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子井》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梆子井- 第54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为了完成任务,我们一天八小时全呆在羊肠子车间里,和真正的工人已没有什么区别了。很快,羊肠子就告罄了,我们终于有了片刻的安闲。这天,我和刘光辉拿着最后的两根羊肠子在车间里嬉闹。我们把羊肠子在手里甩着、向对方掷去。我最喜欢看的情形是,羊肠子绕着对方的脖子飞快地转两圈,然后就滞留在那里不动了。可是往往的情形是,羊肠子要么落空,要么就在对方的胸前、脸上、头上,形成丑陋的一堆。如果是后一种情况还不失为一道风景,倘若落空,我们除了懊丧再也不会有别的。

可是这次,羊肠子在刘光辉那里出现了最佳的状况:它严严实实地盘在他脖子上,垂下来时还一长一短,恰似围巾。刘光辉僵立在那里,可笑至极。我不由得开怀大笑:“好了,你就这样子去你的机加工车间吧!”他当然不甘心,把羊肠子摘下来又向我掷来。我一侧身,羊肠子从身旁飞过去,落在了门外来人的身上。

“你们干什么!”是桂老师。羊肠子像绶带似的沾在她的胸前,我和刘光辉都忍俊不禁。“怎么,闲得没事干了?”桂老师摘下“绶带”说道:“闲了就不能休息一会儿。看来,还非得给你们找点儿事干!”羊肠子没有了,能干什么呢?“你们谁会蹬三轮车?”“我会蹬,”我说:“前不久才学会的。”“行,那你就去拉羊肠子吧。刘光辉,你也和他一块去吧?”“我不去,我不会蹬三轮车。”“不会蹬三轮车去了也没用,还是我一个人去吧。”于是,桂老师给我在伙房借来了三轮车,我蹬上就向北家口子出发了。

北家口子在古城的西北方,距我们学校大约十华里左右。那里有一家屠宰厂,猪和羊就在那里告别了这个世界。我还从没有去过那里,可在我的印象中,那似乎不是一个好地方。听上辈人说,。电子书。建国初期,一些反革命就被拉到那里枪毙,因而北家口子,可以说是死亡的代名词。这里荒冢成堆,尸骨累累;暮鸦噪晚,嫠妇泣夜,是一个极其荒凉又哀怨的所在。这几年,这里相继建起了工厂,逐渐改变了这种状况,但与繁华的闹市相比,仍然是一个角落。

一路上并没有费很大的劲,古城的地势是南高北低、东高西低,但是回去时情形将会不同!来的时候桂老师说,“这个期间你表现不错,我会对指导员说的。”想来红卫兵组织已经在向我招手了!

屠宰厂在铁道的一侧,火车的鸣叫和猪羊的哀嚎一起向着远方飞奔!

“你是干什么的?”我说明来意后门房挥了挥手:“在里面,在最里面。”刚走一段,一个戴红袖章的又拦住了我,不等我回答门房却说:“学校校办工厂的,来拉羊肠子了。”于是他也挥了挥手:“往里面走,厕所旁边。”。

我来到厕所旁边,一个青年工人正把满地的羊肠子往一块搓。只见他搓上去了,羊肠子又慢慢地向下延伸、向四围扩展。他停下来问我:“你是来拉这些东西的?赶快拉走吧,放到这里连厕所也上不成,想把它搓到一起还不行!”想必他对羊肠子的妙处还不太了解?他很快给我装了半车:“够不,不够再给你来点?”直至羊肠子和车帮一般平时他说:“行了,装得太多你也拉不回去。你们校办工厂要这些东西干什么?”“编皮带呀,羊肠子编的皮带可好了!你怎么还不知道?”“没听说,羊肠子还能编皮带。”“到时候我送你一条你就清楚了。”“行,编好了给我送一条来,让我也见识见识。”想想自己还没有却答应给他送一条,到时候兑现不了可怎么办呢?不过桂老师也说了,完成任务后就奖励我一条,到时候就把我的那条送给他吧。正想着,他已经帮我在后面推车了,看来回去绝不会轻松!

“师傅,这一车羊肠子有多少斤呢?”“前面有个磅秤,你过过。”来到磅秤上过了一下,整整五百斤!“要不,再卸下来点儿?”“不用卸。”我上去蹬了一下,还行。“你悠着点走,觉着不行就卸下来点,羊肠子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可对我们却多多益善呢!

时已黄昏,北家口子的苍凉尽显眼前。暮鸦栖息在白扬树上呱呱鸣叫。白扬树高大挺拔,在夕阳中反射着橙黄的光彩。前不久,曹老师给我们讲了茅盾的《白杨礼赞》,这篇文章并没有收集到我们的课本中。曹老师经常给我们讲一些课本外的文章,但也是有选择的。像上次讲的《体育之研究》,就不会有谁说什么,可这次的《白杨礼赞》就不同了。林老师说,“这些文章最好不要给学生讲。”“为什么?”林老师没有回答,却死盯了曹老师一眼。而我以为,《白杨礼赞》宏扬的那种精神正适合于我们目前的学工。上面说,白杨树是不平凡的树,它象征了西北人民积极向上的精神。而我面前的白杨树也正是这样,躯干笔直,枝叶婆娑,象一个个伟丈夫似地伫立在那里!现在我们学工劳动要完成一万条皮带,不发扬白杨树的精神怎么行呢?

北家口子前面是小白杨,小白杨过去就是大白杨。小白杨的杨树虽然矮小却带点野味,而大白杨的杨树则成熟高大。大白杨到了,我感到脚下越来越沉重,每蹬一下都艰难无比。于是就脱离了座位,象白杨树那样挺直身躯、将全身力气全用在脚上。突然,我感到一阵轻松,有一种力量在催我前进,是那个送我出厂的工人。“师傅,你在帮我?”“刚下班,也是顺路。这一路全是上坡,你蹬回去怕不容易吧,不行了就卸下来点儿?”“师傅,我还行。”“还说行,我看你已经不行了!”我也的确不行了,虽然在全力地蹬,那个脚踏子却怎么也下不去,并且还有倒回去的趋向。也多亏了他,这时候赶来帮我!

“师傅,到时候我一定送你一条皮带。”“我可不是为了一条皮带才帮你的。”“我知道,但我还是要给你送一条!”“能送就送,不能送也不勉强。”“能送,我给老师说一下就行了。”“你们加工羊肠子,人人都能得到一条皮带吗?”“当然不会,但我能得到一条。”“为什么?”“我给校办工厂拉了这么多羊肠子呀!”“也是的,一车羊肠子换一条皮带,应该的!”说着话,就上了坡。“师傅,谢谢你了,下面的路我能走。”“行,你自己走吧。看不行了就卸下来了点儿,可别把你累着了。”我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他,可是他却挥了挥手,于是我在心里说,到时候一定要拿一条皮带来!

我仍然保持着原有的姿势一路蹬来,直蹬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将到时链条又断了,只得拉着车子走回了学校。校办工厂连一个人影儿也没有,桂老师赶来帮我卸了羊肠子。“这一车羊肠子,你是怎么拉回来的?”我没有说,她说:“我已经向林老师说了,红卫兵组织已经在考验你了,表现一定要积极一些。”我虽然很感动可还是不解,怎么还要积极一些呢?

过了两天,外校的师生来参观校办工厂。我缠着羊肠子,当他们来到面前时不由得有些紧张,好几个女同学还看着我发笑,我想我的样子一定很可笑,突然,镁光灯一闪,桂老师给我拍了一张照!第二天,这张照片就贴在了校办工厂的宣传栏上:我头上套着塑料袋,胸前挂着布帘子,正聚精会神地缠着羊肠子。那样子,很象一个家庭妇女在做着针线活儿。全校的师生几乎都围着看,我觉得这简直是在出我的洋相,可是桂老师说:“这很能反映你在校办工厂的表现。”宣传栏上还有一张照片,是李大军的。他站在机器旁,正旋转着上面的把柄;他回眸一笑,做了一个杨子荣式的亮相,他这张和我那张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于是当天晚上,我就来到学校把这张照片撕了。

过罢年,就到了开学的日子,这已是第二个学年了。自从去年这个时候复课后,开学就从秋季梛到了春季。据说这也有一层政治的含意:秋季意味着没落,春季则象征着向上。“*”是一个新生事物,以后的一切都要附上一层新意,表示和以前的旧时代决然地不同。这个学年上完后初中就结束了,再上一个学年高中也就毕业了!“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资产阶级统治我们学校的现象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所以到学校碰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老陈。他叼着烟站在校门口,望着我们,毫无表情。而学校也死气沉沉,和盎然的春意一点也不协调。防空洞依然被污垢的积雪掩盖,那些黄土也依然堆集在周围,就连那些刚刚发芽的树木也半死不活,有一株桃树竟然枯萎了!这和我家后面的景色迥然不同,城墙下那片菜地里的油菜花开得繁茂似锦,那些黄花被绿叶衬着煞是鲜艳。依稀可见黄牛在耕耘,不时发出“哞哞”的叫声。“一年之际在于春”,学校不应是这个模样!

要说一点变化没有也不对,教学楼前挂着一个横幅:“学工学农,迎接新的学年!”但这也不算什么创意,临街的墙上早就写着:“教育必须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必须和生产劳动相结合,和工农相结合。”而且上个学年也进行过此类活动,但是听说这个学年学工学农的必例要加大,可能要占去我们五分之三的时间,甚至还多。来的时候奶奶还是那句话,“这个学期好好表现,争取把红卫兵当上。”也许奶奶没有别的可说,但是既然学工学农增多了,也就为我“好好表现”提供了机缘。想来过去的两个学期也的确荒废了,昏昏然竟不知干了些什么?防空洞挖了,挖得不比别人差,可是红卫兵却与我无缘!也许我的表现还不到位吧,也许是我在某些方面还欠缺吧?不过时间尚有两年,两年里当不上个红卫兵,岂不白上了中学!不知怎么,我竟然对红卫兵也这么神往?

桂老师的课仍然讲得枯燥乏味。“什么一元二次方程”,一元一次方程我们也没有搞清。你也不想想,小学三年级的文化程度,你却非让他学中学的课程,你就是无论怎么讲也无法弥补那个空档!但是桂老师,依然讲得那么专注。也必须承认,她有着敬业的精神。这种精神不仅体现在课内,也贯穿着课外的每一个环节。作业她按时布置,但收上来的寥若晨星;试卷她一张张批阅,但阅后却总不如愿。每晚她备课至十一二点,第二天面对的仍然是一张张困惑的脸。所以对她的课,尽管不愿上还得洗耳恭听——尊重别人的劳动是最起码的道德!

听来听去,觉得她不过是在构建一个空中楼阁。对于她,也许是一座富丽的大厦;但对于我们,却是那样的虚无缥缈、高不可攀!我们连真分数和假分数也区分不清,又如何理解你讲的“一元二次方程”和平面、立体几何?有一天,上课时我写了一首诗:“我们是一片干涸的田,我们是一‘颗枯萎的苗,无论你怎么浇灌,我们也不会结果开花。你这可怜的村妇,你这不识时务的农妇!”。

谁知这首诗竟到了桂老师的手里!“你写这首诗是什么意思?”“没有什么意思,写着玩儿的。”她看了我一会儿说:“你说你是干涸的田、是枯萎的花,我怎么看你挺聪明的,你就不能发挥你的专长为班上做点有益的事情?”我也想做,可做什么呢?“咱们的汇报词千篇一律,你能不能写一篇有创意的汇报词?”上个学年我们只做“早请示”,现在,“晚汇报”也加上了。“早请示”都是固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