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子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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梆子井-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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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场的目光全聚焦到了这里。人们相互询问:“这是咋回事吗?”这时几个军人走了过来,其中一个象是当官的问道:“你们不好好地看戏,在这儿搞啥名堂呢?”胖子指着毛老三说:“这小子耍流氓呢!”女人也哭泣道:“他把那东西搞了我一身。”“啥东西?”军官还要问。“干脆把这小子送局子算了!”女人们都说,这时大家也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毛老三仍然低着头,只待大家发落。“小伙子,把头抬起来。”军官说道。毛老三不敢抬,军官俯下身看了看对左右说道:“这小伙子我还认识。那天我开车上街,有一头骡子惊了,冲着我直奔过来,眼看就要撞上了,多亏这小伙子力大无穷拦住了那惊马。”说完,他转向毛老三:“不过小伙子,你今儿是咋了,咋干开这事了?”众人都哄笑起来,毛老三的头垂得更低了。

“不过这也不是个啥事情,”军官又说:“小伙子一时没注意,走了火了。年轻人吗,可以理解。”胖子不满意了:“照你这话说,俺老婆就让他白搞了?”“把你老婆实际上也没咋。不就是把她裙子弄脏了吗,我给你五块大洋,你给她再买个裙子穿算了。”说着,他就把五块“袁大头”塞到了胖子手中,胖子不吭气了,可女人还在哭,好像真的被强奸了似的。“你也不要哭了。”军官劝道:“把你也没有怎样,也不值得这样子。行了,大家继续看戏,这事就算完了。”他向全场挥挥手,平息了这场风波。

而毛老三,谢过了军官,也就匆忙地离开了戏院。从此,他算是与女人绝了缘。见了她们,再也不象以前总是看不够了,而是早早就躲得远远的,仿佛她们就是毒蛇、就是灾星!说来也怪,毛老二也受了这种观念的感染,也认为女人是祸害一直未娶;兄弟俩相依为命、苦捱岁月。解放后他们来到了梆子井,开了这爿茶馆。起初,茶馆的生意并不好,但梆子井历来有乐善好施的传统,巷中一些有根基的人士有事无事总爱往茶馆跑,使茶馆逐渐地兴旺起来,终于成为梆子井的一大景观。

常来的客有三位:张子道,吴茂山和邵主任的老丈人。张子道与世纪同行,今年六十六岁。据说他曾是国民党省党部的常务委员,现在又是梆子井的卫生委员,因而人称“张委员”。他豁达开朗,把世事看得洞明。卫生委员是个闲差,他除了到邵主任家里开开会外,大部分时间都泡在茶馆。吴茂山也六十多了,据说年轻时作过国民二军的军需官,三十年代回归故里,开了一家砖瓦厂。解放后厂子归了公,现在也在家闲居,没事也爱上茶馆来坐。邵主任的老丈人今年七十岁了,他的历史不太了解,只知道他的右手少了一根指头,据说是被狗咬的。他们三个到茶馆里来,只是因为茶馆适应他们这样的人来,似乎正是有了他们,毛老三才开了这爿茶馆。他们除了凑哄毛老三的生意,也谈一些巷中和街上的新闻。

“老三,你知道不?”邵主任的老丈人说道:“城隍庙叫砸了!”“啥时候砸的?”“昨儿砸的,昨儿我从街上回来看见的。”张子道却说:“早都砸了。砸的不光是城隍庙,都砸了。湘子庙街和社会路的牌楼子砸了,连书院门的过街楼也拆了。”众人问:“拆那干啥呢?”“说是四旧么。”

吴茂山说:“前儿我上街,见个女人穿了个旗袍,叫红卫兵挡住了,当众就让她脱了。”“脱了么?”毛老三的眼睛瞪得溜圆。“脱了,不脱走不了。”“最后给穿了个啥?”“穿了一身男人的衣服让回去了。”“爷,红卫兵要砸咱门口的石狮子呢!”张子道的孙子小胖风风火火跑进来喊道。“砸叫砸去,娃们家胡闹呢。”张子道仍然啜茶,不为所动。

过了一会儿,又有人进来喊道:“毛老三,红卫兵要砸茶馆呢,说茶馆也是四旧。”“茶馆也是四旧!”“茶馆咋也要砸呢?”连一向不言语的毛老二也站起身来随毛老三走出了茶馆,果见一群红卫兵提着大锤正向他们奔来……

梆子井 第二章 陈家大院

第二章

这是一座古朴的宅院,青石铺地,青砖砌壁,青瓦盖顶,它的外观是完全的青一色。它的内部结构却是土木的,木的檩、木的柱,木的楼梯和楼板,木的阳台和栏杆。从这里望去,依稀可见终南山黛色的山峰和护城墙迤逦的雉堞。那一亩见方的后院,树木苍翠,林荫一片。穿过石子铺砌的甬道,登上青砖垒筑的阶梯,有一平台,宽约两米,长约三丈,右侧一幽暗长廊可达前院。前院除六间二层正房外,另有平房八间。正房门房,南北相向,厢房抱厦,东西而立。黑漆的大门对着砖砌的影壁,一青石甬道直达主人的正房居室。正房的构造颇为壮观,方形的椽托着青色的瓦,屋脊上是砖雕的鸱吻。楼上楼下,厅堂居室,一明两暗。一百年古槐伫立窗外,炎炎夏日浓荫覆盖,这就是陈家大院,也是张风莲觊觎的院落之一。

它的男主人早已亡故,只剩下他的遗孀守着这深宅大院,院中的房屋是她和孩子们生活的来源。五六年,前院的房屋被统一经租,房客们再也不向她上交房租,那个温馨的独院也不复存在,从此她和孩子们的生活跌入了深渊。然而收入的下降,环境的改变,并没有打消她对政府的期盼。政府的人来到她的家,动员她参加工作,给她反复讲社会主义的优越性。“新社会是不劳动者不得食。你今年都四十五了,还有十年的干头,到五十五岁就可以退休。退休了还有一份儿养老金,保你老了不愁吃不愁穿,有了病厂子还负担医药费,这不强似你租房子十倍?租房子还有租不出去的时候,工作吗,月月都有个发工资的日子,这个月没有了,下个月又接上了,说五号开资绝拖不到六号,你看新社会多好的。”政府的人给她把前景描绘得这样美好,利弊权衡得这样周到,账又算得如此的精细,而实际情况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以前租房子,虽然房一直没有闲着,可是房费她却收不了多少。那些房客多是些做小生意的,她必须把房费压到最低,否则他们宁愿露宿街头。而这个城市似乎也具备了他们生存的条件,城墙那些窑洞是他们天然的家,住在里面冬暖夏凉。护城河简直就是硕大的水管子,河岸的野菜是他们必不可少的食粮。偶尔,他们的饭桌上还会添一只野鸡或乌鸦,而那些野兔常常就光顾了他们的家。总之,凡是禽兽能生存的地方人也能生存,而人也绝不比禽兽生存的差!后院那个才来的*不是在窑洞里生了八个娃吗?唉,人哪,也许只有在经济许可的条件下才能称其为人!

就是这样的一些人住在她的院子里,她还必须对他们好,这样即使他们不住了也会出去给她宣传。那家的房东是如何如何的好,住在那里你什么心也不用操。晚上回去菜就放在你的灶台,甚至做饭的柴禾也为你准备好了。台阶扫得光亮鉴人,院子里纤尘不染。你屋里缺啥只管给她去要——“缺啥少啥你只管来噢!”就是拖欠一半个月房费她也不会说啥。总之,那样的房东天底下难找,你要是找房就赶快去吧!所以,尽管市场是那样的疲软,人们是那样的贫穷,社会又没有一个那样的中介机构,她的房还是总能租出去。房客们你来我去,来的,满心欢喜;去的,热泪涕零。但是毛老三说了:“唉,叫我看,你这房都是白让人住呢。那卖水果的张三都欠了你几个月房费了,你咋还不撵他走呢?”“叫我把人往哪儿撵呢?撵到马路上去!那事我可做不出来。人能住到我这儿来,就是跟我有缘份,我不能见人有了难处就撵走。”“那你也得给他要房费么,你老不要房费是咋回事吗?”“他这几个月生意不好,等他生意好了也就把钱给我了。人给我说一句话,我要把人搁下呢,老问人要,多难看的。”“他要是跑了咋办呢?”“他昧了良心是他的不对,我没有对不住他的地方,今后就是在街上见了,也有我说的没他说的。”“唉,你也真是……”碰到这种情况,毛老三总是摇摇头叹口气说:“我真不知道你图个啥呢。”

毛老三担心的事果然发生:张三不辞而别,留下满屋子水果权当了房费!“看,咋样,按我说的来了吧?”她没有理他,翻着那些水果说:“这人良心还没全坏,还留了几箱子梨,还有苹果,给你吃一个。”毛老三接过去咬了一口:“呸,这苹果都坏了,吃不成!”他啐了一口,脸上泛起苦涩的笑;“你还说在街上碰见呢,怕是一辈子也碰不见了。”“碰不见就碰不见了,我也不去寻他。”“你到哪儿去寻吗?那没家没口的,现在,不知道又躲到哪个旮旯去了。人家要走容易得很么,屋里用的都是你的,他把被儿一夹就走了。”“他也不想走,实在是没办法,你看这几筐子水果,他还不把本钱蚀完了。”她抖抖手,手上全是黑黑的果酱。“唉,你就不能多收他几个月房费吗?你要是一下收他三个月房费,他说不定还感谢你呢!”毛老三说的不错,张三住了四个月,如果她一下收他三个月房费的话,他就不会进这些水果,也就不会发生现在的情况。所以毛老三说;“今后不管谁住,住几个月,你就收他几个月房费。他要是住不满,你再给他退,他也不可能偷着跑。”“唉,都是穷人,都没钱,挣个钱也难场。你一下让他交那么多,他也拿不出来。”“拿不出来就甭住房!”“那我这房不都闲下了?”“闲下了也不能让人白住!”“唉,闲着也是闲着,房就是让人住的。”“你老是吃亏,我都看不过去。”“吃亏是福,便宜是祸。我吃了一辈子亏,我还是我,也没见我穷到哪儿去;老占便宜的人,也没见他富到哪儿去。有些亏了人的人还早早地走了。白鹭湾有个朱罕林你知道不?解放前把我昧了,结果早早就把他死了。两个老婆都跟人走了,大儿还偷人呢,去年也叫派出所逮去了。亏人的人都不得好。我在屋里长着的时候俺爸常说呢,不管做啥事都要把‘四两肉’放到当中;有些人做坏事他觉得没人知道,天上有个神呢,神把啥都看得清清的!你今儿亏了人,人把你没办法,神要治你可一着一准。看你现在没事,那是还没到时候呢,到时候就要惩罚你呢。”毛老三往往是在听了这些大道理后,摇摇头无奈地离去。

不过张三最后还是回来了。偿清了房费后,向她深深地鞠了一躬。她却把钱塞到了他的手中:“你做生意蚀本了,拿着这钱还能翻本,我有这钱没这钱都能过。”张三说啥也不肯接。“你要不接就甭在我这儿住了。”张三接过钱,竟趴在地上叩了一个很响的头……

闲话休提。且说办事处的人动员她参加工作,给她反复讲社会主义的优越性。记得当初房地局动员她交房子也说过类似的话,“你的房多,拿出来几间让没房的人住。你吗,政府会给你安排个工作,工作比出租房好得多。”她的房本身就是给没房的人住的,房费吗,她是收不了几个,如果不是丈夫留了点积蓄的话,她也不可能把孩子们养大。但是她总认为,房子咋说也不能闲着,即便让人白住。当然住的人也都给她房费,这是市场规则,人们不可能违背,所以房子由谁出租实际都是一回事。况且现在政府的人又说能给她安排个工作,她有点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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