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少了一味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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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少了一味药-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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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中国,少了一味药》(49)

一百多年前梁启超说过,中国若要富强,首先要开启民智。在一百多年后的今天,要打击传销,开启民智依然是第一要务。用常识对抗谬论,用智慧揭穿谎言,让更多的人独立思考、明辨是非,则传销可绝、人心可安,否则这邪恶的骗局将永远流传。

“四快”之后,继之以“五保”,这是指行业的五大保障:团结、自律、节俭、复制、学习。从文法上根本讲不通,这五个词分属不同的类别,词性不同,词义也不同,很难想象有人会把它们归为一类。和所有不伦不类的传销口号一样,这“五保”同样经不起推敲,比如“节俭”包含于“自律”、“复制”等同于“学习”,“五保”只能算“三保”。但龙师父不这么想,他语重心长地告诉我:“这五大保障特别好,真的,只要你能做到这五条,一定会成功!”

讲完“四快五保”,龙师父问我对行业还有哪些困惑,我又提起“黄金点”,问他三千八是怎么变成五十万的,龙师父开始扯淡:“这个账特别复杂,告诉你你也听不懂。”我坚持:“好歹我也上过大学,学过几天高数,你说吧,我尽量理解。”他摇头:“跟你说了特别复杂,你就别问了!”我有点生气,说这又不是什么高深的数学问题,不就是加减乘除吗?哪有那么复杂?你尽管说,我就不信我听不懂!他一敲桌子:“好!那我考你个问题:我做个黄金点,我的下属也做个黄金点,你说我能赚多少钱?”我说我记不清那个提成比例了,你把《业务洽谈》拿来,我马上算给你看。他不拿,还是那句话:“我做个黄金点,我下属做个黄金点,你说我能赚多少钱?”接着我们拉起锯来,我让他拿《业务洽谈》,或者直接告诉我提成比例,他不干,一个劲地让我算账,还藐视我:“我说这账复杂吧,说你算不过来你就是算不过来!”争执了几个回合,我实在忍不住了,啪地一拍桌子:“你这不是欺负我吗?把《业务洽谈》拿来,不就他妈这么一笔小账吗,我要是算不出来,我把脑袋割给你!”

正文 《中国,少了一味药》(50)

传销者为蛊惑人心,经常会编造各种各样的数据,他们号称有七百多万人都在干这所谓的“连锁销售”,遍布二百二十多个城市,城市之间还搞评比,上饶分舵高居全国第四。这些肯定是谎言,可他们大多数都信以为真。公正地评价,我所在的这个团伙不算什么正规组织,更像是一个临时拼凑起来的野鸡班子,与“连锁销售官方网站”相比,我们的理论不够系统,内容也不够完善,有很多事一听就是胡扯,账算得更是糊涂,所有人都相信自己能赚钱,可具体怎么赚钱、能赚多少钱,他们一无所知。

“连锁销售”也叫“异地连锁”,在全国各地有无数大大小小的团伙,其模式基本相同:每个成员只能发展两个或三个下线、五级三阶制、出局制……但也有小小差别,主要是交钱的数目不同,有的团伙交三千八,有的交三千九,还有两千九、两千八等不同标准,与此相对,“黄金点”的数额也各不相同,有三万六千八、六万九千八、三万三千……

有个问题:如果我交了三千八,也做够了六百份,成了高业(或称A级业务员),到底能赚多少钱?我后来上网搜索,发现了各种不同的答案:二百七十万、二百七十六万、三百八十万、五百万……事实上,这些答案全都是错的,因为它根本就是一个不确定的数字。传销团伙号称“高业”每月能赚到六位数,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它建立在一个绝无可能的基础之上,即:每人每月都能拉到一个下线。事实可以说明一切:小琳干了八个月,只拉到了两个直接下线,其中一个是小庞,另一个是她的同学立华,立华干了四个月,只拉到了自己的男朋友。

(二十九)

第二天小琳和嫂子把我接回住处,暂别两天,房间里已经换了一批人,王浩和管老汉都去参加“交际学”了,新搬来三个人:一个叫王志森,河南农民,大约四十五岁,爱说爱笑,为人非常质朴,我一直叫他“王哥”;一个叫赵诚,嫂子叫他“姐夫”,这人小学没毕业,个子很矮,可脾气极坏,我常在心里说他“一米四的身高,两米五的脾气”。他在房里从不干活,看什么都是一副不服气的表情,尤其看不惯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得罪他了;还有一个叫郑杰,是南阳理工学院毕业的大学生,学通信工程的,刚毕业就被他妹妹骗了过来,做了大半年,熬得面色苍白,瘦得只剩一把骨头,鼻子上永远搁着一副深度眼镜,走起路来宛如画中金莲三寸的林黛玉,两步一颤,三步一摇,起阵风就能吹倒。

正文 《中国,少了一味药》(51)

在此后的日子里,我和郑杰经常一同出入,他只有二十一岁,很多想法都很天真,有次坐在广场上晒太阳,他忽然叹息:“这世界太不公平了。”我问什么事,他连连摇头:“都是一个妈生的,你看我妹妹长得那么漂亮,我长得这么丑。”我安慰他:“咳,男人不在乎这个。”他不说话,嘴唇啧啧直响,像是在祈祷老天赐他馅饼,又像是在抱怨老天对他不公。

那段时间我一直尝试着去影响他,有次问他有什么理想,这小子是个游戏迷,大学三年,大部分时间都泡在网吧,说他最大的理想就是当个专业游戏玩家,就像魔兽世界里的传奇人物摩恩那样,一辈子悠游自在,干最惬意的活,赚最轻松的钱。

我鼓励他:“那就去做啊,不管什么样的事业,只要你用心,一定能干出名堂来!”他抱怨起来,说自己没钱,玩游戏也需要成本,他连装备都买不起,根本没法参加比赛,只能先干“行业”,赚到钱以后再去实现理想。我壮着胆子诱导他:“你们同学中有没有在华为、中兴上班的?”他说有,我接着问:“那你为什么不试着找份工作呢?你学的是通信工程,多热门的专业啊,找工作不会太困难吧?”他还是摇头:“找是找得到,不过一个月就赚那么点钱,有什么用?还是干行业好,只要吃两年苦,我就能赚几百万,到那时,嘿,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说完停了一会儿,又说他想把自己的爸爸也骗过来,他爸在河南当司机,好像是某个事业单位的员工,我赶紧劝他:“还是别叫你爸了,你看,现在你、你妈、你妹妹都在干行业,将来成功了,你们三个每人赚几百万,加起来上千万了,何必把你爸也叫来?再说行业也不是一天就能干成功的,你们三个在这里吃、住、经营,都要花钱,这钱从哪里来?还不是靠你爸在外面张罗?万一你把他也叫来了,一家人全耗在这里,只出不进,说句不好听的话,万一谁有个三病两灾的,你手里一分钱没有,怎么办?”

郑杰微微一笑:“哥,你来行业时间短,有许多事还不明白,行业是个短平快的行业,要想成功,必须集中全部精力,动用全部资源!再说,行业随时可以赚钱,只要我们家有一个上了经理,一个月收入万元,那不就足够了吗?”

正文 《中国,少了一味药》(52)

有一天洗脑之后,我和他在步行街闲逛,他说自己参加过物理竞赛,我很是怀疑,心想这么弱智的谎言你都能信,凭什么参加物理竞赛?那可是高智商人士的专利。我对物理完全外行,只读过霍金的《时间简史》,还记得几个名词,提出来旁敲侧击地考他。这一考就考出真功夫来了,他给我讲黑洞,讲白矮星,讲普朗克常数、测不准原理,还提到了广义相对论和狭义相对论,讲得头头是道,我都听呆了。

那时已近黄昏,两个人都饿得肚子咕咕直叫,恰好经过肯德基,看见有个乞丐坐在对面的台阶上,一手拿着几个热包子,一手拿着瓶娃哈哈营养快线,他吃两口包子,喝一口营养快线,再吃两口包子再喝一口营养快钱,吃得香甜,喝得畅快,嘴边亮亮的全是油。吃完喝光了,这乞丐不知从哪掏出来一支烟,点上后美美地抽了一口,样子十分陶醉。

我和郑杰眼睁睁地看着他大吃大喝,肚子咕咕地叫,嘴里直冒口水,郑杰感慨:“唉,乞丐都比我们吃得好。”我说是啊,你也饿了吧?他一脸委屈:“当然饿了,谁不饿啊?”我鼓动他:“那咱们进去吃点东西好不好?鸡翅、鸡块、汉堡包,你随便点,我请客!”郑杰回头看我一眼:“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行业有行业的纪律……”

郑杰,当代的典型产品,一个高智商笨蛋。他受过高等教育,谈起相对论来如数家珍,却看不破最简单的骗局;他知道什么是黑洞、什么是白矮星,甚至知道什么是普朗克常数,却唯独不懂最简单的道理:饿了要吃饭。

这是当下的社会之病,人们不缺理论,只缺常识。最无知的人也知道几个“主义”,却很少有人能够明辨是非。人们学习吃苦的意义,学习英雄悍不畏死的事迹,却很少学习如何过好自己的日子,更不知道什么是契约精神,而传销者利用的正是这些“美德”,他们祭起“爱国”的法宝,打着“利国、利民、利己”的旗号,以“两年赚五百万”为美妙前景,以“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为道德蛊惑,把“成功”奉为至高无上、可以超越亲情、爱情和性别的第一准则,把一批又一批善良的人拖入泥潭,迷乱其心智,操纵其行为,扭曲其人格,堕落其道德。

正文 《中国,少了一味药》(53)

像郑杰这样的人还有很多,就在我们身边,在我们日日行走和呼吸的城市中,有数万、乃至数十万的大学生正在接受着传销的蛊惑,他们本该是人中的精英,却变成了可耻的吸血鬼。当他们受到恶人的引诱,就会迅速变成恶人的同党,噩梦醒来时,他们的出路只有两条:要么赚到一些钱,成为可耻的罪犯;要么赔上金钱、健康和宝贵的时间,成为可怜的羔羊。

(三十)

西谚有云:愚蠢是无止境的。如果能愚蠢到狂热,怎么也该算是极高境界了。荷兰大贤伊拉斯谟一生反对狂热,我跟他是一伙的,都反对过激的正义、盲目的崇拜和无原则的忠诚。当满世热情高涨,我们就躲到一边儿凉快;当人们齐唱赞歌,我们就逃回自己的洞里翻白眼玩。我们知道,热情一旦超过限度,就会变成肆虐的毒火。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虽然《业务洽谈》拙劣不堪,传销者却都视之为圣经,认为这东西完美无缺,一万年也挑不出半点瑕疵,更容不得半点质疑,仿佛就是“文革”中那声震云天的呼喊:“就是好来就是好,就是好!”

多数人都有这样的基因,却向来少见真正的反思。都说封建迷信不好,却依然迷信。人们看不见近在眼前的事实,不分对错、不辨善恶,把坏的当成好的,把臭的当成香的,抱着萝卜就当教主,拿着笤帚疙瘩就当观音菩萨拜,还以为自己真理在握。

小琳中专毕业,本该分得清“名誉”和“名义”之别,她只是失去了判断力。后来她回到三亚,在网上给我留言,说她喜欢毕淑敏的文章,也喜欢普希金的诗。我相信,如果她在上饶就能读到毕淑敏和普希金,她一定不会认为《业务洽谈》是多么了不起的文字。我更相信,如果我也处在她的境地:与世隔绝,读不到任何别的文字,每日里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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