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长小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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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长小武- 第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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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三个女儿,第一个女儿卫长公主被她的丈夫强行嫁给了山东的术士——骗子栾大,为的是笼络他,希望他能为自己求得长生不死之药。那是个何等自私的男人,他听见栾大胡吹一番,就拍着大腿感叹:“唉!要是我能够像上古的黄帝那样求得仙药飞升,那么抛弃妻子就像是抛弃破鞋子一样。”可是后来知道栾大是骗子,又毫不留情地将他处死,也不顾自己的女儿将因此成了寡妇,女儿只好很年轻就郁郁而终了。剩下的两个女儿又要这样被他屠戮,连着自己的侄子卫伉。想当年卫氏一门多么风光,而今落得如此下场。她无法想象亲生女儿被粗暴地剥去衣服,按倒在斧质上的瑟缩模样。女儿虽然都将近四十了,可是在她眼里仍然幼稚,她还能忆起幼时逗她们玩乐的样子,她们生下来就有封地,曾经以为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子,出自满门公侯的卫氏家族,是大汉帝国高贵的公主,有着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使唤不过来的奴仆。普天之下,没有人敢不尊敬她们,那时候,她们可万万想不到会被卑贱的甲士们这样光着身子虐待,皇帝难道不要面子吗?即便是死,也应当让自己的亲生女儿死得有点体面,为什么非要将她们从腰上斩为两截。当她们凄惨地丧生于斧下之时,她们的父亲还在建章宫里,拥着年轻的宠妃寻欢作乐。一想到这个,她就肝肠寸断。她怎么能抑制住悲声?

是那个亭长沈武干的好事,卫皇后呜咽着说,那个人,真是天上降下的恶魔,专门来对付我卫家的。

母亲也别这么说,刘据恨声道,如果不是公孙贺和妹妹她们谋反,怎又会这样。普天之下贪图富贵的人多得很,秉心公正的官吏也不胜其数。他们做下这样的事,没有这个沈武,也会有其他的小吏来揭发的。可恨的是公孙敬声罪有应得,却把妹妹们害惨了。她们自小秉心塞渊,谋反的事哪里是她们能够想得到的?

卫皇后哭得更悲了,有点歇斯底里,虽然如此,事情总是因他而起,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刘据蹙眉道,母亲不要这样,我看更要提防的是江充那个畜生。这几年来,他假公济私,不知害了多少无辜的大臣。上次差点将我也射死,父皇竟然一点儿也没责怪他。这次谋反案,也都是他一手操办,像他这样舞文弄法,一次处死两万三千多人,只有禽兽才干得出来,难道平阳侯曹宗的妻子儿女也有必要诛灭么?倘若我有了机会,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卫皇后咳嗽了两声,一口血喷了出来,她低声喘气道,江充这个畜生,我简直不能听到这个名字。这个肮脏的名字,实在让我作呕。

刘据大惊,他直起身子,上前扶起卫皇后,母亲,你怎么了,不要太伤心了。千万要保重,我们一定能等到杀死江充的那天,母亲你一定能看到。

这时旁边的太子少傅石德也劝道,皇后节哀。皇上年纪大了,听信奸人谗言,才有此祸。不过在甘泉宫发现诅咒皇上的偶人,也的确实有其事。现在我们切切不可过于悲哀,致使皇上疑心我们和公孙贺等有勾结。等太子即位,要处置江充这样的奸人还不是像屠只狗一样么。如果我们沉不住气,让江充抓到把柄加以谗毁,那就真的完了。皇后一定要记住,以后见到皇上,不但不能悲伤,还要强作笑颜。

石德是天下有名的恭厚仁孝的石氏家族的成员,也是大汉建国以来一直荣显不衰的世家,家族中从来没有犯法下狱的。当年刘彻任命他为太子少傅,就因为他的德行为天下士大夫的典范。卫皇后和太子也对他极为尊敬。听了他的劝告,卫皇后勉强地止住了悲声,气息恹恹地说,我是绝对没有可能做到了。她又咳出一口血来,他杀了我的亲生女儿,我怎么还能笑脸相迎。难道我也像他那样毫无人性吗?我的女儿从小就很温顺,怎么会干诅咒亲父的事,即便是有,那也是他逼的,他杀起自己的亲人来是那样的冷酷凶残,谁能不因此恐惧绝望。

刘据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仰视椒房殿的殿顶,神色凄怆地说,这个地方曾经居住过多少苦闷的冤魂。我现在才算体会到了。江充,他叫了一句这个名字,脸色惨白。他的手指神经质地在几案上抓动。我……

屠杀之后,最为得意的是新任丞相刘屈氂,在移住丞相府之前,他首先向执金吾刘敢建议,希望征发他的北军士卒,将丞相府整个修缮一遍,以免沾上公孙贺的晦气。刘敢见丞相开口,自然是一口答应。紧接着,按照丞相封侯的惯例,刘屈氂还被封为澎侯,食邑五千户。皇上又专门下诏,令群臣齐聚丞相府,大摆筵席,为丞相庆贺。未央宫司马门左侧的大汉丞相府四个大门敞开,门口排满了卫卒,停满了高车驷马。相比这些,隔它不远的,同样名震天下的御史大夫寺显得特别冷清。门口的卫卒也是无精打采的,他们伸长脖子艳羡地向丞相府张望,目送他们的长官暴胜之去奉诏赴宴。

在青琐交重的丞相府东阁正堂,帷幔高卷,煞是热闹。大堂的正面,东向坐着大汉新任丞相澎侯刘屈氂,南向坐着水衡都尉江充,两边则是九卿和中都官署的一系列主事官吏。大家都眼红江充,按照秩级,他没有资格坐到丞相身边,但因为他现在的威势,丞相硬要巴结他,大家也没有办法。只见江充兴高采烈地举杯道,君侯新拜丞相封侯,将来定是洪福无量。

刘屈氂知道江充气焰熏天,虽然秩级不高,但皇帝对他言听计从,朝中大臣无不畏惧。见他这般恭维自己,心里满是欢喜,也举杯笑道,江都尉如此客气,臣何敢当?多年来皇上一直对都尉君言听计从,臣等无不艳羡。希望都尉君日后多多在皇上面前为臣美言,臣能力浅陋,德行微薄,忽居高位,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啊。

江充心里像喝了蜜糖一样甜滋滋的,这老头子倒是识相,知道现在惹不起我。虽然我只是个二千石,离丞相万石的位置还差着老远,可是仗着皇帝的信任,他也只能反过来巴结我了。那个公孙贺就不识相,老跟我作对,不过也难怪,他仗着和皇太子是亲戚,免不了自以为是。是的,我是得罪过皇太子,可这难道怪我吗?我只懂得忠于皇上一人,就会有享不尽的富贵。至于皇太子哪年即位,那还太遥远。况且皇上不喜欢皇太子,我不是看不出来。倘若两边讨好,那我还有什么迥异于他人的特点,不就和一般朝臣无别了吗?皇上又怎么可能发现我,信任我?再说,我九死一生逃出赵国,父母同产兄弟几个都丢了命,这血淋淋的事实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活着真是太不容易了,是一种幸运。在有幸活着之时,能让自己快意的就是尽情干自己想干的事。难道循规蹈矩的人就一定能长命百岁吗?当年我在赵国的时候,也未尝没有循规蹈矩,可是好人偏偏多难,那愚蠢的王太子竟然说我到处宣扬他的隐私。的确,他那些隐私我实在很作呕,什么和自己父亲的妾侍乱搞,命令自己的妾侍和公狗性交,奸污自己的亲同产妹妹,等等,都是常人万万想不到的无耻恶行。这算什么皇族,简直是禽兽不如。但是我的确并没有对别人透露过,试问一件让你想起就作呕的事,你有无兴趣把它说出来?只恨那个愚蠢的太子一定要杀我,幸亏我逃得快,可是父母就这样没命了。对,还是主父偃说得好,大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则五鼎烹耳。我看开了,与其像从前那样活得谨小慎微,还不如快意恩仇,即便他日死了,也没有任何遗憾。死了就是死了,不管留下恶名或者英名,对身后之我都没有意义。公孙贺既然跟我作对,我就找人告发他儿子贪污,本来只想处死他儿子就算了。没想到这事引发朱安世的逃亡,竟牵出了这样一桩惊天大案,真是上天可怜我江充,可以趁这机会大肆报复一把。甚至……甚至可以牵连到皇太子,那公孙敬声临死前说的话真烦,皇上一旦驾崩,我将死无葬身之地。虽然我死了也并不赔本,但是如果能不死,岂非更好?又何必不拼一把呢,也总比坐以待毙要强。嗯,这个刘屈氂如此巴结我,大概是想让我和他结成一团,来辅佐昌邑王上台了。这倒也是个好主意。想到这里,他心里好不开心,仰脖将酒一口吞了干净,笑道,君侯如此客气,江某哪里敢当,大家都是朝廷长吏,当戮力同心,为君上分忧啊。

哈哈,江都尉真是个爽快人,相貌和脾气都如此豪爽,真是名实相副。来,我也敬都尉君一杯。说这话的是大将军李广利,他和刘屈氂是亲家,这样的喜庆日子,即便没有诏书,也不会不来的。

那当然,皇上当年在犬台宫召见江都尉的时候就感叹:燕赵固多奇士。江都尉更是赵国人杰中的人杰啊。这是大鸿臚商丘成苍老的声音,他和刘屈氂也一向关系密切,这会见他们都巴结江充,赶快上来帮腔。

两旁的官员也杂然附和,惟恐落后,只有御史大夫暴胜之、廷尉严延年端坐不动。江充斜眼瞟了他们一眼,暗暗不快。不过御史大夫地位仅次于丞相,官高位尊,廷尉在九卿中位置也排行第二,他不敢怎样。他想了一下,端起酒杯走到暴胜之跟前,长跪笑道,暴大夫今天为何如此沉默,江某敢以一樽为大夫寿!

暴胜之没有正眼瞧他,大概因为是嫉妒罢。本来皇帝宠信的是他暴胜之,多次任命他为绣衣使者,巡行天下,生杀予夺,那是何等威风。可自从年纪一大,宠信就消失了。皇上喜欢年轻有魄力的大臣。当然他可以心里骂,什么魄力,还不就是残忍嘛。自己也曾经很有魄力,杀起人来也是不眨眼。可不知为何,自从年岁一长就老做恶梦,梦见自己杀的那些冤魂。既然执法严厉,就免不了有冤魂。那么惟一补救的办法就是今后多少收敛点儿。但既然不想杀人,失去皇帝的宠幸又很顺理成章。他不明白的就是,皇帝也未必不知道自己杀错了多少人,他为什么能不做恶梦?唉,也许乱杀人而不会做恶梦就是得以为皇帝的先天条件罢。

江充见暴胜之没有动,有些尴尬。看来暴大夫架子太大了,他酸溜溜地说,我一个小小的水衡都尉,连九卿之末都爬不上,自然是不配让大夫君赏脸啦。

满座的大臣也被这气氛搞得有些尴尬,一起打圆场道,暴大夫一向不擅饮酒,江都尉不要多心啊。

江充站了起来,强笑道,原来如此,那么就不打扰暴大夫了。他端起酒杯欲回到自己座位上。

且慢,还有我呢。一个生硬的声音蹦了出来,江充,你难道看不起我么?江充心里一惊,知道是严延年。他本来想敬完暴胜之,再敬严延年的,可是暴胜之弄得他很尴尬,他觉得没趣,就不想再理会了。这时听到严延年直呼其名,一时间火往上涌,不假思索地怒道,严廷尉,你还不配我敬你。

哼,严延年直起身来,冷笑了一声,你要敬我,我还未必接受呢。他厉声对着刘屈氂说,丞相君官尊爵厚,象征着朝廷百官的典范和体面,今天竟然屈尊对一个二千石的官员谄媚溜须,自呼“臣”和名,置朝廷的体面于何地?暴大夫执掌御史府,应当召门下吏劾奏丞相亵辱朝廷官爵,大不敬,下廷尉狱杂问。

坐在暴胜之身后的御史中丞靳不疑马上接口道,严廷尉所言极是,下吏官为御史中丞,劾奏有违朝廷法度的事,是义不容辞的,今天就先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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