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神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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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神记- 第5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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稀可以瞧见刀兵旗帜,隐伏其间。岛东巨石之上,一个伟岸少年傲然而立,从千里镜中望去,狂野剽悍,满脸骄傲不羁的神色。虽然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却隐隐有君临天下的霸者风范。
    苏柏羊齿沈吟不语,放下千里镜。船舱之内众将齐刷刷的望著他。他看了一眼丁蟹,道:“丁将,你所说的自称乔羽之子的小子,便是他麽?”丁蟹冷冷道:“生平奇耻大辱,怎会忘记?”众将骚然,冷傲自负的十戈刀竟然当真便是败在这个黄毛小子手中。不知这小子有何能耐,竟能丁蟹的手臂斩下一只来。苏柏羊齿点头道:“既然是乔羽之子,那便无论如何也要拿下。”
    众将闻言大喜,跃跃欲试。蚩尤与当日那神帝使者拓拔野,四年来一直是水族缉拿的第一等要犯,倘若能将之绳缚,青云直上指日可待。苏柏羊齿的“龟蛇军”乃是号称天下第三的水师劲旅,不仅有百余艘百人大船、一万两千精兵、数百强将,还有六十余名一等巫师,乃是水族宝石城称雄东北海域的根本。以此兵力当足以横扫这东海小屿。
    前日邂逅十戈残兵之时,龟蛇众将见骄狂跋扈的十戈军惨败,心中大有幸灾乐祸之意,对这飞来战功,都心痒难搔,极是觊觎。当下日夜兼程,百余艘大船将这东海小岛团团围住。
    但这苏柏羊齿别号“万年龟蛇”,素以谨慎著称。带领水军五十年,从无败绩。其中一个最大的原因,便是从不打任何没有把握的战。对峙一夜,竟然按兵不动。苏柏羊齿轻轻敲打桌子,沈吟道:“这战是非打不可,只是需瞅准时机,务必一举歼灭。”
    部将对他性情了如指掌,听他此言,知他仍在犹豫。果然又听他道:“此次我们出征东海,乃是为了与水娘军互为援引,猎杀夔牛制成战鼓,然後再与丁将的十戈军三箭齐发,攻袭龙族。眼下丁将十戈军被汤谷匪寇所乘,而水娘军又迟迟不来会合。形势极不明朗。汤谷匪寇底细不明,不知是否与龙族暗中勾结。倘若我们此时贸然进击,如果不能将贼寇一举拿下,又被龙族所乘,那便是全盘皆输。”
    丁蟹冷冷道:“依照苏将之意,什麽时候才是最佳进攻时刻呢?”苏柏羊齿清臒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摸了摸雪白的长须,道:“围而不攻,伺机待发。倘若水娘军顺利归来,挟夔牛皮鼓之威,大举进攻,唾手可得。即使水娘军不能顺利会合,也可等到这帮贼寇精神懈怠,斗志消磨之後,予以突袭。”
    正说话间,忽听远处西边海上传来惊天动地的雷鸣怒吼声。船中众人大震,脸上不约而同的绽放出欣喜之色,起身叫道:“夔牛!水娘子回来了!”纷纷奔出船舱,冲到甲板上凭栏眺望。
    浩浩汪洋之上,远远的出现了数十艘巨大的梭形船舰,如龙鲨破浪,疾驶而来。众人奇道:“那是什麽战船?”突然纷纷变色,失声道:“龙族鱼龙舰!”苏柏羊齿抓起千里镜眺望,果见“龙”字大旗在每一艘战舰上猎猎招展,船头又都立了一竿小旗,似乎是“拓拔”二字。
    水妖惊怒失措,纷纷向苏柏羊齿请命。苏柏羊齿脑中飞转,眼下与龙族尚未翻脸,又不知水娘军与夔牛的究竟,自然不能蛮撞行事,当下下令道:“西侧战船让道,但是别让龙族战舰进入古浪屿海域。”诸将领命,分赴各船就位。
    苏柏羊齿与丁蟹指挥主舰,朝西疾驶。百桨齐飞,船尾龙骨旋急速飞转,船速极快,片刻间便已进入西侧防线。
    苏柏羊齿气运丹田,朗声说道:“玄水龟蛇苏柏羊齿,奉命剿拿大荒汤谷罪臣。路经东海宝地,未及拜访地主,失礼之处,还请见谅。”真气充沛,远远的传抵到众人耳中。
    鱼龙舰乘风破浪,一人高声道:“东海之上,莫非龙水。率水之洲,莫非龙臣。龙神太子拓拔野,奉命安邦定海。妄进疆界者,请速退出,否则格杀勿论。”那声音雄浑高张,真气极强,伴著那语调说来,铿锵有力,气冲云霄。
    众水妖面色大变,听这语气,竟是公然敌意。龙族素来不与水族正面为敌,纵有纠纷,也多以龙族让步告结。今日何以一反常态?却听古浪屿上欢呼雀跃,喧嚷之声宛如浪潮,细细辨去,似乎在喊“拓拔城主”。苏柏羊齿心下惊疑,此拓拔野难道便是彼拓拔野麽?倘若如此,这“龙神太子”又是怎麽回事?突然脑中一片混乱,隐隐之间感到一种不祥的惧意。
    身侧丁蟹高举千里镜,突然面色大变,恨恨道:“果然是这小子!”苏柏羊齿透过千里镜望见,对方主舰的船头上,一个俊秀挺拔的少年神采飞扬的临风而立,倜傥风流。身侧几个人中,一个声明昭著,乃是那好色成性的风流六侯爷。一个小美人鱼容颜清丽,似是正在缉拿的鲛人国公主真珠。还有一个金发碧眼的妖娆女子倚立栏杆,风情万种,却不知是谁。
    苏柏羊齿心道:“那六侯爷既与拓拔小子站在一处,想来定是已经狼狈为奸,决心助他了。也不知水娘子究竟如何。东海之上,孤军作战,腹背受敌,只怕不是龙妖的对手。”正犹疑间,却陡然瞧见那船头竟然还有一只独腿无角的巨大牛怪,在昂首震吼。登时焦雷并奏,狂风怒舞,平静的海面蓦然卷起滔天巨浪。先前的吼声果然是由这怪物传出的。
    苏柏羊齿等人大惊,难道夔牛竟已落入龙族手中了麽?突听拓拔野纵声长笑道:“老山羊,你在等水娘子和百里老妖麽?他们早就落花流水逃之夭夭啦。”苏柏羊齿面色大变,心道:“倘若水娘军未败,我此时撤走,那是为了保存实力,等候援引,情有可缘。但若是水娘子果真落败,夔牛陷於他手,我再撤退,那便是临阵惧敌,罪不可赦。”
    当下高举令旗,传令变阵进攻。
    号角劲吹,战鼓疾擂。水妖立时变化龟蛇阵,二十艘战舰结成圆形龟阵,封堵在古浪屿的港口。八十余艘战舰蜿蜒迤俪,如游蛇般穿梭变化,朝龙神军攻去。
    当日拓拔野在风雷海上纵横穿行,一举击败姬泪垂,夺得定海神珠;又以“灵犀魔法”感应夔牛元神,用自创笛曲击败“万兽无疆”百里春秋,大挫水妖士气。其後夔牛咆哮雷霆,肆虐风雨,将士气低落的水娘军震得大溃。
    而数路龙神军在龙神授意之下,由归鹿山等人率领,悄悄尾随拓拔野等人而来,一则有危急之时可以援手,二则可以目睹这未来的龙神太子如何降伏“东海第一凶兽”。恰逢水娘军军心大乱,四下溃散之际,当下予以迎头痛击,重创这水妖劲旅。水娘子与百里春秋被龙神军打得大败,朝西北退却,一溃千里,与原定水妖三军会合之处相距数千里,是以迟迟不能来临。
    那夔牛与拓拔野心智相通,又感恩於他,是以丝毫没有费力,便极为驯服的随著拓拔野与龙神军返回龙宫。众人目睹拓拔野孤身纵横水娘军,叱吒风雷,夺定海珠、破春秋镜,连挫水妖两大高手,更兵不血刃,驯服第一凶兽,都是叹服的五体投地。纵有若干顽固保守者,对龙神立拓拔为太子仍有微词,但慑於龙神龙威,又不敌众人舆论,也只能沈默接受。
    翌日龙宫之中进行盛大的太子加冠庆典,万里海域,各族贵人无不登门恭贺。场面浩大,极尽荣焉。诸多家有明珠的贵族,都对这龙神太子眼波频传,春风暗度。但拓拔野心中牵挂纤纤,恨不能立时揣带龙珠,飞回古浪屿,对万千粉黛的似水柔情,都置若罔闻,视而不见。
    拓拔野在败跪龙神前受冠的那一刹那,突然有些恍惚,自己这无家无族的流浪儿四年间遍历奇遇,今日竟在东海龙宫中成为龙神太子。当年年幼,在山川江湖之间流浪,但求三顿温饱,自由自在,哪曾想过会有今日?世事难料,命运无稽,一切恍如梦幻。身边的红衫翠袖、玉带高冠蓦然变得虚幻而不真实起来,宛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惟有当龙神柔软而冰冷的手指轻轻拍拍他的脸颊,低声笑道:“乖儿子,起来罢。”他才突然醒悟,心中又是欢喜又是茫然。
    加冠庆典的翌日,拓拔野便迫不及待的想要返回古浪屿。龙神也极想瞧瞧科汗淮的女儿是怎生模样,於是亲自点带六千精兵,乘坐五十余艘战舰,浩浩荡荡的朝古浪屿出发。
    拓拔野伫立船头,见水妖战舰迤俪而来,风帆猎猎,大战在即,听那战鼓喧天,号角欢鸣,心中极是兴奋。想到无须多久,便可以让纤纤起死回生,心中激动欢跃更是无以言表。当下转身对龙神道:“娘,儿臣想立即飞往古浪屿。”龙神格格笑道:“这般心急麽?也好,我也急著想看看科汗淮闺女的模样。”当下取下发簪封印,念诀变为一条青龙,乘龙东飞。拓拔野解印雪羽鹤,拉上真珠,与众人稍作道别,便乘鹤翩翩而去。龙神舰队则由归鹿山指挥。
    雪羽鹤欢声啼叫,展翅高飞。拓拔野翘首前方,只见古浪屿上空万道朝霞流离变幻,红日跳跃,层云尽染,大海金光粼粼,就连真珠的脸颊、头丝都成了金黄色。晨风鼓舞,将她的长发吹得四下飘舞,拂在他的脸上,又麻又痒。想到她为不顾安危,不远万里,陪伴他遨游海底,探访东海,心中不禁又是感动又是歉疚。
    真珠察觉到拓拔野正在看她,红了脸不敢回头。他的左臂紧紧的揽在她的腰上,自相识以来,这种姿势已不知有几回了,但每一次都令她慌乱甜蜜,全身酥软。眼下与他共乘一鹤,脖颈间感受到他呼吸的温暖气息,感觉相距如此之近,就连心与心的间隔,也不过咫尺而已。突然生怕自己急剧的心跳让他听见,登时脸上红霞更盛。晨风拂面,喜乐安平。忽然想到片刻之後,一旦到那岛上,纤纤醒来,姥姥在侧,自己与他之间,将再无这等亲密的时刻,不禁又大为心痛,那欢愉甜蜜的心情逐渐暗淡下来。
    拓拔野并不知道,就在这数十海里的距离,怀中少女的心情,竟比夔牛吼声下的大海还要跌宕波折。
    ※※※
    夔牛怒吼,白云崩散,巨浪激扬。万里高空之上,拓拔野三人穿云!翔,那雪羽鹤与小青龙虽然塞住双耳,听得夔牛吼声,仍不自禁的随其节奏起伏摇晃。拓拔野暗暗将真气传入真珠体内,护罩她的双耳。真气在她耳稍流转,麻痒难当,真珠忍不住便咯咯笑出声来,心中害羞,脸上更添酡红豔色。
    龙神微微一笑,穿音入密道:“臭小子,你这般无意之中的温柔多情,可要害煞人家啦。”拓拔野微微一楞,微笑著传音道:“娘,我可没有这般意思。”龙神摇头笑道:“傻小子,你若有这般意思那倒罢了,偏偏你有心无意,动不动这般撩拨,把人惹得意乱情迷,你却若无其事。若无呷蜜意,请勿攀花枝。你哪,若是对人没有兴致,还是离得远远的罢。”
    拓拔野被她那句“若无呷蜜意,请勿攀花枝”说得心中大震,茫然不语。他对真珠确是有喜欢爱怜之意,但是这种情感是否就是真正的爱意呢?他生性开朗洒脱,对人热情体贴。对其他大事都明晰决断,惟有这感情之事,犹疑不诀,难分彼此。突然心中一沈,忖道:“是了,纤纤今日如此,只怕也是被我无意间的多情所累。”雨师妾、纤纤以及那白衣女子的身影陡然涌上心头。这些人中,究竟哪个才是自己生死难忘、此生不渝的所爱呢?一时间脑中一片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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