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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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善- 第16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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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怜惜。

但现在徐善然自己知道了这件事情——众人知道了她知道了这件事情,那么徐善然就必须直面选择。

她若选择家里,对不起邵劲;她若选择邵劲,那就对不起家族。

对不起邵劲,不配为人妇,对不起家族,不配为人子。

王自馨在心中冷笑:徐善然,非我步步紧逼,乃是天也要收你!

王自馨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她首先问:“不知夫人可知道大人最近打算出兵?”

“哦?”

“大人打算出兵与红日军作战。但这并非大人最初的本意。大人本来是想等红日军攻破京城再行动手,介时红日军为众矢之的,大人与其余人等一同将其讨伐——”

“所以?”徐善然又问,她似乎真的不在意王自馨在说什么,问话的时间还用香拨拨了拨香兽中的香块。

王自馨坐在徐善然对面,看着徐善然闲适的举动,一股不悦油然自心底而生。

这样的不悦来得太突然了,竟让她有些忘记自己的面具,口吻也变得咄咄逼人起来:“夫人真的不在意大人的安危吗?”

一旁的棠心早在徐善然动手拨香的时候就拧好了帕子在旁候着,徐善然放下香拔,用手巾擦了擦手,转而目视王自馨。她在进来之后头一次正视对方,并微微一笑:“我倒觉得不急的不止是我,还有王将军。我不急尚能说不知具体情况,若阿猫阿狗到我面前来狂吠一番我都要心中惶惶的话,也配不上你那文成武就的大人不是?”

王自馨涨红了脸,愤怒地自座位上站起身来:“夫人请自重!”

徐善然便轻轻摇了头:“王将军,你看,你尚有心思与我打这口头的机锋,你要我怎么相信我夫君命在旦夕,不由我牺牲自己就不能救他呢?”

王自馨刚才爆发一半是作态一半是真的恼怒,但听了徐善然这句话,她飞快地把自己的作态和恼怒都抛开了,只听她尖锐地抓住徐善然的话脚,说:“夫人的意思是,夫人知道大人究竟在为什么心烦?可夫人既然知道这件事——并且这件事完全是因为夫人而起,夫人为什么宁愿眼睁睁看着事情滑向深渊,而什么都不肯做呢?”

徐善然哑然笑道:“王将军对我丈夫果然情深意重。”

等的就是你这一句!王自馨如被侮辱了一般厉声说:“夫人何必念念疑我与大人!我愿在此发誓,我与大人之间清清白白,我对大人绝无忠诚之外的第二个念头,若违此誓,就要我死后堕入阿鼻地狱,在十八层地狱里永世不得超生——!”

——就算永世不得超生,我也要抓住这一世的荣华富贵!

她说道这里,轻轻喘了一下,仿佛刚才那种激烈的对话真的叫她透不过起来。她看了徐善然一会,又缓缓屈膝跪下,抽出腰间佩剑,在房间中徐善然的侍婢有所骚动之间,先将这佩剑的剑锋一面抵在自己的脸上。

她双目直视徐善然,雪亮的剑锋印着她的脸颊,明晃晃照出了冰雪之色。

她缓缓说:“我是一个女子,是我偏要与天斗,与命斗,所以出现在了大人身旁,蒙大人不弃,成为了一个能够上阵杀敌被士兵叫一声将军的女子。我不怪夫人这样想我。但若没有了这张脸,不知夫人可否静下心来听我一言?”

说着王自馨不等徐善然再做言语,手下一紧,那锋利的剑锋已在脸颊上拉出一点胭脂之色,但下一刻,徐善然的声音扬起来,她大声地,正大光明地问:

“你是想说我为何不在家人与丈夫之间做出抉择吗?”

王自馨手下一顿,她当然不可能下狠手自毁面容,不过是拿定了另外一个人在,必不会看见她在徐善然的逼迫之下生生毁了女孩子最重要的颜面,但现在打断自己的竟不是她想的那个人,而是徐善然!

这一瞬间念头电转,太多的想法直冲上脑海,王自馨还没来得及理顺,闭合的门就被大力踹开了,正好是徐善然那一句话堪堪说完的时刻!

房中众人俱都向巨响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邵劲铁青着脸站在门口,直直盯着跪在地上的王自馨!

王自馨手中兀自带着血痕的长剑猛地落在地上,发出“当啷”的一声响,她重重顿首,叫道:“大人……!”

“滚出去!”邵劲从牙缝中挤出这三个字来。

“大人!”王自馨又叫了一声,她抬起头来,眼中竟含了满眶的热泪,她说,“我的命也是您救的,您就算在事后要杀了我,我也要说,我不忍您走向注定错误的那条路啊!若是为了您自己,你做什么我也跟着;但有些事情——有些事情,您不能自己扛着!”

邵劲本已经走向徐善然了,但王自馨的声音让他硬生生止住脚步,说不好是被背弃的失望还是被愚弄的怒火,让他猛地回头盯住跪在地上的女人,他说:“我长得这么像白痴吗?我自问待你不薄,但你如何对我?”

“你叫我妻子去死,还想要我感激你为我着想!?”

邵劲简直气疯了:“王自馨,你以为每一个傻瓜都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愚弄吗?”他随手拔下腰侧的长剑连着剑鞘重重掼在王自馨身旁,就这样一下,竟直插入地面一寸有余!

如蛛网般的龟裂在王自馨所跪的地方辐射来开,几块细碎的石片四下迸溅,一块正好划过王自馨的额头,在上面留下了一道微红的血痕。

狂暴的杀意如无形的剑气一般直刺在王自馨身上!

邵劲是认真的!她若不走,邵劲真的要杀了她!

王自馨几乎有点吓傻了。

在回过神来的第一刻,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完全本能的发着抖连滚带爬快步跑出禅房。

禅房外头,抱臂倚着院墙的宁舞鹤轻轻冷笑一声。

他以不大不小不快不慢的声音对一旁的双胞胎和任成林说:“看吧,好歹这女的没有大着肚子,邵夫人也不是沐阳候的三夫人,不然再来一个一尸两命呦——”

薄薄的一扇房门还没有呢,耳聪目明的邵劲当然能听见宁舞鹤的声音,不过此刻这点声音对邵劲来说真如过耳云烟一眼风去不留痕,他快步走到徐善然身旁,握住对方的双手,焦虑地想开口叫道:“善善,你听我——”

“等等,”徐善然打断了邵劲的话,她对身旁的高婵和棠心说:“你们先出去。”

没有人多留,两人先后离开,并带上了房门。

邵劲这时迫不及待地将刚才的话接上:“善善,你听我说,我对于王自馨没有任何想法!我也不是特意瞒你京城那边的事情的,我只是怕你担心!——”

“我知道。”徐善然安抚邵劲说。

但邵劲显然没有留意到这种安抚,他语速飞快:“爸妈那边你不要担心,我肯定会保证他们的安全了。至于王自馨——她简直有病!你别去管她,我这辈子只会有你一个妻子和女人,我根本没有想到她是打着这个主意的——”

“我不怪你。”徐善然正色说。

“你别——别——咦?”邵劲终于发现了徐善然现在的情绪很平静。

“我没有怪你。”徐善然正视着邵劲的双眼,柔声说,“你放心,我很早就知道了京中的事情,王氏女所说所做的一切,对我都没有任何影响。”

邵劲怔了怔:“那你……你……为什么?”

这句“为什么”所包含的含义太多了。

你既然早知道京中那边的事情,看着我瞒你,为什么不说破?

你不被王自馨所影响,是不是也早知道了王自馨的所思所想,而如果你知道——既然你知道,你又为什么连这也不说?

徐善然本是被邵劲握着双手的,现在她动了动自己的双手,反握着邵劲的胳膊。

刚才邵劲因为太焦急,根本没来得及坐下,而是快步走到徐善然跟前半蹲着与她说话。现在徐善然就扶着邵劲的双手,将他带起来,坐到自己旁边。

她徐徐说话,像山间的清风,吹到人身上的时候就将那烦躁与热气统统卷走:“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说王自馨的事情吗?”

邵劲说:“……是,你为什么不说?你如果和我说了——”

“你不会将她放在军营了?”徐善然问。

“当然不会!”邵劲皱眉说,“西北这么大,又不是只有我身边一处地方,我大可以将她送到别的地方安排好,若她非不愿意,我自然也就知道——”他说道一半就停下来,看着徐善然柔美而温和的面孔与视线,苦笑了一声,“不,不应该说你,是我自己的错,我真是个傻瓜……”

“风节。”徐善然轻轻说,“我当然可以什么事情都告诉你。但是你现在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还需要我一步步牵着走到我父亲面前的小孩子了。”她忽然笑起来,笑容浅浅地,“而且就算那个时候,你也并没有真正按照我一开始的计划走,是不是?”

真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情了,邵劲回想一下,也笑:“要是你没有后手,我估计得毁断了肠子。”

“人再是自信,总也要留个后路。”徐善然抿唇一笑。

“善善。”邵劲说着停顿了一下。徐善然从开头到现在都始终轻言细语,甚至比平常还有耐心细致。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恍惚在这样的温柔之中看见了那无可琢磨却实实在在存在的忧伤。

那就像是一根根透明的丝线,将他的心脏缠得紧紧的,缠到他喘不过气来。

他的手在轻微的抖动着。

徐善然也许是发现了这一点,那本虚虚扶着邵劲的素手突然用力,紧紧地握住对方的手臂。

那双纤细而白皙的手掌甚至不能将他的手腕合握。

邵劲觉得自己不能再受这样的折磨了,他立刻想要开口,但徐善然比他更快。

他只听徐善然字斟句酌地、又似乎早有定计地说:“风节,我要回京城。”

死亡前的寂静远比死亡本身更可怕。

这一句话说出来,邵劲就像是迎接到了那悬于头顶的侧刀,反而从心底吐出一口气来,他说:“好,我们一起回去。”

“不,”但徐善然平静地纠正邵劲,“是我,不是我们。”

这是邵劲最、最、最,不想听见的一句话,他脑海中的某一根神经轻轻地崩断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与声音,他一下子就踹翻了面前矮几,大喊道:“你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同意这样的事情?”他几乎伤心地喊出来,“徐善然,你怎么敢说这样的话!你怎么敢对我说这样的话,你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你自己!!”

徐善然只看着邵劲。

她的眸子像一泓清泉,里头有微荡的波光。

邵劲和她对视着,他发现那里头的波光并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的怒气一下子被戳破了,他抬手按着自己的脸,疲惫而低声地说:“你永远知道怎么伤害我,善善,你不能这样做……我们可以把西北交给别人,我们去海外避祸,京城里拿着你父亲,是因为我手头有兵力,我若将西北交还给京师,他们不会动湛国公府的四老爷的……”

他说话的时候,感觉到一个温软的怀抱环住了自己。

这个怀抱这样软,这样暖,他曾发誓了要用一辈子去保护她。

邵劲的精神陡然一振,他重复了自己刚才说过的话,越说越觉得这条路可以走:“善善,这样子的话事情不难办,我们随时都可以着手准备,我知道海外有好些地方不错,在那里大家都是一夫一妻在一起,发誓永远不背叛对方!”

“风节。”徐善然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什么?”

“你不能这么说。”她低低地说,声音很静,“你这样爱我,而别人,他们,也这样爱你。”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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