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套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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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套人家- 第6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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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呀! ”金如民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

方力元长叹一声。

“此一时彼一时,不能怪他。”金如民实事求是地说,“那么大睁‘运动,漏划的有错划的也难免,后来的政策下来,搞复查,就是要纠正出现的失误。我那会儿还在银行工作,没机会搞土改呢! ”

“我父亲呀,只记得那次烧山药蛋! ”

“谁的? ”

“刘玉计给他的早点。”

金如民听出他的潜台词:“事过境迁,老爷子大概记不清了。”

方力元说:“可他记得山药蛋挺香甜! ”

金如民笑着拍他一下:“算了,不提旧账了,老爷子既然对烧山药蛋情有独钟,有机会,我给他送一汽车去。”

“那成了慈禧太后吃窝头,肯定不是那个味了。”

两个人都笑了。

“我叫人捎话给刘改兴,让他来谈谈。”金如民说,“他是咱们组织部门没‘上账’的村官哟! ”

“总算活成人了! ”方力元感慨不已。

金如民替他说出后面的话:“也不知刘改芸咋活的……”

两个男人的目光在夜色中对视了一下。

回到家里,于芳正给什么人打电话,一见他俩进来,喜出望外,说完话,走上前和金如民握手。

“你好呀,金队长,不,金书记! ”她笑得满面春风,又嗔怪地对方力元说,“咋也不打声招呼? ”

人们都坐下,方力元笑着说:“给你个惊喜不好吗? ”

金如民一边接过于芳沏的茶,一边说:“于芳啊,你仍然年轻漂亮,介绍一下,用的什么美容宝。”

于芳悦耳地笑了:“我是受苦人,老天恩赐吧! ”

金如民说:“我听说你们成了一对,真高兴啊,月下老人眼里有水! ”

于芳向方力元送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你们谈吧,我去准备一下。”

金如民说:“简单点呀,于芳,别忘了咱们的三不准。”

三个人的笑声在追忆中缠到一块。

于芳告诉方力元:“辰辰不知又去谁家了。刚才我打电话找了几个她的同学,都说没见。”

方力元说:“她好自在哟! ”

金如民说:“你们的千金? ”

方力元点点头。

“真赶上了好年头。”金如民感叹不已。

这顿晚饭,吃得轻松,开心,无拘无束,无话不谈,昨天是他们的,今天也是他们的了。

金如民心情舒畅地回到招待所。在去方家的路上,他有几次,想把赵六子的事说出来,斟酌再三,终于咽下去,何必破坏美好的气氛。他有种直觉,时至今日,方力元还不知道,刘改芸嫁给赵六子。服务员告诉他,办公室让他去个电话。

办公室主任的回答使他的好心情蒙了一层灰,红烽村的苏凤河家出了人命。

  1

李引弟尽管有二青无微不至的体贴、爱抚,仍然很苦闷,在许多村民的心目中,她仍未从“白茨大仙”的妖气中解脱出来。

苏凤池的破家,引弟去过两次了,不知为什么,她并没有碰上苏凤池。直到近两天,她才恍然大悟,在她等待神官“捉拿”自己的时候,苏凤池正在她家里,给她父亲请神呢。

引弟暗暗失笑,说给二青,两个人都笑得肚疼。

每天黑夜,苏神官很晚才回去,引弟等不上。

文化站因为有了她,至今开不成会,引弟对白白说:“算了哇,不能因为我一圪垯臭肉坏了满锅汤。”说着,泪流满面。

她每次去苏凤池家,友海和白白在暗中保护着。

村长刘改兴知道了她的情况,跟她谈过一次话。

她知道,刘村长最近很忙,正在思谋一件大事,连她父亲都忍不住在饭后说上几句。引弟听出来,大意是,月果她大爷爷在外头发了大财,如今天下太平,想回来认认亲人,还带回一把钱,“够芨芨滩人坐下吃十来年。”她爹以羡慕的口气说。

但刘改兴不想把钱搂到自己的腰包里头,也不想叫芨芨滩的人坐享其成,吃它个十来年。她听爹说,刘改兴想为芨芨滩修一条通向城里的路,再把城里的电拉回来。

引弟听得呆了,她不便插嘴,可她被刘村长的计划深深感动,相比之下,要是这事落到自己家里,爹会那么干吗? 百分之百是不会。

村民们选刘改兴,真是有眼有珠呀。

刘改兴正在翻那片麦地,海海在外头学习,他又忙碌,麦地没有及时翻,拖到这会儿才动手。

引弟从他的地畔旁经过,刘改兴停下犁,招呼她:“引弟,过来。”

他蹲在地堰子上,抽着一支烟。引弟忐忑不安地站在他身边。

“你爹的病好了吗? 这些日子我太忙,没顾上去看他,你捎个话,过两天我过去。”刘改兴看了她一眼说。

引弟想不到刘改兴说这种话。她讷讷地说:“刘叔,我爹,没病。”

“咋? 他没病? ”刘改兴十分惊讶,目光在她脸上绕了几次。

“真的,没病。”引弟肯定地说。

刘改兴忙碌之中,还惦记着她爹,使引弟心里感动而又难过,她明白,从前,她爹可没少整治刘家的人,包括刘改兴在内。

挖排干出公差,没有工分不说,还要自己贴口粮。每年分粮食,刘家分的都是最差的。更叫引弟无法出口的事,听人们隐隐约约说,她爹还打过月果妈的主意。

那会儿,月果妈刚嫁过来不久,人又漂亮,李虎仁的眼睛就盯上了。

月果妈在芨芨滩的女人中,也算高档次够水平的媳妇,粉嘟嘟的脸,毛绒绒的眼,身条喜人,在年轻媳妇中,是个人尖尖。

李虎仁垂涎月果妈好久了,只是没有机会下手,月果妈见到他,一脸冰霜,根本没法搭话。

秋天,玉茭子长得正旺,漫过人们的头顶,有一天,月果妈正在地里掰玉米,突然被一双大手从后面拦腰抱住。

月果妈没有惊慌,用手中的玉米棒狠狠朝后一戳,随着一声惨叫,手自然松开,人也从玉米地中窜走,留下一阵刷刷的玉米叶子的窃窃私语。

月果妈连回头看一眼都没有。

李大队长的眼窝难过了好几天,对别人讲,是叫蜂蜇了。

知情人都觉得好笑,窃窃议论。

慢慢地,人们还是悄悄传开了,因为,当时地里还有别的社员在干营生。

何况,公社卫生院的赤脚大夫也露了天机,李大队长的眼窝根本不是蜜蜂蜇的。

“这么粗的蜂刺,蜜蜂不比飞机大? ”赤脚大夫的取笑不胫而走,一时成为笑谈。

这段轶事,引弟还是从菁菁那儿听到的,因为菁菁说这种话,引弟跟菁菁还吵了一架,嫌她往爹身上泼脏水。

菁菁十分不服气:“不信,你问你爹去呀。”

引弟又羞又气又恨,哭着跑开,这事能问吗?

以后,又听别人也那么神神秘秘地说,引弟才原谅了菁菁。

引弟这会儿望着满脸和蔼的刘改兴,感激和羞愧同时占满了心房。

刘改兴疑惑的目光离开她的脸,自言自语:“没病? ”

“没病。他是……”引弟苍白的脸色倏地泛出红晕,垂下头,脚尖踢着几根枯树枝。

“你爹咋啦? ”刘改兴关切地问。

引弟“唉”了一声。

“你爹得了怪病? ”刘改兴猜忖着说。

引弟摇摇头。

刘改兴一脸惊诧:“说不成的病? ”

引弟别转脸,看着地下,轻声说:“他跟上鬼了。”

“啊? ”刘改兴站起来了,“有这样的事? ”

“刘叔,不是,不是……”她吞吞吐吐,闪闪烁烁。

“引弟,到底咋啦? ”刘改兴的口吻严肃起来,引弟吓了一跳。

“我爹那天黑夜……”引弟鼓足勇气说,“他碰上的是我跟一青。”

刘改兴释然大笑:“原来老李心里有鬼呀,引弟,你跟你爹挑明不就完了吗? 叫他活受罪,又给苏凤池找了个吃口。”

引弟说:“叫他难过难过哇。”

刘改兴续了一根烟说:“引弟,你看出来了吧,世上哪有什么鬼? 净是有人编造出来的,要不就是自己心里有鬼。”

引弟面对刘改兴点下头:“我知道! ”

“那你就不要自卑,不管碰上什么困难,也不能退缩。”村长鼓励她。

“村子里的人不行呀! ”引弟有苦难言。

“日久见人心,引弟,水老师和你们商量下的办法不赖。解铃还需系铃人。能叫苏凤池现身说法,芨芨滩以后就再不会有人信神信鬼了,。电子书你多帮老苏干点营生,叫他知道还有人关心他,也是件好事,一块石头揣上三天还热了哩。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装神弄鬼是他的不对,可他也算是个可怜老汉,一辈子孤苦伶仃……”

引弟心潮起伏,心头的愁云为之一扫,她从刘村长的话里听出了另一层意思,使她觉得自己忽然问坚强了、高大了。

她对这位过去受尽苦楚、不显山不露水的人,对这个被众人推到了村长位置的长辈,产生了深深的敬意。

“是呀,日久见人心。”她讷讷地重复着这句话。

“去过苏凤池家了吧? ”刘改兴微笑着问。

引弟点点头:“他老是回去那么晚。……”

“他的心也是肉做的,一受感动,事情就迎刃而解了。”

引弟说:“刘叔,那我就真心实意为他做点事吧! ”

“善有善报。”刘村长这样结束了他们的交谈。

李引弟离开了刘改兴,心里充实、踏实多了。她以前只想要“以鬼吓鬼”,揭穿苏神官的伪装,还她一个清白名声,没想到刘村长说的那层意思。

她赶紧找到二青,把刘村长的话告诉他,二青感激地说:“改兴叔的心真是金子一样。”

从那以后,引弟就像对待一个孤苦无靠的五保老人一样,为苏凤池干这干那,也不把老苏什么时候碰上她当成回事了。

这天晚上,她看见苏凤池又到爹那里去请神,就跑了出来。

苏凤池的家,已经很像个样子。

仍然破旧,但它是干干净净的,像个“人”住的地方了。

引弟感到遗憾的是,苏凤池的被褥眼前还不能旧貌换新颜。那营生在搞地下活动的状态下是无法完成的。

这天晚上,引弟又出现在苏凤池家,她知道神官爱喝烧酒,今天她把爹的二锅头偷出一瓶,还拿两圪垯咸菜,以做下酒物。

天刚黑透,又没有月光,这间窗户很小的屋子里更加黑暗,引弟并不害怕,她只感到悲凉。

刘村长一席话,使她看到了光明,看到朝霞,她感到自己的背后,有了更坚实的靠山。

这间屋子里,该干的她早就干完了,实在找不出营生,引弟就又把地扫了一遍,她心事重重,思绪又飞到二青身上去了。为了饲料厂,他磕头讨吃,总算落实了一部分资金,想近日就去买柴油机。

站在鸡窝上看哥哥

黄尘尘刮下两眼窝

引弟大吃一惊,笤帚扔在地下,不知所措地钉在那儿。

她没有料到,今晚苏凤池为什么回来的这么早这么快,使她猝不及防。

苏凤池今晚可没有酒气,李虎仁没有来得及招待他,他的山曲才抖了两句,人已经走进家里,他眼睛挺尖,首先发现站在锅台上的烧酒瓶,惊疑之余,一把抓在手,刚要用嘴去咬瓶盖,猛然发现身后站着个人。

“啊! ”他一声惊叫,几乎把烧酒丢了。

引弟这会儿的心已经稳住了,不跑也不动,也不出声。

盼望已久的一幕来到了,她很镇静。

“你,你是什么? ”苏神官的口气十分紧张,扬起了烧酒瓶,以俄必要的自卫。

引弟的脸转向他,苏凤池艨朦胧胧,惊恐万状地大喊:“你,白茨大仙……”

引弟这时到了门口,他扔下烧酒,一把抱住,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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