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千岁寒 王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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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千岁寒 王朔- 第3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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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了。”我说,“咱要成立个新组织你们打算叫什么呀?”
  “起个鸟的名字吧。”吴胖子说,“别致一点,白头雕信天翁什么的。 ”
  “鸟不好,我的意思还是起个走兽的名字,咱们都属于走兽。”我说。
  “獾?”于观说,“獾怎么样?要么猞猁?”
  “还是不要找太熟悉的动物。”杨重说,“太熟悉的动物习性广为人知 容易让人把咱们的所作所为和该种动物等同起来引出寓意。”
  “我看咱们找个不三不四的动物,非驴非马谁也不好说是什么。”刘会 元说,“海马!海马怎么样?有个马名但从不四蹄生风一贯暗地游走。”
  “就海马吧。”我说,“挺好,‘海马创作中心’。”
  “海马海马。”大家同说,“就海马了。”
  这时,丁小鲁推门进来,见坐着一屋子人转身要走。
  “回来回来。”吴胖子叫,“你还不赶快归队,我们这儿已经有组织有 纲领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丁小鲁看见杨重,笑着说,“杨重你也混这儿来 了?我一向以为你是好人。”
  “我跟他们学学坏。”杨重说,“别让几位老师绝了后。”
  “谁跟谁学呀?”我们一帮人笑着说,“我们全跟你学坏了——本来挺 好。”
  “说正经的说正经的。”马青嚷,“呆会儿再聊。”
  “就是丁小鲁没正经的,一进来就搅。”大家转回话头,“咱们继续说 咱们的。”
  “你也坐下来听听。”于观拉丁小鲁,“别忙着走——回去你也没事。 ”
  “像你们!”
  “再有件事也得大家议议,我和马青没敢作主。”杨重说。
  “跟真的似的。”丁小鲁笑,“你们能有什么正经事?”
  “别搅别搅。”我制止丁小鲁,对杨重作倾听状,“嘛事?”
  “我和马青奔这儿来的时候,跟礼士路口电线杆子上看见一贴子。”杨 重道,“说有一杂志办不下去了,招人承包,爱登什么登什么一概不管只要 赚钱。”
  “我们想揭来着。”马青补充说,“当时我们就想,既然咱搞文学,手 里有个杂志不挺好?又怕哥几个嫌办杂志累,你们是作家,稿子还得你们写 ,心说还是回来先跟你们商量商量吧。”
  “这杂志要接过来稿子就得我们哥几个写?”我看看刘会元和吴胖子, 他们俩跟我面面相觑。
  “难么?”杨重不解地看着我,“这写小说不就是把汉字串起来么?我 要没事我也写了。”
  “是,你说的也对。”我说,“那就揭吧,把榜揭了。”
  “登不了字书还不能登连环画么?”于观说,“不怕。”
  “那我们可得立马走了。”杨重叫上马青站起来,“别让人捷足先登。 快去快去。”大家一起送他们。
  丁小鲁在一旁笑,瞅着我们大伙儿笑,我脸一红,汕汕地对她说:“有点历史上今天的感觉是么?”
  “有点儿。”丁小鲁笑着说。
  四
  那小厨房地确是个非常像样儿的小厨房,在全市的小厨房里也是数得上 的。我们第一次去的时候非常激动,因为你根本拿不准在那儿会碰见什么人 。我们在去小厨房的路上遭了雹子。
  出门的时候天气很好,地上刮着晚风,天上挂着晚霞什么的,谁都没想 到这中间会有什么变故。
  我们挤在公共汽车里蹒跚前进时天气仍然很好,周围互相贴在一起的男 女老少身上都散发着臭汗味儿。接着,眼瞅着天迅速阴了下来,一团团乌云 低而浩荡地从高大建筑物的顶端疾驰而过。大家都说:“真凉快真凉快,快 下场雨吧,要不麦子该旱死了。”
  我们下了公共汽车时还很乐观,尽管街上已腥风四起,行人抱头鼠窜, 我们仍认为不过是场雨。吴胖子还仰天呼唤:“让暴风雨快点来吧!”
  话音刚落,第一批雹子就齐刷刷砸下来,回头再想回公共汽车,车已经 开走了。
  往前跑,前面倒是有一排商店,但等我们跑到,商店内外已挤满了中国 人,狗都钻不进去。这期间,雹子一点没闲着愈下愈密,马路上白花花一片 蹦着跳着四处飞溅着。最后把我们砸急了,确实走投无路,索性站住,脸红 脖子粗地嚷:“你砸死我们得了!”
  有心地善良的大妈顶着雹子来劝我们:“还是避避吧。”
  “就不!”我们赌气地说,“让它砸,今儿它要不砸死我们我们跟它没 完!”
  当我们最终走进作沙龙状的小厨房时那模样儿十分悲状,连马青都没认 出我们,冲我们嚷,“你们哪儿的?”
  “连我们都不认得了?”身子骨最硬朗的刘会元勉强挤出这句话,就一 屁股坐旁边一人身上了。三个正坐着砍的人被我们挤走了。
  “别走别走,一快儿坐,一人半拉。”我过意不去地对被我挤走的那位 说。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马青认出我们,杨重于观也忙从人群中挤了出 来,扒着我肩膀,托着我下颏问,“被谁打了?”
  我昏沉沉地往街上一摆头。
  他们仨立刻冲了出走,片刻骂骂咧咧回来:“没人呵?”
  “都是游击队,那还不打完就跑。”一个姑娘愤愤地说。
  “查查是哪部分的跟这一带活动。”于观对杨重说,“伏击咱哥儿们那 还了得老百姓还不定被他们打成什么样儿呢?”
  “没跑,准是二蛋子那伙儿。”那姑娘又说。低头问我,“你怎么样? 要不要来点鸡尾酒?”
  “非常需要。”
  “这是美萍。”马青在一旁给我介绍。
  “美萍是谁呀?光听说有美龄。”我接过一杯花花绿绿的液体,呷了一 口,“扑”地喷出,“这怎么是广告色的味儿?”
  马青忙扑上来捂我的嘴,“小点声儿。”对美萍说,“给他换杯不搀颜 色的——噢,对了,你没见过美萍,她是新入咱们伙儿的,过去跟我们三T 公司特熟。”
  杨重从外边进来,一脸太平,对于观说:“问清楚了,不是人揍的,遭 了雹子。”
  “天揍的那咱就没办法了。”于观说,“谁管的了天呀?”
  “你们怎么净弄熟张儿?”我再次从美萍手里接过一杯无色透明的水, 看她一眼说,“敢情我们成立组织光给你们解决困难了?”
  “这人怎么这么说话?”美萍纯洁无邪地望着于观,“你们说的跟我想 的怎么不一样?”
  “刚遭了雹子,胡说八道的。”于观安慰美萍,“平时不这样——不老 这样儿。”
  “这我还觉得有点奔头儿。”美萍转身走开。
  “丁小鲁在哪儿丁小鲁在哪儿?”随着一连串发问,一个端杯颜色水的 大脸女人奔了过来。
  “丁小鲁没来。”于观说。对我们介绍:“《文才报》记者。”
  “那刘会元在哪儿刘会元在哪儿?”大脸女人没看我们,只是一个劲儿 纠缠于观。
  “刘会元在你屁股后头。”于观指正昏昏欲睡的刘会元给女士看。
  “太好了,认识你真高兴。”女士拉起刘会元的手就握,“刚看了你《 海马》季刊上的小说,写的真好。”
  刘会元猛地惊醒,痴笑着站起来:“你写的也好,我也刚看了你《河马 》月刊上的小说。”
  “我是谁呀?”
  “谁知道你是谁呀?”刘会元一甩手,“嚯,手劲儿够大的。”
  “随便聊聊随便聊聊,都甭刨根儿问底儿。”杨重出来打圆场。
  “今儿来的都是什么人呀?”我看着周围神头鬼脸的一帮男女,问杨重 。“我也不知道。”杨重说,“反正就传下话去,让全市的人渣子今儿晚 上到这儿聚齐。”
  “你是方言吧?”大脸女记者笑眯眯地转过脸看着我,“你,我也早听 说了。”
  “是是。”我欠身和她握手,“有段时间我是表现不好,在社会上捣乱 。”
  “你们的小说我全看了,印象特深,我发觉你们都特有风格,同样的风 格同样的思想同样的语言同样的篇幅同样的事件同样的题目。你们平时是不 是常在一起交流?”
  “是是,我们对生活看法比较一致,写出东西来么看上去也就有点相同 ,生活都是相同的么。”
  “怪不得你们的东西都象一个人写的。”
  “不不,这是误会。我们写东西时旁边都有监考老师,不许抄。因为题 目相同内容也就不约而同了,大家都觉得《特深沉》这题目喊出了我们的心 声,所以就决定创刊号出成《特深沉》专号。”
  “下一期你们打算百花齐放吗?”
  “我们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出专号。”
  “这期专什么号呢?”
  “这期专号的题目长点语型上也复杂点,叫作:《我们是真深沉不是假 深沉》。”
  “看来你们是坚持走自己的路了?”
  “嗯,不准备变,岿然不动认死理儿不管山下旌旗是否在望。”
  “你们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我看刘会元吴胖子,他们都把眼睛往别处看,“你们是 怎么想的?”我问他们。
  “怎么也不怎么。”刘会元躲不过去,吭吭哧哧地说,“我们就这么活 着、写着。”  “比较执着的那种。”吴胖子补充。
  “我能和你们照个相么?”女记者从包里拿出个傻瓜相机,给闪光灯充 电,滋滋叫着。  “照一张照一张。”女记者热情地说,“读者都想 知道你们这几个长什么样儿——见你们之前我也特想知道。”
  “也是一个鼻子两眼儿没多长什么。”
  “来,杨重你给我们合个影儿。”女记者把相机递给杨重,往我们怀里 凑,“还是照一张读者见人了就知道不是我瞎编。”
  我把手搭在女记者肩上,冲着相机笑。
  “都笑,别光方言一个人儿笑。”杨重举着相机瞄着说,“怎么按不动 呵?”杨重直起腰左右看相机。
  “噢,没过卷儿呢。”女记者跳起来,夺过相机过卷儿,又坐回我怀里 。“照了照了——照了!”杨重嘴里喊着一按快门,我们全体被晃了一下 。“咱们继续谈文学吧。”女记者讨回相机,对我们说。
  “哎哎,你好,你也来了。”我跳起来,抓住一个正从我身边走过的男 人,握着他的手,小声对他说:“其实咱们不认得,但你得假装认得我,跟我说笑——别回头,后边人 正看着咱们呢。笑,笑得再开点。”
  那男人笑,我也笑,俩人相对傻笑,片刻,我对他说:“你可以走了。 ”
  我钻进人群,找到刘美萍:“美萍,咱除了色水自来水还有别的什么喝 的么?”
  “墙根儿那儿还有人家做菜剩下的半瓶料酒。”
  “料酒就算了。”我看着墙上挂的菜刀、漏勺什么的,问刘美萍,“这 是人就这样儿还是你们布置的?”
  “按原始艺术风格布置的。”
  “噢,怪不得有所触动。”
  旁边两个一模一样儿的大胡子正在和于观聊:“文学,就是排泄,排泄 痛苦委屈什么的,通过此等副性交的形式寻求快感……”
  “你丫太不对了。”杨重和马青一起来找我,“咱今天来就是砍文学的 ,你怎么能躲起来呢?”
  二人把我押回女记者那里,刘会元吴胖子已经焦头烂额了,他们周围坐 了一圈人。
  “方言来了,让他说。”二人一起指我。
  “文学就是痛苦——”我坐下,慢慢回忆着说,“得排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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