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千岁寒 王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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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千岁寒 王朔- 第30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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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场内鸦雀无声,连那些竭力卖弄的选手们也纷纷停了下来,目瞪口呆地瞧着元豹。
  揭到眼部时,主裁判上来说:“到此为此吧,你赢了,你当之无愧地获得了冠军。”
  元豹依然覆着皮的眼睛看了一眼所有的人,闪烁出一丝笑意,猛地一揭,血肉模糊,一 张完整的人脸拎在了他手里。
  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惊叹声,鼓乐齐鸣。
  元豹高举着那张毫无生气木无表情橡皮套子般的人脸向全场出示,随后把它扔到一边, 面目狰狞、五宫模糊地走到一旁。由于卫生线路的传播故障,所有电视机的伴音突然消失 了,画面仍在。千千万万电视机前的人,只看到比赛场中观众在喊在跳在沸腾在疯狂地挥舞 着手臂,看到元豹在和七他选手及裁判一一握手低低说话,但喊的是什么说的是什么一概听 不见。
  领奖台上,元豹高高地站在了冠军台上,第二名和第三名分别站在他两旁。一个老绅士 在两个日本姑娘的陪伴下起上来,为他们颁奖。他把金质奖牌挂到了元豹脖子上,又将一个 巨大的金光闪闪的奖杯递给元豹,同他握手,一再鞠躬,看得出是由衷的敬意。老绅士给第 二名第三名发奖时,元豹举起奖杯向四面观众致谢。日本扎晃快讯,我国选手唐元豹在世界 忍术大赛中荣获冠军……我国选手唐元豹在世界忍术大赛中荣获冠军……我国选手唐元豹在 世界忍术大赛中荣获冠军……
  炎热、干燥的城市中,看不到一辆汽车行驶,看不到一个生命活动。商店、办公楼都关 着门,上着白色铝合金的栅栏门。太阳在明晃晃地烤着,大街小巷空空荡荡,远处,那无垠 刺眼的白灼量空中升腾起一股细长飘荡的尘柱。这尘柱翻着、旋转着迅速往天空生长着。尘 柱上端愈来愈粗,愈来愈大,舒卷漫延开业,形成一个巨大的蘑菇顶,遮天蔽日,浓重浑 浊,无情地增生着、分袭着、席卷着一层层堆积着,象滚开的钢水,象泄漏的泡沫。
  城市阴了下来,蘑菇云巨大的阴影在楼厦、街道、住宅区、公园绿地、湖泊水面上掠 过。
                顽主
  一
  “我是个作家,叫宝康您没听说过?”“哦,没有,真对不起。”在“三T”公司办公室里,经理于观正在接待上午的第三位顾客,一个大脑瓜儿细皮嫩肉的青年男子。
  “我的笔名叫智清。”“还是想不起来。您说吧,您有什么事,不是想在我们这儿体验生活吧?”“不不,我生活底子不体验也足够厚。是这样的,我写了一些东西,都是冷门,任何人看了脑袋都”嗡“一下,傻半天棗我这么说没一点言过其实,很多看过的人都这么认为,认为起码可以得个全国奖,可是……”“落了空?”“准确地说我压根没参加评奖,我认为毫无希望,瞧,我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也许你不太了解文学圈儿里的事,哪次评奖都是平衡的结果,上去了一些好的作品,但一些同样好的作品偏偏上不去。”“这个我们恐怕爱莫能助,我们目前和作协没什么业务联系,我们缺乏有魅力的女工作人员。”“噢,我不是让你们去为我运动。我不在乎得不得全国奖,我对名利其实是很淡泊的,我只希望我的劳动得到某种承认,随便什么奖都可以。”“您的意思是说哪怕是个”三T“奖?”于观试探地问。
  宝康紧张地笑起来:“真不好意思,真难为情,我是不是太露骨了?”“不不,您恰到好处。您当然是希望规模大一点喽?”“规模大小无所谓,但要隆重,奖品丰厚,租最豪华的剧场,请些民主党派的副主席, 我有的是钱。”“奖品定为每位获奖者一台空调怎么样?”“每位?我可是为自个的事……”“红花也得绿叶扶,您自个站在台上难道不寂寞?该找几个凑趣的。我想给您的同时也给一些著名作家发奖,这样我们这个奖也就显得是那么回事,您一样跻身著名作家之列。和著名作家同台领奖,说起来多么令人羡慕。”“一人一台空调,这要多少钱?虽然我很想有机会和著名作家并排站会儿,可也不想因此倾家荡产。”“要是您不赞成奢侈,节省的办法也有,把奖分为一二三等,特等奖为空调您自己得,其余各类为不同档次的”傻瓜“相机,再控制一下获奖人数,我们只选最有名的。”“这样好,这样就合理多了。”宝康喜笑颜开,“我得空调,别人得‘傻瓜”。你列个预算吧,回头我就交钱。“”您来付钱时能不能把您的作品带来让我们拜读一下?当然哪篇获奖我们不管您自己定,我只是从来没这么近地和一个货真价实的作家脸儿对脸儿过,就是再和文学无缘也不得不受感动。“”可以。“宝康既矜持又谦逊地说,”我甚至可以给你签个名儿呢。我最有名的作品是发在《小说群》上的《东太后传奇》和发在《作家林》上的《我要说我不想说但还是要说》。“”了不起,一定很有意思,我简直都无心干别的了。“”你说,那些名作家会不会端臭架子,拒绝领奖?“于观把青年作家送到门口,  青年作家忽而有些忧心忡忡。
  于观安慰他:“不怕的,领不领是他们的事,不领我们硬发。”“谢谢,太谢谢了。”青年作家转身和于观热情地握手,“灯不拨不明,您这一席话真使人豁然开朗。”“不客气,我们公司的宗旨就是帮助像您这样素有大志却无计可施的人。”
  在一条繁华商业街的十字路口,杨重正满面春风地大步向站在警察岗楼下的一个他从未见过面的姑娘走去。
  “对不起我来晚了,我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你等半天了吧?”“没关系,你用不着道歉。”刘美萍好奇地看着杨重,“反正我也不是等你,你不来也没关系。”“你就是等我,不过你自己不知道就是了。今天除了我没别人再来了。”“是吗?你比我还知道我在干吗棗别跟我打岔儿,警察可就在旁边。”“难道我认错人了?”杨重仍然满面堆笑,一点也不尴尬,“你不是叫刘美萍吗?是百货公司手绢柜台组长,在等肛门科大夫王明水,到底咱俩谁搞错了?”“可王明水鼻子旁有两个痦子呀。”“噢,他那两个痦子还在。今天早晨他被人从家里接去出急诊了,有个领导流血不止,因而匆匆给我公司打了个电话,委托我公司派员代他赴约,他不忍让你扫兴。我叫杨重,是”三T“公司的业务员,这是名片。”“”三T“公司?”刘美萍犹疑地接过杨重递过来的名片,扫了一眼,“那是什么?名儿像卖杀虫剂的。”“”三T“是替人解难替人解闷替人受过的简称。”“居然有这种事,你们都是什么人?厚颜无耻的闲人?”“我们是正派的生意人,目的是在社会服务方面补遗拾缺。您不觉得今天要没我您会多没趣儿吗?”“可我不习惯,本来是在等自己的男朋友,却来了一个亲热的替身,让我和这个替身谈情说爱……像真的一样?”“您完全不必移情,我们的职业道德也不允许我往那方面诱您,我们对顾客是起了誓的。大概这么说您更好懂点,我只是要像王明水那样照料您一天,陪您一天。”“您能有他那么温存体贴、善解人意吗?”“不敢说丝毫不走样棗那就乱了棗我尽量遵循人之常情吧。你们今天原打算上哪儿玩?”两个人并肩往街里走。
  “他答应今天给我去买皮大衣的。”“哦,这个他可没让我代劳。”“我说不会一样嘛,我们明水历来都是慷慨大方的。”
  “活着没劲。”一个粗粗壮壮的汉子坐在于观办公桌对面沮丧地说。
  “活着没劲。”于观心不在焉地附和说。
  “那怎么办呀?”“有什么办法?没劲也得活着呀。”于观抬起头。
  “我不想活了。”汉子盯着于观说。
  “别别,别不想活。”于观嘟哝着劝道,“好死不如赖活着。”“那好,你让活那我就活。你给我找点事儿干,我烦了。”“会玩牌吗?咱俩玩牌吧?”于观提议。
  “没劲。”汉子摇摇头。
  “那下象棋?”“更没劲。”“去公园,划船?看电影?”“越说越没劲。”汉子来了气,“你也就是这些俗套儿。”“那你说干什么?干什么我都陪着你。”“跳楼你也陪着棗我要你陪干吗?你也不是女的。”“哦,我们这儿不给人拉皮条。有专门干这事的地方棗婚姻介绍所。你要空闲时间太多,可以练练书法,欣赏欣赏音乐或者义务劳动。”“见你的鬼,闹了半天我花两毛钱挂号你就给我出这些主意,这不是蒙人吗?”“我也不是神仙,也不是美国大使馆管签证的,个人的幸福要依赖社会的进步,沉住气。”“你觉着你活着有劲吗?”汉子目光灼灼地问。
  于观看看汉子,看不出他是不是在挑衅。“挺有劲。”“我觉得你没劲,你这人特没劲,没劲得我都不想抽你了。”
  “你这个不要脸的还回来干吗?接着和你那帮哥儿们”砍“呀?”一个年轻的少妇在自己的公寓里横眉立目的臭骂马青。
  “别回家了,和老婆在一起多枯燥,你就整宿地和哥儿们神”砍“没准还能”砍 “晕个把眼睛水汪汪的女学生就像当初”砍“晕我一样,卑鄙的东西!你说你是什么鸟变的?人家有酒瘾棋瘾大烟瘾,什么瘾都说得过去,没听说像你这样有”砍“瘾的,往哪儿一坐就屁股发沉眼儿发光,抽水马桶似的一拉就哗哗喷水,也不管认识不认识听过没听过,早知道有这特长,中苏谈判请你去得了。外头跟个八哥似的,回家见我就没词儿,跟你多说一句话就烦。”“我改。”“改屁!你这辈子改过什么,除了尿炕改了,生来什么模样现在还是什么模样。”少妇哭闹起来,“不过了,坚决不过了,没法过了,结婚前还见得着面儿,结婚后整个成了小寡妇。”少妇一抬手把桌上的杯子扫到地上,接着把一托盘茶杯挨个摔到地上。马青也抓起烟灰缸摔在地上,接着端起电视机:“不过就不过!”“别价。”少妇尖叫着扑过来按住他的手,“这个不能摔棗你是来让我出气的还是来气我的?”“你说过你丈夫急了逮什么摔什么。”马青理直气壮地说,“你又要求我必须像他。”“可我丈夫急也不摔贵重物品,你这是随意发挥。”“你没交代清楚。”“这是不言而喻的。”“好吧,电视机放回去。下边该什么词儿了?”“真差劲,看来你们公司没经过良好的职业培训就把你派来了。下边是我爱……”“我爱你。”马青和少妇愣愣地互相看着。
  “我爱你。”马青重复了一遍,看到少妇仍没反应,十分别扭地又说,“别闹了,宝贝儿。”少妇笑了起来。
  马青涨红脸为自己辩解:“我没法再学得更像了,这词儿扎人。”“好好,我不苛求你。”少妇笑着摆摆手,“意思到了就行。”“其实我是心里对你好,嘴上不说。”“你最好还是心里对我不好,嘴上说。”“现在不是提倡默默的奉献吗?”马青的样子就像被武林高手攥住了裤裆,“你生起气来真好看。”“好啦好啦,到此为止吧,别再折磨你了。”少妇笑得直打嗝地说,“真难为你了。”“难为我没什么,只要您满意。”“满意满意。”少妇拿出钱包给马青钞票,“整治我丈夫也没这么有意思,下回有事还找你。”
  “咳,人生,”杨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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