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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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元娘子- 第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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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互道寒温,平添一番周旋的形迹。等阿翠倒了茶来,只听蔼如在门外喊道:“阿翠,你回去一趟,告诉小王妈,在这里开饭。”

阿翠答应着出门,顺手将门帘放下。洪钧知道蔼如在门外等待动静,便咳嗽一声,俯身向前,用很清楚的声音问道:“我这趟的来意,想来蔼如已经跟婆婆说过了?”

“是的。刚告诉我。”李婆婆毫不含糊地说:“她说得不清楚,我想请三爷亲口说一遍。”

“说得不清楚”是借口,用意是要洪钧正式求婚。他感受到这句话的份量,不敢轻忽,恭恭敬敬地答说:“奉家母之命,求娶令媛。请婆婆成全。”

“喔!”李婆婆问:“说三爷是兼桃?”

“是”

“可以娶两房家小?”

“是的。”洪钧答说:“都是正室。”

“可有大小?”

“没有大小。”

“那么,将来跟你现在这位夫人,是怎样个称呼?”

“算起来是妯娌。口头当然是姊妹称呼。”

“嗯嗯!”李婆婆深表满意,笑容满面地说:“这可真是高攀了。”

“多谢婆婆!”洪钧站起身来,一揖到地。

照规矩应该改口,更应该行大礼,但洪钧没有这么做。门内门外的一双母女,都不免感到不足;也都有同样的想法:不必挑剔了!

因为洪钧不曾改口,李婆婆也不便改口叫“姑爷”,仍用旧称:“三爷的庚帖呢?”

洪钧不便说:犹未准备;只说:“不曾带在身边,回头我到客栈里去取。”

“不忙不忙!蔼如的庚帖也得托人去写。”李婆婆换个话题问:“三爷什么时候进京?”

“总在年前年后。”

“哦!”李婆婆又问:“什么时候可以听喜信儿呢?”

洪钧楞了一下方始明白,这“喜信”是指金榜题名,而非洞房花烛。于是答说:“倘或侥幸,在明年四月里就有信息了。”

“是报喜的来报?”

“是的。”

“报到苏州,还是报到这里?”

洪钧蓦然意会,李婆婆看去是个乡里老妪,其实胸有丘壑,极其厉害。那些听来平淡无奇的家常闲谈,却是绵里藏针,一不当心,就会扎手。这“报到苏州,还是报到这里”的一问,等于在探问洪钧以何身份视蔼如?如果只报苏州,不报烟台,便显有轩轻,不以为烟台是他的“岳家”。

有此警觉,就不会失言,洪钧从容答说:“也报苏州,也要报这里。”

这下,李婆婆才不作矜持之态,喜孜孜地说:“我们母女,明年四月里专等好音。”

“这,”洪钧顿觉双肩沉重,有不胜负荷之感,“只怕会— ”

“不会的!”李婆婆抢着说,“只要心好,菩萨一定保佑。万一,万一有什么,三爷,你也不要灰心。你迟早要发达的。”

由此开始,便谈些不相干的闲话了。蔼如亦就不须躲开,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脸上装得没事人似地,仿佛根本不知道洪钧跟她母亲在谈些什么。

见她表情如此,李婆婆和洪钧都体谅她,怕她受窘,亦都刻意不提亲事。可是,别人就不同了。只听脚步杂沓,领头的是小王妈,后面跟着阿翠和打杂的,个个面带笑容,一望而知是来贺喜的。

“恭喜婆婆,恭喜三爷,小姐!”小王妈回首喊道:“拿红毡条来!”

“干什么?”蔼如大声嚷道:“别闹,别闹!”

“是呀!”洪钧也含笑谦辞,“不敢当。”

“这个头一定要磕的。快拿红毡条来。”

其实根本就未曾携红毡条来,小王妈亦不过口头客气而已。闹过一阵,终于是李婆婆出言劝阻,方始作罢,只行常礼道贺。

接着,便开饭了。小王妈一面安置席面,一面又说客气话,不曾备得什么好菜,委屈“姑爷”之类。倒使得一向熟不拘礼的洪钧,大感局促。

“你别闹这些虚文了!”李婆婆向小王妈说,“倒是有句很正经的话,你听着:打今天起,小姐不在望海阁住了。你看是挪到这里来住,还是另外找房子呢?”

听得这话,洪钧和蔼如不约而同地发一声:“哦!”是被提醒了,这是最要紧的一件事。否则还不算从良。

“哦!”小王妈却不怎么起劲,反问一句:“婆婆看呢?”

原来小王妈在望海阁无当家人之名,有当家人之实,她不能不打打算盘。局账向例三节结算,而年节尤关重要。如果蔼如此时“摘牌子”,禀报县衙门“脱籍从良”,上千银子的局账就很难收得到了。而平时凭折子所取的柴米油盐、鸡鱼鸭肉,这一大笔伙食,却少不得人家分文。倘是王孙巨贾,量珠来聘,上千银子也吃亏得起;甚至报些虚账,亦不愁没有着落。如今看洪钧与蔼如的这段姻缘,颇有鼓儿词上所描画的“落难公子与千金小姐后花园私订终身”的味道,往后的荣华富贵是另一回事,眼前不能先落个债主盈门,无以搪塞的结局。所以她淡档地敷衍着李婆婆,而心里却另有打算。

其实,李婆婆又何尝不知道?只是当着洪钧,特意这样说法,表示从今以后,蔼如就是洪家未过门的媳妇了。因此,当饭罢洪钧告辞,她叮嘱蔼如陪他回望海阁,用意即在便于与小王妈密谈。

“我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地了。”李婆婆问道:“你看这头亲事怎么样?”

小王妈当然挑好听的说:“真正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小姐上花轿的时候,凤冠霞帔打扮起来,不知道怎么样漂亮呢?”

“就是为了一顶花轿。有这样的收缘结果,将来还可以回得去徐州老家。”李婆婆皱眉说:“不过,往后这年把的日子,怕不大好过。”

“就是这话啰。”小王妈趁势接口,“婆婆,摘牌子容易,不过”我知道!“李婆婆有力地挥一挥手,”你不用往下说了。只说该怎么办?客人当然是不能接了。“这一点,小王妈也知道,是决不能迁就更改的。刚才听阿翠来报喜之后,就已细舷想过,筹得了一个自以为可行的办法,此时从容答道:”事情是办得早了一点。还有一个多月过年,那时摘牌子就好了。现在对外只有先瞒着。“

“这瞒得过去吗?”

“当然瞒得过去,只要大家嘴上当心些就是了。”小王妈说:“也不必另找房子,让小姐今天就搬了来陪婆婆。有客人上门,只说小姐病了。这样混到年底,能把局账收到八成,今年这个年,就可以过得去了。”

“这是你的如意算盘,我看不那么容易。你倒再想想看。”

“不用想!”我还有一步棋。婆婆不说,我不必说;婆婆说了,可见我这步棋想得不错。“小王妈忽然叹口气:”当时照我的意思,多弄两个人就好了。“李婆婆立即省悟,”你是说哪里借个人代为应酬?“她问。

“是的。”小王妈说:“望海阁这块牌子很响,索性把地方顶了出去。不过,暂时不必说破,有人要请客,要打牌,原班人马伺候,只是小姐再不露面就是。”

“这好!”李婆婆欣然同意,而且很夸奖小王妈,“你这一步棋很高。这一来大家仍旧有口饭吃,再好不过。”

“而且望海阁顶出去,也可以收一笔钱。不过,当初‘铺房间’装修,是花了大钱,如今到底旧了,不好跟人家多要价。婆婆倒说个数目看。”

李婆婆想了一下,慨然答说:“数目你去斟酌接手的人,只要肯留下咱们原来的人,我就少要点也算了。”

“婆婆这么厚道,老天保佑,姑爷一定高中。婆婆真着实还有一步老运呢!”

※       ※        ※于是,蔼如当天就搬来陪母亲,真的做“养在深闺”的“小姐”了。洪钧当然不能独宿望海阁,仍回客栈去住。每天来陪蔼如和李婆婆闲话,直到吃了晚饭才回去。做了三天江南人所说的“毛脚女婿”,第四天要动身了。

“明天要走了。”洪钧悄悄跟蔼如说:“今天晚上你在客栈里陪我,作个长夜之谈。如何?”

“长夜之谈”是托词,洪钧所希望的,无非“被翻红浪”的一夜缱绻。蔼如峻然拒绝,只有两个字:“不行!”

洪钧知道她的性情,是这样斩钉截铁地说“不行”,就一定不行;不由得面现怏怏之色。

“你也真是!”蔼如有些心软了,柔声说道:“往后的日子长着呢?就不能为我委屈一夜?。”

“好了!好了!你不用看得那么认真。”洪钧的心情一变,只想到蔼如的好处,也佩服她真能出淤泥而不染,小节上亦一丝不苟,便由衷地说了句:“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蔼如!洪钧绝不相负。”

这是极好的好话,而蔼如听来却有些刺耳;觉得此刻并不是盟誓的时候,何以好端端地有此表白?

一个念头未曾转完,洪钧又开口了,“昨天我到关帝庙去求了一支签。签词很奇,令人不敢相信。”

“怎么说法?”

“似乎说我有鼎甲之望,这,这太奢望了。”

“那也不见得。莫非你就不配点状元?”蔼如激励他说:“三爷,你切不可妄自菲薄。从前有人不作第二人想,到头来果然大魁天下。你也要有此抱负才好。”

“你可千万不要存这样的想法。”洪钧很认真地说:“不然,你会失望。”

“对你,我不会失望的。”

“这,”洪钧不安地,“我可真得好妹巴结一番了。”

“对!只要你肯巴结上进,我就心满意足了。穷通富贵有命,我看得开的。”

“这才是!”洪钧转为欣慰,“你要让我心境轻松些,心境轻松,文思才会如不竭之泉,源源不绝。”

“身子也要紧!精神好,文思才会源源不绝。”

蔼如怜借地捏一捏他的手臂,“你比上一回来,又瘦了些。”

洪钧心想,南北奔波,忧劳交加,如何不瘦?但这话他不肯明白道破,换了个说法:“俗语说:”心广体胖‘,以后就好了。“这表示他眼前没有什么忧烦,蔼如自觉得安慰。不自觉将头一侧,偎依在他胸前,听他的心跳,与自己的脉搏,若合符节。夫妇一体,呼吸相通;这一转念问,才确切体认到自己与洪钧的关系,自今以后祸福相共,密不可分了。

“吃了宵夜,你早点回去吧!”蔼如觉得来日方长,很容易地抛开了离愁别绪,“明天上船,我就不送你了。”

“明天不必你送,今晚我可要多待会儿。你可别撵我!”

蔼如笑笑不作声,掀帘出了内室,直到厨房。只见小王妈正在忙着——这顿宵夜,当作别宴,整治得格外丰盛,但只有蔼如陪着洪钧享用。

吃到一半,李婆婆命阿翠来唤蔼如。见了面,却无别话,只说:“你在这里坐一会,别出去!”

“娘”,蔼如问道,“这是什么花样?”

“有好些话,都得问问清楚。你不肯开口,我也不便追根究底,让小王妈去跟他谈。”

※       ※        ※“姑爷打算什么时候办喜事?”

这开门见山的一问,就让洪钧难以回答。想一想,很吃力地说:“我想,总要明年秋天。”

“日子随姑爷定。”小王妈说,“婆婆的意思,是越早越好。”

“我又何尝不想早。不过,这是件大事,不可以马马虎虎。”

“正是这话!”小王妈紧接着他的话问:“不知道三爷想请哪位做大煤老爷?”

庚帖是当面交换过了,洪钧用随身所携的一块汉玉,聊当聘礼。女家回了一方家藏的端砚,作为信物。但照规矩男女两家都该请一位衣冠中人做大媒,洪钧还不曾思考及此,所以听得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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