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凰断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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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凰断歌- 第6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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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奴婢还记得。”兰碧柔声道:“风华卓绝,神采无双。”
  “你竟还记得。”太妃抬手,缓缓抚过镜中自己的眉眼,“哀家却不记得了。”
  “太妃好端端的为何有此感叹?”
  太妃垂眼,揉着额角,“大约是近来总梦见少年事的缘故。那时才真是不知愁滋味,连苍穹都是澄澈的蓝,不似西苑般终年阴郁;双亲俱在,琴瑟和谐;小妹年幼,跟在哀家身后牙牙学语。极好的绮年韶光。”她唇角漾起笑,苦涩而温暖,“可哀家一睁眼呐,连繁儿都长大了。”
  “莫说太妃,就连奴婢,偶尔也会恍惚,以为皇上还是当年那个总粘着太妃的孩子呢。”兰碧莞尔,替太妃梳着凌虚髻,倏尔低叹,声音微不可闻,“可昨儿有宫人来报,说是映柳宫陆徳仪有了身孕。很快,内廷便又多了位陆充媛。”
  “哀家知道。”太妃略合眼帘,“咱们的人前来通报时,你以为哀家睡着了,可哀家并没有。”胸口总会在夜里疼,固执的提醒着她那样久远的前尘往事,“岁月流逝的真快,一晃眼,繁儿便又要做父亲了。”
  “太妃有何打算……”兰碧俯下身子轻声问道。
  太妃睨了兰碧一眼,“先是曲氏,再是陆氏。一个是外放知府的女儿,一个是没落士族的千金,你以为哀家是很闲么?”
  兰碧愕然,“太妃的意思是任她们诞下皇子?”
  “皇子么?那得看她们各自的本事如何了。后宫佳丽三千人,哪个是吃素的,咱们拭目以待便是了。若是她们真有成为皇长子生母的运数……”太妃似笑非笑,“那又与哀家有何干系呢?”
  兰碧颔首,面有忧色,“太妃的意思奴婢明白。曲陆二妃出身不高,纵使诞下长子也无济于事,算不上什么威胁——只是谢容华她……听云嫣说,谢主子昔日封充仪后不久,便察觉香炉中有麝香混了进去。当时秘密处置了一批宫人……太妃您说,会不会正是因此……”
  “不会。”太妃答得笃定,“麝香的是味香材,其毒性不至于令女子终生不孕。既然发觉得早,那么应当已无事了。”她微微拧眉,“找出是什么了吗?”
  兰碧摇头,“莫说查出真凶,就连那伤了谢容华的药是什么云嫣都只说不知道。”
  太妃目光幽幽,面色凛冽如冰,镂花银护甲划着桌面声响刺耳,“那可真是有些棘手了。”
  “可不是。只怕将来曲氏和陆氏有了孩子,她的日子会分外难过。太妃当真不相助于她么?”
  “她着了别人的道,那是她自己不慎。可皇上,终究会有儿子。”太妃颦蛾,“繁儿长大了,该有自己的子嗣了……否则,首先起乱的,将是各地蠢蠢欲动的宗室。哀家的势力尚未积攒完毕,繁儿仍是哀家的倚仗。”
  兰碧沉吟,放下梳篦后叹息,“只是皇上的孩子再多,其中也不会有谢氏血脉了。枉费了太妃一番辛苦。”
  太妃轻轻合上眼眸,素白面容无悲无喜,让人难以琢磨。兰碧知道,眼前看似病弱的妇人实则最是心思深沉。
  也不敢再妄加揣测,低头专心打开镂花妆奁。
  太妃昔年宠冠六宫,然睿帝崩后深居西苑咳疾缠身,便也舍了往日的奢华,日渐简朴,什么金簪玉钗,大多都赏了她人,余下的不过是几件稍体面的首饰罢了。
  而兰碧只瞧了一眼便神色凝重,“太妃,那支钗子呢?”见太妃微微乜眼,她又道:“便是那支牡丹钗。”
  “哀帝皇后之遗物,自然交由哀帝遗孤。”太妃漫不经心道。
  兰碧缄默,若有所思。窗外鹊鸟叽叽喳喳叫得欢快,放眼望去,尽是茫茫白雪一片,让人摸不清方向。
  “太妃果真狠心将她牵扯进来?那支玉钗是楚家祖传,想来她不会不认得。”最终,兰碧这样道。
  太妃起身,径直离去,背影纤纤而孤傲,脊背永远笔直,“世上这般多的人,只有站在巅峰,才有资格主宰自己的命运。这道理,于她谢绾绡也是一样的。”声音减低,身影渐远,“熬过了风雪,方能眼见春和景明。”
  兰碧却是叹息,眸中蕴着不敢言无奈。
  与钟怜宫相去甚远的明悠宫内是太妃的权谋与算计步步迫近,而钟怜宫内的绾绡此时还尚自茫然,倒底年轻,青春与荣宠握于手中,对于未来路上的诡谲风云,也许有所察觉,但终究看不分明。很多年后,垂垂暮矣的谢绾绡才在桐栖殿凤座上感慨十六岁的幸运,因为茫然,所以无忧虑。
  但正如太妃所言,只有站在巅峰,才有资格主宰自己的命运。可惜,十六岁的谢绾绡没有这样的资格。
  可惜,那时的她也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早在别人的掌控之中。
  那时她烦忧的不过是妃嫔间的吃醋暗斗,君王的喜好心意,南萧的朝局安定,或者脂粉颜色的鲜亮,发髻是否别致,衣裳花样如何——
  “内务府新进的妆花缎奴婢瞧着不大合衬主子,还要用作裁新衣么?”宫女织蓉这样同她抱怨。
  “我有什么法子,我瞧上的那一匹倒是极好,可惜叫曲滢抢先挑去了。”她托腮懒懒道。
  “灵美人自封了充仪后,愈发的猖狂了。”纺杏撅嘴埋怨,“听醉烟斋的密儿说,皇上在主子生辰那日见灵美人因怒昏倒,怕伤了胎气,故而晋了她的位分。原是要封充容的,可谁知灵美人不依,胡搅蛮缠硬是让封她做了曲充仪。”她不屑一笑,“哼,充仪与充容同属从四品,她之所以如此,不过是因主子过去做过充仪罢了。”
  展翠停下手中的针线,亦是冷笑,“可不是。她曲充仪对咱们主子有多嫉恨任谁都看得出来。凡是主子有的,她必要求的,皇上赏了主子什么,翌日她定会痴缠着皇上讨个一模一样的。就连主子曾经的位分,她都设法要求个相同的,以为这样便可如主子一般有宠冠后宫的一日了。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
  “且由着她去罢,倒底是孩子心性。”绾绡慵懒眯起眼,唇角勾起讥诮的弧度,“皇上都奈何不了她何况咱们。她怀有龙裔,纵然她不尊贵,她腹的孩子也是比咱们尊贵的。”
  “奴婢只是不服罢了。”纺杏年轻气盛,说起话来也带着三分锐利,“她曲充仪当年不过是个需仰仗主子鼻息的小小选侍而已,如今竟……”她顿住,凑近绾绡愤愤道:“主子听说了么,兰书阁的卉贵人,前些日子就仅因为走路时不留意冲撞了曲充仪——也不是什么大事,曲充仪便大怒,说卉贵人有意谋害皇嗣,硬是闹到了淑妃娘娘及皇上那,非要将卉贵人贬入冷宫方肯罢休。好在皇上也不至于让他迷了心,还是分得清好歹的,只责令卉贵人在殿前跪了几个时辰。到绕是如此,卉贵人回宫后仍是吓得大病了一场,据说现在都还下不了榻呢。”
  “她还真是耍足了威风。”绾绡浅笑,神色难辨。曲滢如此,不过是想要如林贵妃一般震慑六宫,令蠢蠢欲动之人不敢妄加行事罢了,“既然曲充仪风头正盛,那就不要撄其锋芒了。日后祈韶居若有什么与醉烟居生了不和,切记退让三尺。”
  “主子说什么呢,她曲充仪哪有……”纺杏不平嚷嚷。
  “好了——你是主子还是我是?愈发没规矩了。展翠,定是你教坏了这孩子。”绾绡笑着去戳纺杏额头,而后压低声:“蓉贵人已下葬了么?”
  展翠肃容,四顾之后点头,“正是今日。”拍着胸口,庆幸万分,“如此可算是安然度过一劫了。棺椁一入土,还有谁能去追查什么真相。白淑容娘娘果真是有本事的,遮天换日,任谁都只道蓉贵人是死于意外,就连皇上亦是这样以为的。竟无人疑到主子头上来。只吩咐尼姑为蓉贵人草草超度便于今日埋了。因为位分低微,奴婢听说她连皇陵都未入,只葬在了宫外乱坟岗呢。”
  “她失宠已久,死的这般无足轻重是意料之事。没人会为了一个卑微的贵人之死多说什么。”绾绡声线清冷,似是疲惫的合上眼,倚在铺了青鼠皮的榻上,“改日……改日展翠你寻个机会去渡明殿带我为蓉贵人上炷香罢……还有,王福不是在内务府当差么,告诉他,让他嘱咐那些抬官的內监一声,蓉贵人要好生葬了,不可如那些暴毙宫人一般浅埋了事。”
  “主子放心好了,奴婢待会就去办。”展翠颔首,又有些恨恨道:“奴婢原也觉着蓉贵人是个可怜人,姐姐死了,在宫中又伶仃孤苦的。谁知她竟胆大包天想要行刺主子……也是她自找的。”
  蓉贵人因妒害死了自己的双生姐姐,又因愧疚或是对于失宠的不甘,她一直都耿耿于怀着,不愿承认自己的错,不敢直视过去的痛,她索性将一切推到了当初诱使她将邪念变成了现实的人,然后偏执的去恨。那些恨意如同藤蔓,与失宠后的寂寞死死相缠,在每一个孤独的夜里伴随着有亡姐出现的噩梦以及醒后枕边冰冷的风,那根藤蔓生根疯长,彻底摧毁了最后的理智。再到后来,她终于忘记了是谁种下了因果,亦失去了再去争宠的勇气,她选择了死亡。
  在那一个宁静昏暗的雪夜,不是同归于尽,便是自我毁灭。
  无论如何,都是解脱。
  也许黄泉路上,会有一个与她面容相仿的女子,正在等她,等她的歉意。
  “逝者已逝,无需多言。是时候该去饶欢殿给菁妃娘娘请安了。”绾绡最终起身,接过纺杏递来的披风,半旧的料子,是素净的缥色,斜绣了枝白梅,梅枝末梢纤细漆黑,一如绾绡沉静的双眉,“蓉贵人……蓉贵人是一个警告,她的死,将时时警告我,若是有朝一日我也失去了一切,那也必如她一般,死的凄凉无声。”
  宫内规矩,正三品为一宫主位,偏殿所居妃嫔需每日一请安以示其尊贵。
  从前钟怜宫并无主位,众人也便散漫惯了。后来容婉仪册封为妃,这才有人记起了这事仪。
  绾绡倒是不曾怠慢,只是如今已贵为充仪的曲滢却是不踏足饶欢殿许久了。起初尚惧菁妃家世位分皆高于她,之后眼见着菁妃不甚得宠人又温和随意,便逐渐借故不至,怀有身孕后更是愈发娇贵,莫说毕恭毕敬给菁妃请安,打了照面不行礼都是常有事。
  而对此菁妃仅是一笑置之。她是温婉和顺的女子,从来不会多计较什么。恬静的浅笑是她唇角惯有的弧度,和煦温柔是她眼底常闪动的波光。她总是一身缙色宫装,坐在窗前绣花或是抄阅《女则》。每每绾绡去请安,都是如此。宁静,与世无争。
  “容姐姐。”绾绡轻唤。
  今儿菁妃打扮朴素如故,木槿纹琉璃簪斜挽着龙蕊髻,额角垂下几缕乌黑的发,在晨起阳光下有着栗色的光泽。窄袖镶貂绒缙色襦衣下系着槿花宫缎长裙。脚边是燃着红萝炭的火盆。正端坐在椅上刺绣。听见绾绡声音,她抬头,莞尔,“妹妹来了,坐。鹃儿,快去给谢容华上茶。”
  “给姐姐请安。”绾绡福身行礼。
  “妹妹快请起,咱们姐妹间何须如此客套。”菁妃忙道。
  “姐姐绣的是什么呢,好别致。”入座后绾绡问。
  菁妃摩娑着柔滑的缎面,低眉而笑,“原是想给皇上做个香囊的,又怕他不喜欢。起来想去,自己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姐姐好贤惠。”绾绡打趣道。
  “什么贤惠不贤惠的。”菁妃面颊染绯色,“不过是闲来无事打发时光罢了。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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