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哪里,”金不换弓着腰,赔着笑,“小的这条狗命还不是全靠王公子的大量么,感恩戴德还来不及,哪里会……”
借着星光月色,沈浪注意到金不换一身狼狈,原本他身上的那件百结鹑衣破破烂烂,肋下还有几处撕裂的口子,露出来的肥肉上,盖着一层深紫色的厚痂。连原先那满脸的麻子也像是被人用小刀剜过一样,纵横交错的都是伤疤,显然,落在王怜花手里,他并没有好日子过。
也是,以王怜花的性子,金不换欺他至此,干脆利落的一刀杀了,倒不像是他认识的王怜花了。
金不换继续恬着脸凑上来:“在下今夜前来,正是要报答王公子的不杀之恩。”
“哦?”王怜花杀念一起,又岂是听几句好话就能打消的,今天就算说破天,金不换非死不可。
“也是在下运气,”金不换好像全不知自己的处境,语气中还颇有些洋洋得意,“那人被王公子迫的无路可逃,躲到了厨台灶间的生火坑里。”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飞快的抬头,瞥见王怜花脸色微微一变,轻轻的出了口气,续道:“正好在下半夜肚饿,摸进他家后厨碰碰运气,没想到却逮到了大鱼,就赶紧来给王公子报个讯……“
“哼,难怪我里里外外,找了大半夜都找不着人,敢情是被你给捡了便宜去。”王怜花面上冷笑,心里却知道今夜怕是又杀他不得了,强自压下杀念,“说吧,想要什么?”
金不换自从被王怜花从仁义庄带回来之后,不但受了重伤,险些丧命。身上更是被王怜花下了禁制,每日里只能照王怜花的喜怒出去行乞,早已苦不堪言,却一直敢怒不敢言。
原本扣着那人也只是一时心念一动,存了个侥幸罢了,没想到王怜花如此爽快的松了口。他心里立刻又活泛着开始掂量起那人的价值来。
“这话一出口,可就收不回来了。金兄还是想清楚了再说不迟。”
王怜花一见他沉吟,便知道他的盘算,话里说不出的冷意刺得金不换心有余悸般的浑身一抖,赶忙作揖拱手:“当然当然。小弟哪里敢向王兄狮子大开口,左右不过是乞条狗命罢了。”
“说的这么可怜……人呢?”
金不换知道他这是答应了,大喜之余又不免有些可惜。他到底是摸不清王怜花要那人有什么用,要不然没准还能多要些好处。不过王怜花虽然答应了给他解了禁制,以己度人,他却还是有些不放心:“沈大侠一向仁义,一诺千金,可要为我作证。王公子,这也怪不得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好。”沈浪还没来得及说话,王怜花已经一口代他答应下来,爽快异常。
“那人就在那屋里。”金不换一指小院后的竹屋。
王怜花一顿,连连点头:“聪明得紧啊。把人藏在我眼皮子底下,我却在外面团团转的找了一夜。“
“不敢不敢,”金不换说着不敢,独目里的神情却更显得意,“那……解药……”
“明日辰时,我找人给你送来。”
“这……”这可是真正的夜长梦多啊。
“怎么,信不过我,连沈浪的担保也信不过?”
金不换咬咬牙,估计是这一个月里被王怜花整怕了,终究不敢再作怪,只能乖乖的弯下腰:“那在下就等王兄的救命药了。”
王怜花轻笑,携着沈浪的手,也不再管他,转身往身后的竹屋走。
“你就不好奇,到底是什么人,值得我用金不换的一条命去换?”沈浪一句都不问的态度,倒是让王怜花好奇起来。
“好奇的要命,”沈浪也是人,怎么会不好奇呢,“不过好在马上就要见到了,也不急在这几步路的时光。至于金不换,只怕你真的把解药送到他面前,他也没胆子服下,又哪里逃得出你的五指山。”
“哈哈,”王怜花啪的一巴掌甩在沈浪肩上,“不愧是沈浪。”
竹屋里果然有一个人背门而立,五短身材被拇指粗的麻绳缚手捆住,勒出一身强健的筋肉。原本穿在身上的锦衣皱巴巴的拱作一堆,连带着一张脸上,都满是炭灰,却仍掩不住那副精明强悍的神色。即使身陷囹圄,也令人不敢轻视。
沈浪见到那人,不由得吃了一惊,这个人白天他才和王怜花谈起过,正是“中原孟尝”欧阳喜。
“欧阳兄,别来无恙否?”王怜花向沈浪摇摇头,示意自己并不打算要他的性命。
“正要请问王兄,这又是何故?”欧阳喜受制于人,却丝毫不见惊慌。
“欧阳兄是真不知还是假糊涂?死人固然问不出什么话来,身上也没什么别的线索,可拇指内侧的茧子可都是你欧阳兄独门兵器的招牌……你的亲传弟子死在小弟这里,朋友一场,总要向你赔个不是才对。”对着一个手脚被缚的人赔不是,这种话,也就只有王怜花说得出来了。
欧阳喜闻言苦笑:“王兄心思细密,果然还是瞒不了你。”
王怜花摇摇头,显得有些痛心疾首:“吕凤先挡了你的财路,你要除了他,我一心帮你,何必还要闹出这一辄?”
“哼,你还能当着沈浪的面杀了吕凤先不成?”欧阳喜斜睨了沈浪一眼,好像在说,“你还能当着沈浪的面杀了我不成?”
“欧阳兄既然忌讳的是我,又为何要……”
沈浪基本也听明白了,白天突然出现个黑衣人劫走林诗音,被拦下了,非但不求脱身,反而要先杀林诗音,原来竟是欧阳喜的弟子。那人在李寻欢的飞刀之下毙命,却还是被王怜花瞧出了身份。
那他半夜里一身夜行人的打扮,想来正是去找欧阳喜的麻烦了。
但他却想不明白既然欧阳喜要杀的是吕凤先,这又如何牵扯到了林诗音头上?
“那是不放心我,人人都知道,你沈大侠一向是我的命中克星。一遇沈浪,诸事泡汤。他怕我在你面前有所顾虑,改变主意,杀不了吕凤先,才想到这个馊主意。故意在我面前杀我的女人,要激怒我,不管不顾的杀人泄愤。”讽然一笑,“只是他光看到了石明在暗中保护,却没想到那林家小姐压根就跟我没关系。要说我王怜花有哪个女人不会动心思的,头一个就是这位林小姐了……”他正在得意洋洋的侃侃而谈,却不想说过了头,被沈浪一个眼神看的有些心虚。
“现在谈这些,还有何意义?”王怜花夜里找上门来,欧阳喜自然也知道事情败露,心中早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此时,倒真有些宠辱不惊的气势出来。
沈浪上前一步,手指扣住欧阳喜背后的麻绳一扯,看似结实的麻绳立刻被扯断。
欧阳喜一愣,不知他意欲何为。
“商场生意,在下不懂,”沈浪转到他面前,“但总以为欧阳兄麾下人才济济,中原孟尝之名,所得非虚,又何须要着许多算计?”
“快活王座下,包括金无望,和已经死了的独孤伤,有几个脱得了这份疑心病的?”王怜花嘴角一勾,又带起一丝自嘲的笑容。从快活王身上传下来的这份疑心病,以他为最甚。
欧阳喜闻言浑身一震:“你怎么知道?”
“快活王要染指中原武林,伏十年时间,足够他安排下多方暗棋做接应。而洛阳又是中原的繁华之都,他怎么可能放过?我本来怀疑是吕凤先,一个像他这么无能的人,却和你平起平坐。后来才想到,那根本就是你故意示弱,隐藏实力。快活王一死,你自然不再需要潜伏下去,又岂容得了这么个货色跟你抢肉吃?”王怜花懒懒的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本来快活王死了,无论是我还是沈浪,都不会再管他留下的人和事。只是你千不该,万不该,还想着要利用我一把。”
“事以至此,要杀要剐都随你。”欧阳喜被当面揭穿,毫不分辨,只长出了口气,梗着头,语气仍是强硬,“我死之后,我手里的势力,你也正好子承父业……”
沈浪忽然拿起桌上的酒壶,翻过三个酒杯,抬手斟了三杯酒,一杯移到王怜花面前,一杯递给欧阳喜:“在下还有一事相询,欧阳兄若能坦诚相告,这些往事,就如这杯酒一样,一饮而尽,如何?”
“你……”欧阳喜接过酒,却往桌上一放,“哼,沈大侠的胸襟在下自然是信得过,只是王兄么,嘿嘿……”杯酒释恩仇,王怜花怎么会甘心?
“沈浪说了算。”
王怜花这句话,让一直不松口的欧阳喜瞬时瞪大了眼,讶异的盯着王怜花,像是他脸上突然长了朵花出来。
其实,王怜花脸上非但没开花,还是难得的正经之色。
欧阳喜看了一会儿,又想了想,端起酒,一抬头倒入口中,向沈浪亮了亮杯底:“在下知无不言。”
沈浪微微一笑,欧阳喜亮杯底的时候,他杯里的酒也到了肚子里,喝的丝毫不比他慢:“敢问欧阳兄,手下哪一位是江左司徒家的易容高手?曾易容成沈某的模样到过那‘活财神’朱家?”
“易容?”欧阳喜面露诧异之色,连连摇头,“王公子素有‘千面公子’之称,要论易容之术,天下还有何人能比得上他?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在下是万不敢班门弄斧至此的。再说了,还要易容成沈大侠的样子,沈大侠的风范又岂是寻常之辈能东施效颦的?”
最后一句话,本是故意说出来捧沈浪的,只是沈浪听他如此说,非但高兴不起来,和王怜花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诧异和疑虑。
本以为抓出了欧阳喜,假扮沈浪去朱家的人也就无所遁形了,可现在看来,欧阳喜不像是有所隐瞒,那究竟又是谁会有这易容的本事呢?将朱家兄妹骗到洛阳来,目的到底又是什么呢?王怜花凝着目光,一只空酒杯在指尖转个不停。
忽然,欧阳喜身子一晃,指着沈浪嘶声吼道:“没想到,你沈浪也是这样的人……”一句话还没说完,人就软倒在地上。
沈浪和王怜花先是一愣,随即也相继跌倒。
“金不换!”王怜花咬牙切齿。
有种人,能杀的时候就一定要杀。
作者有话要说:“一遇沈浪,诸事泡汤”像不像“一见尼姑,逢赌必输”?我家圆月正在马拉松会议中,这里是沈浪和王怜花的存稿箱君向大家问好,如有私房话关照沈大侠和王公子,请在哔一声后留言——沈王二人动态实时播报:王怜花贴着沈浪,手哔——,抬着头哔——,翻过身哔——,两人哔——都哔——了那么多了,留言呢?
☆、赌约
“嘿嘿嘿嘿,”金不换狞笑着从门外踱进来,腰板挺的几乎向后倒弯过去,“饶你这小子精奸似鬼,还不是栽在我手里。”话是这么说,人却不敢再靠近沈浪和王怜花。背后贴着墙壁,一步一步的先走到倒在地上的欧阳喜旁边,霍的踢出一脚。
欧阳喜神志不失,却连翻个身的力气都没有。眼睁睁的看着他一脚正中胸口,无法避开,喷呛出一口鲜血。
金不换这才放下心来,仰天大笑:“王怜花啊王怜花,你不是自认是用毒的行家么?怎么也有今天?”
王怜花浑身无力的靠在竹椅上苦笑:“沈浪倒出来的酒,我怎么会怀疑?”
金不换又是一阵大笑,提着酒壶走到沈浪身边:“那是!这壶酒,我也只是随便顺手那么一放。本来只是打算让别人喝了,算到你王怜花头上,没想到……哈哈……还要多谢沈大侠帮了我这么大个忙。”缓缓踩住他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