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与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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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与罚- 第9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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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说,我是不是认为,生活放荡是不道德的?”
“生活放荡!唉,您说到哪里去了!不过我要按顺序来回答您,首先一般地谈谈女人,您要知道,我喜欢闲扯。您倒说说看,我为什么要克制自己?既然我爱女人,那我为什么要放弃女人呢?至少可以有事做。”
“那么您在这儿仅仅是希望过放荡的生活了!”
“就算是想过放荡生活吧,那又怎样呢!您老是想着放荡的生活。至少我喜欢直截了当的问题。在这种放荡生活里至少有一种固定不变的东西,它甚至是以天性为基础,而不是为幻想所左右的,它犹如血液中永不熄灭的炭火,永远燃烧着,还要燃烧很久很久,随着年龄的增长,或许也不能让它很快熄灭。您应该承认,这难道不也是一种工作吗?”
“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这是一种病,而且是一种危险的病。”
“唉,您又说到哪里去了?我同意,这是一种病,正如一切过度的事情一样,——而这种事情是一定会过度的,——不过要知道,这种事情,第一,各人的情况不同,第二,当然啦,一切都要有分寸,要有节制,虽然是下流的,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要不是有这种工作,大概,真会开枪自杀。我同意,一个正派人理应不怕寂寞,可是……”
“您会开枪自杀吗?”
“唉,”斯维德里盖洛夫厌恶地阻止他说,“请您别谈这个,”他又赶紧补充说,甚至不像以前那样,已经不再吹牛了。就连他的脸色也好像变了。“我承认有这个不可原谅的弱点,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怕死,也不喜欢别人谈死。您知道吗,在某种程度上,我是个神秘主义者。”
“啊!玛尔法·彼特罗芙娜的鬼魂!怎么,还继续出现吗?”
“去它的吧,您别提了;在彼得堡还没出现过;去它的!”他高声说,脸上露出恼怒的神情。“不,最好还是谈谈这个吧……对了,不过……嗯哼!哎呀,时间不多了,我不能跟您长久待在这里,很可惜!本想告诉您的。”
“您有什么事,是女人吗?”
“是的,是女人,一个意外的机会……不,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嗯,这儿环境的卑鄙污浊已经不影响您了?您已经无力自制了吗?”
“那么您也希望获得这种力量吗?嘿——嘿——嘿!刚才您让我吃了一惊,罗季昂·罗曼内奇,虽说我早就知道,事情是会这样的。您在跟我大谈放荡的生活,大谈美学!您是席勒,您是理想主义者!当然,这一切理应如此,如果不是这样,倒要让人觉得奇怪了,然而实际上还是奇怪的……唉,可惜,时间不多了,因为您是个非常有趣的人!顺便问一声,您喜欢席勒吗?我倒非常喜欢。”
“不过,您可真是个爱吹牛的人!”拉斯科利尼科夫有些厌恶地说。
“唉,真的,我不是!”斯维德里盖洛夫哈哈大笑着回答,“不过,我不争辩,就算是爱吹牛吧;可是为什么不吹呢,既然吹牛并不会伤害别人。我在乡下,在玛尔法·彼特罗芙娜的庄园里住了七年,所以现在急于想跟像您这样的聪明人——聪明而又十分有趣的人谈谈,真高兴海阔天空,随便聊聊,此外,我喝了半杯酒,酒劲已经有点儿冲上来了。主要的是,有一个情况让我感到十分兴奋,不过这件事……我不想谈。您去哪里?”斯维德里盖洛夫突然惊恐地问。
拉斯科利尼科夫站了起来。他来到这里,感到难过,气闷,不大舒服。他确信,斯维德里盖洛夫是世界上最无聊、最渺小的一个恶棍。
“唉——!别走,再坐一会儿嘛,”斯维德里盖洛夫请求说。“至少也得要杯茶喝。好,请坐一会儿,好,我不再胡扯了,也就是说,不再谈我自己的事了。我要告诉您一件事。嗯,如果您想听,我跟您谈谈,一个女人怎么,用您的说法,怎么‘救了’我?这甚至就是对您第一个问题的回答,因为这个女人就是令妹。可以谈吗?而且咱们还可以消磨时间。”
“您说吧,不过我希望,您……”
“噢,请您放心!而且就连像我这样一个品质恶劣、精神空虚的人,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使我心中产生的也只有深深的敬意。”
第六卷 第04章
            “您也许知道(不过,我自己也跟您讲过了),”斯维德里盖洛夫开始说,“因为我欠了一大笔钱,又没有任何财产,可以指望靠它来还债,所以在这儿给关进了债务拘留所。用不着细说,当时玛尔法·彼特罗芙娜是怎么把我赎出来的;您知道吗,有时一个女人爱上一个人,会糊涂到什么程度?这是一个正直和相当聪明的女人(虽然根本没受过教育)。您要知道,这个最爱吃醋的正直女人发狂似地跟我大吵大闹,责备了我许多次以后,竟决心对我采取宽容态度,跟我订了一个合同,在我们婚后的这段时间里,一直履行合同上规定的义务。问题在于,她年龄比我大得多,此外她嘴里还经常含着丁香。我卑鄙到了这种地步,不过也似乎相当诚实,竟直截了当地对她说,我不能对她完全忠实。我这样坦白说出心里的话,把她气得发狂,不过在某种程度上她也喜欢我这种粗鲁的坦率,她说,‘既然他事先向我声明,也就是说,他不想欺骗我,’嗯,对于一个嫉妒的女人来说,这一点是最要紧的。她哭了很久,流了很多眼泪,在这以后,我们之间订立了一个口头协议:第一,我绝不遗弃玛尔法·彼特罗芙娜,永远是她的丈夫;第二,未经她允许,我哪里也不能去;第三,我永远不搞长期的情妇;第四,作为交换条件,玛尔法·彼特罗芙娜允许我有时跟女仆勾搭,可是一定得让她暗暗地知道;第五,绝对不许我爱上我们同一个阶层的女人;第六,万一我又产生严肃认真的真挚爱情,——而这是绝对不允许的,——那么我必须坦白地告诉玛尔法·彼特罗芙娜。不过,对于最后一点,玛尔法·彼特罗芙娜一直相当放心;这是个聪明女人,所以她一定是把我看作一个浪荡子和淫棍,而这样的人是不会严肃认真地爱上什么人的。然而聪明女人和嫉妒的女人是两种不同的人,糟就糟在这里。不过,要对某些人作出公正的判断,就得事先摒弃某些先入为主的偏见,对通常在我们周围的那些人和事物,要改变那些通常的习惯看法。我有理由希望,您会作出比任何人都公正的判断。也许您已经听到过许多有关玛尔法·彼特罗芙娜的可笑和荒唐的事情了。她的确有一些非常可笑的习惯;不过我要坦率地对您说,对于我给她造成的数不尽的伤心事,我真诚地感到悔恨。我觉得,一个最温柔的妻子死后,她最温柔的丈夫能在安葬时说这样几句很不错的o-raisonfunèbre①,也就够了。在我们争吵的时候,我多半一声不响,也不发脾气,这种绅士风度几乎总是会达到预期的目的;这种态度影响了她,她甚至觉得喜欢,有时候她甚至为我感到自豪。可是对令妹,她还是无法容忍了。她竟然冒险请这样一位美人儿到家里来作家庭教师,真不知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我的解释是这样的:玛尔法·彼特罗芙娜是个非常热情和敏感的女人,她简直是自己爱上了——的确是爱上了令妹。而且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也真让人爱!第一眼看到她,我心里就十分清楚,事情不妙,——您想怎么着?——我决定不抬起眼来看她。可是,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自己迈出了第一步——您信不信?起初我总是绝口不提令妹,玛尔法·彼特罗芙娜不断地夸奖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我对她的这些赞辞根本不感兴趣,玛尔法·彼特罗芙娜甚至为此很生我的气,这您也会相信吗?我自己也不明白,她需要什么!嗯,当然啦,玛尔法·彼特罗芙娜把我的全部底细都讲给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听了。她有个很坏的特点,总是把我们家的一切秘密毫无例外地讲给所有的人听,而且逢人就抱怨,不断地对人诉说我不好;她怎么会放过这么一个极好的新朋友呢?我认为,她们谈话,不外乎是谈论我,而且所有这些据认为是我干的极不愉快而又神秘的事情,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无疑已经全都知道了……我敢打赌,您也已经听到过这一类的故事了吧?”
……………………
①法文,“安葬时的悼词”之意。
“听到过了。卢任指控您,甚至把一个孩子的死归罪于您。
这是真的吗?”
“唉,请别提这些卑鄙的事了,”斯维德里盖洛夫厌恶而且抱怨地推托说,“如果您一定想知道这件毫无意思的事情,什么时候我专门讲给您听,可是现在……”
“还谈到了乡下您一个仆人的事,似乎这件事也要怪您。”
“请别说了,够了!”斯维德里盖洛夫又显然很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这是不是那个死后来给您装过烟斗的仆人……还是您自己讲给我听的呢?”拉斯科利尼科夫越来越气愤了。
斯维德里盖洛夫仔细看了看拉斯科利尼科夫,拉斯科利尼科夫仿佛觉得,这个人的目光里好似电光一闪,刹时间露出了恶毒的微笑,然而斯维德里盖洛夫控制住了自己,非常客气地回答:
“这就是那个仆人。我看得出来,您对这一切也非常感兴趣;我认为这是我的义务:一有适当的机会,就一一讲给您听,以满足您的好奇心。见鬼!我看得出来,我的确会被人看作浪漫人物。玛尔法·彼特罗芙娜对令妹讲了那么多关于我的神秘而有趣的事情,您想想看,为此,我该多么感谢我的亡妻啊。我不敢推测,她会产生什么印象;不过无论如何,这对我是有利的。尽管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自然会厌恶我,尽管我总是神情阴郁,那副样子就让人感到讨厌,她却终于可怜起我来,可怜起我这个不可救药的人来了。而当一位姑娘心里产生了怜悯,那么,当然,这对她是最危险的了。这时一定会想要‘救’他,想要开导他,使他获得新生,要求他有较为崇高的理想,开始过新的生活,从事新的活动,嗯,大家都知道,会有多少这一类的幻想。我立刻明白,小鸟儿自己飞进网里来了,于是我也作好了准备。您好像皱起了眉头,罗季昂·罗曼内奇?没关系,您要知道,事情没有什么结果。(见鬼,我喝了多少酒啊!)您要知道,从一开始,我就总是感到惋惜,命运怎么不让令妹生在公元二世纪或三世纪,做某位王公、或者执政官、或者小亚细亚总督的千金。无疑她一定会是那些忍受殉难之苦的人们当中的一个,而且,当然啦,用烧红的火钳烫她胸脯的时候,她也会面带笑容。她会自己故意去受这样的痛苦;而在四世纪或五世纪的时候,她就会到埃及的沙漠里去,在那里住上三十年,靠草根、狂热和幻想生活。她自己只渴望并要求尽快去为什么人受苦,如果不让她受苦,大概她就会从窗口跳下去自杀。我听到过有关拉祖米欣先生的一些事情。据说他是个年轻小伙子,通情达理(就连他的姓也显示出,他大概是个教会学校的毕业生),那么就让他来保护令妹吧。总之,我觉得我了解她,并为此感到荣幸。不过当时,也就是说在刚认识的时候,您也知道,不知为什么,人总是较为轻率,也更愚蠢,看问题不正确,往往看不到实质。见鬼,她为什么长得那么美呢?这不是我的过错!总之,我这方面是从无法抑制的性欲冲动开始的。阿芙多季娅·罗曼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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