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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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成- 第66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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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博尔济吉特氏心中一动,敏感地觉察出多尔衮是有意拿话挑逗她,忽地满脸通红,不觉低下头去。多尔衮也不敢再把下边的话说出来。过了一阵,圣母皇太后勉强恢复镇静,抬起头来问道:“崇祯的太子还没有查明下落?”

多尔衮说:“刚才我进宫的时候,得到禀报说,崇祯的太子已经捉到了。”

小博尔济吉特氏赶快问:“是怎么捉到的?现在何处?”

多尔衮说:“详情我也不很清楚,现在押在刑部,正在由满洲尚书同几个汉大臣审问实情。我马上就回摄政王府,亲自过问这件事。”

小博尔济吉特氏又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置?要不要封他一个王位?”

多尔衮冷冷一笑:“这要看对我们大清有利没利,等我审问了太子以后再作决定。”

小博尔济吉特氏一方面感到高兴:到底把崇祯太子找到了,消除了一个隐患。可是另一方面大概因为她也是一个母亲,秉性善良,对杀害一个不幸的亡国太子忽然生出了不忍之心,低下头没再说话。

多尔衮回到摄政王府,范文程已经和刑部尚书在王府朝房等候。当时刑部只有一个满洲人做尚书,汉译的名字叫吴达海。多尔衮换过衣服,立刻传见。关于这件事应该如何处置,他早已胸有成竹,所以他首先向满洲尚书问道:“你刑部衙门捉到的那个少年,到底是什么人?”

吴达海恭敬地回答说:“这少年确实是明朝太子。”

多尔衮又问:“他自己也说他是明朝太子吗?”

“是。他一到刑部衙门之后,就承认他是明朝太子,并不隐瞒。”

多尔衮稍觉奇怪,转向范文程,用眼睛直看着他。范文程躬身说道:

“臣听说此事之后,立刻命人将太子从刑部秘密地带到内院,由臣亲自讯问。看来确实是太子无疑。只是此事已经传扬出去,满京城在街谈巷议,无不谈论此事。既然京城士民皆知此事,如何处置,也是一个难题,必须使京师臣民心服方好。”

多尔衮略微神色严厉地问道:“你怎么断定这少年真是明朝太子?”

范文程虽然明白多尔衮是有意将这少年问成假太子,也听出来他口气中带有责备之意,但他还是大胆地解释说:“这少年自称名叫慈烺,皇后所生,亡国前居住在钟粹宫,说到亡国时候的事情,十分清楚,对崇祯临死前在坤宁宫的一些行事和说的一些话,记得都很详细。他还一面说,一面哭,哭得很悲痛。如果是旁人,断不会有这样的真情,也不会如此悲痛。何况深宫之事,不要说一般百姓人家,就是官宦之家的公子少爷也不会知道太子名讳是慈烺,住在钟粹宫。所以经臣审讯之后,觉得他确是崇祯太子无疑。”

多尔衮不满意地轻轻摇头,又问道:“既然他是真太子,为何不逃往别处,又回到燕京城内?”

范文程接着说道:“据他说,李自成去山海关的时候将他带在身边。李自成败退之后,也没有杀他,要他自己逃生。”

多尔衮心里一动:“李自成竟然不肯杀他!”

范文程接着说:“这时他身边还有一个太监服侍。这太监名叫李新,一直不肯离开,在乱军中带着他逃往吴三桂军中。原想见吴三桂,商量办法,后来遇见一个军官,不肯让他们去见吴三桂,也不肯说出自己姓名,劝他们赶快住别处逃生。这个李新后来离开了他,不知是死在乱军之中,还是逃往别处。太子无处可去,在附近辗转了一些日子,又回到燕京城内。”

多尔衮摇摇头,说道:“一个十六岁的男孩子,哪儿不可逃生,偏要回到北京城中?”

范文程解释说:“倘若是庶民百姓的子弟,自然会远走高飞。可是他生在深宫,长在深宫,对宫外的事情一概不知,亡国之后也是一直被李自成恩养,同外界没有多的来往,所以从乱军中侥幸逃生后,辗转又回到燕京城中。也只有像他这样在深宫生长的少年,才会做出这样的傻事。”

多尔衮问道:“他回到燕京之后,如何生活?为何直到如今才泄露了真实情况,被抓到刑部衙门?”

满洲尚书吴达海回答说:“这个明朝太子隐瞒了姓名,在东华门外一个豆腐店中落脚,只说他是逃难的少年,无家可归。豆腐店主看他确是衣服破烂,就把他收留下来,帮助烧火。住了五天,豆腐店主人看他根本不会烧火,其他活儿也干不了,知道他不是寻常人家子弟,害怕惹祸,就送他到崇文门外一个尼庵中,只说他是无家可归的平民少年。庵中老尼姑也没有疑心,就留他住下来。过了半个月光景,原来在御花园中看管花木的太监常进节偶然来到尼庵烧香,认出了他是太子。”

多尔衮问道:“常进节既然在御花园中做事,为什么要到崇文门外尼庵中烧香呢?”

吴达海回答说:“自从李自成进了北京以后,常进节就逃回家中。他家在崇文门附近。”

多尔衮“哦”了一声,点点头:“说下去吧。”

吴达海继续说:“常进节同老尼姑妙静原是同乡,平时认识,也有来往。他秘密地告诉老尼:‘这是太子。’两个人商量了一天,想方设法将太子保护下来,但想不出可去的地方,尼庵又非久藏之处,于是决定将太子带到常进节家中暂时隐藏。后来因为跑到周奎府上看望他的妹妹,被周奎的侄子周铎举报了。”

“啊。老尼姑和常进节都已逮捕归案了吗?”

“都逮捕了。连东华门外的豆腐店主人也抓了起来。这一干犯人都押在刑部狱中,全已招供。”

多尔衮原来决定很快就将明太子暗中杀掉,不露痕迹,没有想到如今整个京城都已知道太子被捕之事,街谈巷议,纷纷不休,这就使他不能不重新考虑。加之他刚才听说,李自成兵败之后,不肯杀掉明朝太子,这使他心里不能不感到吃惊。倘若他贸然随便将太子杀掉,天下汉人谁不思君,岂不要骂他大清摄政王还不如一个“流贼”么?他沉默片刻,决定不了如何处置才好。范文程和吴达海都看出来多尔衮心中犹豫,却不敢说话。过了一阵,多尔衮向范文程说道:

“这太子是真是假,你们不要光听这少年的话。倘若他假充太子,岂不瞒了你们?我朝恩养他,岂不让天下后世笑话?”

吴达海说:“看来他是崇祯太子不假。周皇后的家人是这样禀报的,他自己也直认不讳。”

多尔衮恨恨地望了吴达海一眼,向范文程问道:“洪承畴怎么说呢?”

范文程回答说:“洪承畴说他常在封疆,从未见过太子,不知真假。”

多尔衮说:“真假用不着他来辨明,我自有办法审问清楚。你可问过他:对这个假太子应该如何处置,才能够使天下臣民无话可说?”

范文程说:“臣不曾问过他的主张。”

吴达海不明白多尔表的意思,又插嘴说:“王爷,太子不假。”

多尔衮说:“糊涂!”转向范文程又问:“你同洪承畴完全不曾谈过对这事的处置么?”

范文程说:“谈是谈过。他只是低头沉吟,又说:‘此事惟听叔父摄政王权衡利害,作出英明决断。’”

多尔衮立刻命人传洪承畴速来摄政王府。

范文程问道:“关于如何处置明太子的事,王爷要当面问洪承畴么?”

多尔表摇摇头说:“我要用洪承畴办一件紧急的事,眼下是时候了。至于捉到的那个少年,必是妄图富贵,冒称明朝太子。我们一定得审问明白,昭示天下,不可上当受骗!”

范文程说:“臣等一定谨遵王谕,将这一冒称太子案问个水落石出。”

吴达海说:“可是……”

多尔衮说:“糊涂……范文程,你想,倘若是真太子,必然早已隐名埋姓,潜逃无踪,岂敢半年来逗留京城,还敢去周奎的府上?定是假冒!”

吴达海争辩说:“问成假冒太子之罪,当然容易,只怕普天下汉人不服,后人不服。”

多尔衮生气地说:“这个太子只能是假的,断断不是真的,你糊涂什么?……这案子关系很大,我要亲自审讯。”

范文程和吴达海齐声说:“喳,喳!”叩头准备退出。

多尔衮对吴达海很不满意,心中说:“要平定中国,许多事非使用汉人不可。”然后他又说:“你们暂时不要离开,要陪着我亲自问一问这个假冒太子的少年。”

随即他吩咐去刑部狱中将那个假冒太子的少年秘密地送来摄政王府,要用一乘小轿抬来,不许让街上人看见。吩咐之后,沉默片刻,他又问道:“洪承畴来了么?”

下边回禀说:“已经来了。”

多尔衮迫不及待地说:“命他进来!”

洪承畴跪下叩头之后,多尔衮命他坐下,面带笑容,对他说:“洪承畴,有一件不大的事,本来想缓一缓,再命你去办。可是现在假太子案已经摆在面前,那件事也就该早日了结了。你晓得我要命你办的事情么?”

洪承畴恭敬地站起来,心中七上八下回答说:“臣不知道叔父摄政王要臣所办何事。”

多尔衮笑着说:“还不是为的你那位朋友刘子政的事!如今该你设法劝说他降顺我朝,建功立业了。你看,现在就劝他投降,是时候么?”

洪承畴说道:“此人秉性倔强,肯不肯投降我朝,臣实在没有把握。但既然捉到很久,在刑部狱中受到优待,长此下去,也不是妥当办法。或者劝他投降;或者养他终身,不要杀掉。究竟如何处置,臣心中无数,请叔父摄政王爷明谕,臣当竭尽心思照办。”

多尔衮说:“他一直不晓得你暗中对他十分关心。如今你可以当面同他谈谈话,劝他投顺我朝,免得一死。明朝已经亡了,他又几年来隐居五台山,称为方外之人,用不着替明朝尽节。再说我大清得天下,不是得之明朝,是得之流贼。我们来到中原,是替明朝臣民报君父之仇。从来得天下,还没有像我朝这样正大光明的。你好生劝他不要执迷不悟,赶快投降才是。”

洪承畴连声说:“是,是。”

多尔衮又说:“我要你三天之内办好此事,不可拖延太久。你下去吧。”

洪承畴叩头辞出。

这时明朝太子已被带到摄政王府。多尔表同范文程、吴达海匆匆地商量片刻,随即命人将朱慈烺带进来。

朱慈烺一到摄政工府就下定一个决心:“宁死不辱”。当他被带进大厅后,看见上边正中坐着一位满洲头子,猜想着必是摄政王多尔衮了,于是作了一揖,站在离多尔衮前边约一丈远的地方,一言不发。旁边有人催他赶快跪下,他置之不理。连催三次,他仍然置之不理。多尔衮对旁边人说:“让他坐下吧。”

于是有人拉了一把椅子,让朱慈烺坐下。范文程担任讯问,从头到尾将已经问过的话重新审问了一遍。当问到太子被捕的经过时,多尔衮忍耐不住,亲自问道:“你住在常进节家中,本来隐藏得很机密,无人知晓,为什么要到周奎府上去?”

太子回答说:“后来常进节告诉我,公主并没有死,仍在嘉定侯府中。我想到如今兄妹都在难中,很想同她见上一面。”

多尔衮问:“那么你一个人就去了吗?谁送你去的?”

太子接着说:“一天黄昏,我叫常进节送我到嘉定候府门前。我自己进去,对守门的家人说:我要见见公主。守门人不肯传报,问我系何人。我悄悄告他说:‘我是前朝太子,公主的哥哥,特意前来见见公主,你们千万不要露了风声。’他们听了,赶快禀报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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