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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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泉- 第4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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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不小心见到这疯子在一处破落土墙里头舞剑。第二天他去同大人说,这疯子会耍剑呢,在月亮下头,不知多少好看!话出口却被打了个爆栗子,说他一脸萎顿,必定大半夜不好好睡觉又出去野了。这疯子不过是个疯子罢了,哪有这样多花头。
他就这样住了下来,与小镇上的人们相处得也十分融洽。只是他却有一个毛病,有一个怪问题。
他也并非逮着谁都问,但是一旦见到小镇上来了身着明黄锦衣的藏剑弟子,就要上去扯住人家问,你认识叶断城么。
这问题年来也问了许多次,可得到的回答俱是没有这个人。再来镇的人们开始笑话他,后来反而唉声叹气起来,只觉这疯子什么都不记得了,却苦苦这样寻一个不存在的人,跟他说上别处去试试他也不理,愚蠢之余,更多却是叫人有些唏嘘。
但他已疯了,根本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他依旧每日醒了在镇子上闲逛,扯住一个个的藏剑弟子问他们同一个问题。

这一日天气不大好,灰云下绵绵地飘着些细雨。但江南春日,哪有不下雨的道理呢?即使是下雨,那也是十分好看的。只是街面上人不多,都躲家里藏着呢,却可惜了落满了涟漪的河水与满城的氤氲了。
在这雨雾里头,亭桥上却走下来两个人。这两人一看就出身富绅之家,身上的衣服款式虽是简单,料子却都是最好的绫罗缎子。女子裹着一身薄红的齐胸襦裙,胸口拿金线刺了团团拥簇的芍药,臂上挂着一袭粉白的披纱,衬得她整个人越发娇艳。而她挽着的那位公子亦是十分好颜色,一领布满了暗绣提花的金缎袍子,长发束了个马尾拖在后头,那金冠上赫赫然却有一颗温润的大珍珠。他手里头打着一柄油纸伞,伞面桐油下居然还点缀了些碎花,不是寻常人家能用的品种。
这两人走在一处,下得桥来,那姑娘忽想起来什么,对那锦衣公子道:“阿晨,我想起来张家老板娘上一回叫我去她那看些缎子,须又要多耽搁些时间了呢。”
锦衣公子笑道:“这说的是什么话,今儿本来就是带你出来散散心。只是不想遇到下雨,多少可惜。”
红衣姑娘轻笑道:“就知道夫君最好啦。哎,我也知道你不喜欢听我们这些家长里短的,我自己去就成了,也不花多少时间。”她提起裙子转身要走,锦衣公子把伞塞到她手里道:“拿着。我去铁铺看看老钱,你不必担心我。”
红衣姑娘偏着头看了看他,将他赶到铁器铺门口,才执着伞离开。铁匠铺的老钱见了这锦衣公子,就迎上前来道:“叶管家今儿怎么来了?这天气却不方便,是不是庄中又有什么急需?”
锦衣公子笑道:“怎么,没生意便不能来这再来镇了么?你紧张什么。”
钱掌柜哈哈笑道:“欢迎之至啊!叶管家,我最近打了一批刀剑,你可能来帮我看看优劣?”
锦衣公子点点头,跟着他走进去。两人寒暄一会,又看了好一会,锦衣公子心下想这新婚妻子也该回来了,就同钱掌柜作别。钱掌柜拱手送他出门,口中仍不迭赞道:“叶管家当真是博闻广识啊,不通武艺却对兵器如此了解,实在是十分难得啊!”
锦衣公子笑笑还礼,心里头却有些阴郁,也不想再呆在这铺子附近了,干脆一步跨出去,往亭桥的方向走去。
他还未走几步,忽然却被一个人拉住了。他转头过去,却看见一个披着一领破破烂烂道袍的人。
这人慢慢地松开了手,迟疑了一会问道:“……你是江南叶家的人。”
锦衣公子看了他好一会,才答道:“正是。”
疯道士忽然眨了眨眼。他停了好久,才接着问了那个他问了几百遍的问题:“……你可认识,一位叫做叶断城的人?”
锦衣公子很慢很慢地摇了摇头,声音低得几乎要听不到了:“藏剑山庄……实无此人。”

一柄点着碎花的油纸伞忽而罩在他们头上,隔开了细细密密的雨帘。一个微带嗔意的女声响了起来:“就知道你不会乖乖呆在屋里的。真是的,你自己的身子,却要多注意些呀。”
锦衣公子如梦初醒,转过身去强笑道:“我已没事了,你尽瞎操心。”
那姑娘又瞪他一眼,却突然见他眼角微红,隐隐间竟似有泪光闪动,心下焦急,忙道:“阿晨,你以后就别再去帮人品评什么刀刀剑剑的了。你看你,又想起以前的事了吧。”
锦衣公子摇摇头笑道:“不妨事。我知道你常嚷着要出来耍,也是想叫我开心些。”他从那姑娘手上把伞拿过来,道,“我虽然失了武功,但事隔多年,我也已习惯了。”
红衣姑娘不信地瞧了他一眼,道:“别想啦。我刚才见到那边的艄公还在摆渡呢,不如咱们多给他几文,叫他带咱们去瞧这扬州雨景可好?”
锦衣公子任她揽着自己,笑道:“都依你的。”

淡烟轻雨里,撑起一把伞来—
他走着走着,忍不住回过头去,想看一看那疯道人走到了何方。
这一瞥之下,自然是半个人影都已无了。只是远方濛濛雨雾之中,似有人在低低哑哑地笑,笑着笑着化作了缥缈的不成调的歌声,最后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这歌声却格外的清楚,即使隔着熏风重雨,也能辨得出其中的字字句句。

大梦谁先觉,平生不自知。
他年寻旧梦,总是断肠时。





红妆 

只恐夜深花睡去 故烧高烛照红妆


丁妙棠骑在一骑枣红色的大马上,跟着前面那匹毛色黢黑的望云骓往天策府的门墙里行了进去。
她四下环视,只见墙砖城瓦严丝合缝,将中间一连飞檐朱阁包在一卷金汤铁桶里。城墙之上五步一停,十步一岗,皆是银甲红袍的英挺男儿,手中长枪直直点地,双目前眺远方,端然是一派肃穆气象。穆沙却似并不在意,扬手与门口的卫兵打了打招呼,就大刺刺地策马踏到了直通秦王殿的青石大道上。丁妙棠望着前方一色猩红的斗篷在夕霞里扬起的一角血光,神思一恍,不觉忆起了半年之前广厦倾塌的那个傍晚。
那一天她同肖药儿一道被困在毒皇院里,负隅顽抗已觉寻不见生路之时,连绵晚晖里却刺出一骑乌云色的大马,横冲直撞杀开一条血路。逆光之中,那人形貌如何,她全然看不清楚。她只看见一杆为夕阳镀了金铜的长枪如刺鳞之蛟漫天舞动,枪尖红缨与鲜血一道飞花逐浪,马上骑手的一袭猩红披风在烈风里躁然鼓动,而暮色为那渗了斑斑血迹的锁子甲勾了一层茸金的轮廓。这人劈手将她从刀枪剑戟间提起来,拎着领子甩上马去拥在胸前,座下黑马暴戾一声长嘶,又斩风破浪地奔了出去。
她惊惶方定,才觉到这连环锁子甲之上,已歪歪斜斜插了好几支羽箭,入甲三分,怕是已伤及寸深血肉了。她不禁伸出手去摸那箭的末端,只觉触手冰凉,那不知何人所流的血液已凝在了金属甲片之上。再往旁移半寸,云母所制的护心镜业已粉碎,徒留一个冷冰冰的精铁坑洞。她将手放在那森然的铠甲之上,不知不觉已哭了起来。
穆沙,穆沙,穆沙。无论她多么自视甚高自作聪明,千般奇巧却也换不得人在绝境里同她施以援手。烈风集内多半心道肖药儿为十恶之一理当能孤身独战千军,因此援兵迟迟不至,只余她与些许雪魔卫竭力抵抗,真正做了一枚弃子。往日不说她心思是好是歹,总归以一双手下针磨药,救了许多恶人的性命。然而大难临头自身难保,谁还记得这连接内外谷,首当其冲的毒皇院呢?
仍是只有穆沙记得。只有他单枪匹马,洒了一地鲜血,硬生生闯进来,救她出这刀山火海。
她从来对他恶言冷语,不留好颜色,可始终站在她身边的,最后也只得穆沙一个人。



丁妙棠是康雪烛在逃亡路上捡的,因此没有确切的生辰,掐着她大概的月份往后推了一推,也就算做是生日了。但肖药儿老来得了这么个孙女儿,当然要好生对待,而丁妙棠十四岁那年医术上略有小成,正是兴趣盎然之时,肖药儿干脆亲自出手,去关内帮她抓了一群染了瘟疫的小孩给她做了生日的礼物。
穆沙这一会刚从关内回转过来,途径河西一带一时兴起,接了找那盗走娃娃的主犯的悬赏令,心想如果是恶人谷的人的所为,那么若是新入谷的无名之人,将他抓了去交赚一笔也无妨;如若是惹不起的,就这样当没看见也没所谓。总之顺路,稳赚不赔。他一路北上,悠悠哉哉循着蛛丝马迹回了恶人谷,打听一番却听到那些小孩儿被送到了毒皇院的偏院里。阎王帖肖药儿虽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人物,但毒王已多年不曾现身江湖,这一回突然出手,事必有因。穆沙心想无事可做不如一探究竟,竟就大摇大摆地去敲毒皇院偏院的门了。
门里头自然没人应他。穆沙看看这院墙并没多高,一提气纵身点了墙头跃了进去。
他先看见一院的小娃娃,个个嘴巴都被棉球细细堵死,一字排开齐齐整整横在一溜木板上,为了怕挣扎还把手脚都给捆上了。然后他看见一个背对着院门坐在一张藤椅里的小姑娘,穿着一身乌墨墨的素色衣裙,一头黑发上却拿血红色的厚缎绑了个大而张扬的蝴蝶结。
穆沙抓了抓头,大声道:“小妹妹,你家大人呢?”
那黑衣小姑娘慢慢转过头来,齐刷刷的刘海衬着一双黑白分明却死气沉沉的眼睛。她看了穆沙一眼,道:“哪家的恶犬,跳墙这样有本事。”
她这一转身,穆沙才看到这小姑娘的纤细手掌里抓着一把许长的银针,根根染血。而地上那些小娃儿身上,虽然多多少少各有不同,细看之下不有些银光在闪动么?
恶人谷中,这般凌虐原本不是什么稀奇之事,只是由这样一个细细瘦瘦的小姑娘做出来,仍是由不得要叫人心里一寒。而这小妞上来就出言讥讽,一时间倒叫穆沙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他这一会真是不愿惹,不能惹,也不想惹她,却又有种不得不要去管一管闲事的劲头。他脑子一转,也不计较什么道义常伦,欺身上去就去拿那小姑娘的手腕。他原以为这姑娘这般张狂,理当手上有些吓人本事,没想到一捉之下竟是手到擒来,武功粗浅平常,也许还及不上一个寻常护院的。这一下反而后悔起来,觉得自己下手过重,这样拿捏别人家纤弱一臂,未免太不怜香惜玉了些,虎口立时就是一松。但这小姑娘被他擒在手里,神色却是岿然不动的,而待穆沙心中一软松了手劲之时,她皓腕一翻,数根银针已齐刷刷地对准了穆沙的掌根之处狠扎进去。
穆沙只觉这一扎之下,自掌根起泛起一股难言酸软,沿着整条手臂爬将上来,竟不住松开了手,而那小姑娘将他的手臂如吹灰掸尘般拂了开去,冷笑道:“你废了我这许多银针,可不知道肖爷爷会不会给我再置办了呢?”
穆沙皱眉看了看那一排扎得毫厘分寸的长针,心道原来自己误打误撞,竟撞到了那传闻中的毒王孙女儿了。他见血色鲜红,知道这针上并无淬毒,想来定然无甚大碍,反而哈哈一笑道:“你这娃娃,装出一副不得了的样子,却连几根小小银针也要求爷爷告奶奶的么?”
这个岁数上时,是最盼别人将自己当大人看的。丁妙棠听他这样一说,一对秀眉立刻倒挂起来,冷然道:“我便不找肖爷爷,如何又拿不回来?只是染了你这恶犬的血,倒不如扔了的好。”
她脸庞上稚气未脱,却硬要说这些威胁话语,全然吓不住穆沙,反而叫他觉得这姑娘恶劣之中有些莫名的可爱了。他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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