙将桂儿锁在屋内，穴道只解了一半，一大早去看，纸上却只有歪歪斜斜的两行字迹，还不满二十个字。
他也不生气，冷冷说道：“今日子时，我要去见公主。”
这是明明白白的威胁，趴在桌上的桂儿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可怜巴巴的说道：“我饿了……口诀想不起来……”
她说的也是实话，青龙不准任何人接近他的屋子，独自被锁在屋里的桂儿已经整整一夜没有吃东西了。
青龙大概也觉得时间有点久，皱了皱眉，二话不说就朝外走去。
“等一下，青龙先生，我……我想吃百味厨的灯笼翡翠鹅掌和香烤糍粑……”
青龙回头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她的声音顿时弱了几分，却还是坚持不懈：“……一直听说枭阳的百味厨很有名，灯笼鹅掌和烤糍粑都是招牌菜，我一直很想尝尝……”她轻轻叹了口气，“等我写出了口诀，你就要把我交给公主了，就算我写不出来，你也还是要把我交给公主。一旦落在公主手里，我一定不会有好日子过，说不定连命都没了。我的命原本也是青龙先生救的，你把我送上不归路我也不怨你，只不过我临死前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如果你不愿意满足我，我真是到了地府黄泉也不安心……”
她越说越可怜，不知道心里想到了什么，眼角竟真的闪出了点点泪光。
青龙盯着她看了半晌，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桂儿看着再次紧闭的房门，心中却是忐忑不已。这人是个杀人如麻的杀手，她只是赌他对她尚有一丝同情之心才如此动之以情，却不肯定他会不会真的去百味厨替她准备这“最后一餐”？就怕片刻之后，他就会端着客栈里最普通的饭菜进来，那样她就真的连最后一丝希望都没有了。
等了一盏茶功夫，也不见青龙回来，显然不是去客栈厨房拿饭菜了。可是她心中，却更加的提心吊胆。
其实她并不是真的想吃百味厨的招牌美味，会提起那个地方，只是因为听百里垚提到过，那里是枭阳最大的酒楼，各处都有分店，想必帝陵要地四春城，也会有一家。
而依照惯例，通常最繁华的地段，最有名的酒楼，姑娘最漂亮的伎馆，往来人物最多的驿站……这些地方都会有各个大人物们布下的眼线吧？就算百里垚不热衷于国事，他的幕僚们总会有所部署，就算他的幕僚们也没想到，潜龙谷总会有人的。
只要百味厨里有人发现青龙的古怪，哪怕透露出一点点消息，她就有一线希望。
这是她如今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
一个时辰之后，青龙果然提着百味厨的灯笼翡翠鸭掌和香烤糍粑回来了，满脸的阴郁，也不知道他是去买的还是抢的还是偷的，总之过程想必是不是太愉快，灰色的眼珠里写满了：“你吃完就可以安心的等死了”的表情。
菜肴十分美味，可桂儿实在没有什么胃口吃，随便啃了几口果腹，又磨磨蹭蹭的写满了两张白纸来搪塞青龙，眼看着暮色渐沉，已到了掌灯时分。
青龙说过，今夜子时会去见星罗公主……
不到两个时辰了，究竟有没有人注意到他在百味厨出没？有没有人会来找她？
随着时间推移，她越来越烦躁，青龙却好整以暇的坐在她身边，她觉得自己很像热锅上的蚂蚁，又像砧板上的鱼，一时无法集中精神，字也越写越慢。
又过了一个时辰，外面依旧没有什么动静，眼看希望也越来越渺茫，桂儿心中却奇异的安定下来，她看了看跳动的烛火，沉吟片刻，手中的笔越写越快，不到半个时辰，把剩下的口诀全都默写了出来。
如果免不了落在星罗公主手中，那么她只能放手一搏。
她将写完的口诀递给青龙，淡淡道：“写完了。”
青龙瞥了她一眼，大概也没有想到她竟会这么听话，伸手接过那叠纸，正要翻开，门外响起了敲门声，玄武道：“青龙，宗主有事要见你。”
如今已是夜深人静，韩烬这个时候找人，实在有些奇怪。青龙皱了皱眉，将口诀塞进怀里，又伸手扣住腰畔的刀柄，慢慢的走了出去。
屋门一开一合的片刻间，桂儿根本看不清外头的状况，只是听到门板合上的同时，一声低喝传来，随后是凌乱而快速的兵刃相交之声，杂乱的脚步声，还有身体撞在木板上的砰砰声响。
她心中一紧，外头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想了想，她用力撑着双手想要站起身，可还没迈出步子，就听青龙一声冷笑：“韩烬这小子果然早有疑心，可就凭你们两个，还拦不住我！”
这话说得狂妄，桂儿却听得心头一阵狂跳，想要迈出去的步子也生生的收了回来。
韩烬发现了青龙背后投靠星罗公主的事情，所以派玄武和白虎来对付他吗？
不管如何，如今三人在门外混战，这么好的机会，不走更待何时？
她扶着桌子朝后退去，屋子东边还有扇小窗户，虽然她此刻只有提笔的力气，但翻个窗什么的应该不难，哪怕先离开这里找个地方躲起来也好……
才退了两步，身后却突然响起了一个依稀熟悉的声音，轻轻唤道：“归陌姑娘，请到这里来！”
她霍然回头，身后的窗户已然半开，窗口探出一个人来，一身灰色的僧衣，头上没有半根头发。
和尚？！
竟然是曾经在鹿鸣城给她看过病的念一！
桂儿完全料不到会在这里看到一个完全无关的人，顿时愣住了。
念一见她忡怔，身形一闪，无声无息的落在屋子里，道了一声“得罪”，一手已经探向她的脉门，一探之下，已知晓她内息衰弱，劲力全无，显然是被点了穴道。
他略一沉吟，又道了一声“得罪”，右手手腕一翻，左手在桂儿背上一托，竟将她轻轻负在背上，手在窗台上一撑，人已跃出了屋外。
桂儿听他轻声说道：“归陌姑娘，贫僧是来救你的。”
耳边传来那三人打成一团的呼喝声，桂儿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念一对她的称呼不是“女施主”也不是“莫姑娘”，而是“归陌姑娘”。
归陌？
谁才会叫她归陌？
她咬了咬唇，忍不住低声问道：“是……是不是苏嬴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