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脍炙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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脍炙英雄-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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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上大学后得知,四川重庆湖北一带,把小水饺(也包括馄饨)叫做“抄手”,觉得非常有趣。寒冬腊月,深巷里一声慢幽幽的吆喝:“抄手——”,顿觉暖香扑面。特别是深夜劳顿的文人墨客,从楼上吊下一个小篮,买上两碗现包现煮的热气腾腾的抄手,或请朋友同吃,或与爱人共尝,那等优雅的滋味,非“抄手”二字不能形容。若是换作“水饺”则俗矣。“抄手”之妙,就在于那种“袖手可待”的轻巧劲儿,简捷而不轻浮,实惠而不厚腻。倘若只求一饱,那当然还是北京的烤白薯过瘾,更不用说沈阳的“雹至雹至”了。   

  20年前的冬天,我们师兄弟三人第一次去成都,就捧着旅游图,慕名去品尝“龙抄手”和“红油抄手”。因囊中羞涩,每样只吃了一两,所以留下了极其美好的回忆。抄手就是不能多吃,因为吃的是个韵味。而北方的饺子,却不妨敞开弥勒佛之巨腹,尽情塞元宝也。我父亲说他们在部队上,每次吃饺子都要比赛。他们包的饺子非常大,3个就有1两。父亲能吃45个,而他们排的“大个子”,能吃60个。父亲说八路军拼刺刀,一个人拼不下一个日本鬼子,只有“大个子”,能拼两个日本鬼子。我问父亲能拼几个鬼子,父亲转移话题说:我是拿手枪的,一般指挥指挥就行了。我听了不免就有几分看不起父亲也。   

  我把父亲的不许“抄手”,看作一种封建意识。我觉得很多老革命,都有封建意识。我找到一个根据,我的外祖父是个戴帽地主,他也反对抄手。老八路跟地主的思想一样,这不是封建意识么?外祖父来哈尔滨,躺在我家暖和的炕头上,听着外面呼呼的北风,让我背“二十四节气”。他对我说:“三九四九,是打骂不走啊!”我问,为什么打骂不走?他说:“那些长工,可无赖了。三九四九,出去不就冻死了吗?他们就赖在咱家不走,你摔锅打碗也好,连踢带打也好,他们就是不走,死皮赖脸,非得跟咱们一起过年。你说他们一磕头,咱能不给钱吗?都是旁边拉屯子的,干了一年了,怎么也得给个三毛两毛的,这压岁钱,一年就浪费好几块呀!”我说,人家干了一年了,压岁钱才给三毛,平均每个月只有几分钱呀。外祖父说:“给他们也是白给,正月里一耍钱,一分也剩不下,最后还得管咱家借。唉,七九六十三,是穷人把脸翻哪。”我问,为什么把脸翻?外祖父说:“天头暖和了,光腚出去也冻不死了,他们就翻脸不认人了呗。对穷人好那是白好,一个个自己不会过日子,抄着手偷懒,伸着手耍钱,还说我剥削他们,他们又不是洋葱土豆,我咋剥、咋削啊?”我觉得外祖父这是典型的“反革命言论”,属于明显的“对新社会不满”。他反对“抄手”,原来是把“抄手”等同于穷人,等同于懒汉。虽然跟父亲不同,但他们共同的意思都是把“抄手”看作“没出息”的标志。我不以为然,但又驳不倒他们,因为从生活中观察,人的品性确实跟身体的姿态有某些关联也。我从小就是在对各种复杂思想的“存疑”状态中成长的,驳不倒的观点就暂且听着,不像现在的勇敢少年这般,袖了两丸真理,便纵身跳踉叫骂。我上高中后冬天不穿棉衣,那是为了锻炼,此后连续近20年坚持天天冷水浴,都是为了“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并不敢存一丝“耍单儿”的念头。至于“抄手”的习惯,则始终未曾养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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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漫话抄手过三九(2)         

  后来见识略广,发现喜欢抄手者并非都是穷人俗人,地主老财乃至帝王将相都不乏其人,据说大学者章太炎和大作家赵树理也喜欢抄手。革命前辈也并非都不抄手,例如刘邓大军的“刘邓”二人,隆冬季节,邓小平在院子里坚持冷水浴,而刘伯承却双手抄在棉衣袖子里,嘿嘿地笑着说:“卧们的政委,身板儿蛮结实哟!”看来抄手与否,只是一种习惯或者习俗,顶多是一种自我修养的标准,不可用来一概论人也。   

  老衲自从“四十不坏”以后,抗病防冻能力急剧萎缩。某日黄昏,大雪飘,扑人面,朔风阵阵透骨寒。蓦然一低头,发现自己的双手竟然对插进了袖中,不禁十分羞愧。遂将手抽出,搓了搓,插入衣袋。但那片刻的抄手,已使我领略到袖中的温暖,怪不得哲人推崇“袖里乾坤”,怪不得过去的某些商人在袖子里用手指头讲价,更怪不得古代的人喜欢宽袍大袖、金银财宝都塞在袖中呢。抄手极有可能是人类早就养成的本能,而非要克服这种本能,不论是为了发家还是为了做人,真的是那么必要吗?   

  再后来,俺到了东京。听日本朋友说,此地的冬天非常冷,零下好几度,还会下雪呢。三九天到了,日本的房间没有暖气,果然阴冷入骨。可出门一看,满街的少女少妇还是超短裙,长筒袜,不但没有抄手的,而且手都不闲着,不是按着手机,就是捏着眉笔。到了繁华市区,更是一片一片的光腿,织成一曲“温柔的嘹亮”,好像刚从冷藏车上成批卸下来,都成了精似的。这情景夏天不太引人注意,因为全世界都差不多,而在这个季节,实在蔚为壮观也,让人疑惑莫非是火锅店的广告?刘胡兰说“天气那个虽冷我心里热”,那是因为解放军打了胜仗。可这些日本妹妹为啥如此不畏生冷捏?难道都属于俺爹说的“冬天穿得少,肯定不学好”吗?我对同行的春兰说:“当初娶个日本太太就好了,又不怎么吃饭又不怎么穿衣,而且也不怎么看书,这一年省多少钱呀!”春兰反驳道:“呸!你没看她们一年美容花多少钱哪?再说,得了关节炎,那看病不是钱哪?你没见日本满街都是整骨院吗?”我一想也是,自己的抄手问题还没整明白呢,管人家的抄腿问题岂不多余吗?   

  最后想起,“抄手”一词还有个意思,就是“抄写文章的人”。这个职业随着电脑的普及似乎消失了,但在我看来,更准确的说法是“改行”了——改为直接在网络上面抄了。这可是比“袖手旁观”和“红油抄手”都更轻巧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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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说说阿扁的扁(1)         

  说说阿扁的扁   

  陈水扁先生今年不幸狗皮倒灶了,由马英九先生鹊巢鸠占。孔和尚曾在博客里出了道思考题,“扁”字跟“马”字合起来是个什么字?此题简单得近乎小学水平,颇有愚弄民众智商之嫌,所以很多人深想了一步,看出此题背后包含着孔和尚对台湾前途的隐忧也。   

  其实这也不是孔和尚的发明。整整一百年前,也就是公元1908年,清光绪34年,广东革命党著名作家黄小配(1872…1913,笔名“黄帝嫡裔”,别号“世界一个人”),就在日本出版了一部谴责小说,名曰《大马扁》。这个“大马扁”,讽刺的是保皇党领袖康有为。书中借人物之口说道:“亏你还信康有为那人!我广东人那个不唤他做癫康?实则他诈癫扮戆,专一欺骗他人。本没点学问,又自称要做孔子,其实不过是个无赖子罢了。”   

  如此贬损康有为,实在有欠公道,康有为好歹也是个大学者和思想家,除了托福,门门全优的。这不过是当时革命党人一腔热血,恨不能打倒一切保守派而已。用今天的话说,是“极左”了。倒是书前“吾庐主人梭功氏”的序中讲了几句公道话,说虽然“康梁二人,招摇海外,借题棍骗,于马扁界中,别开一新面目”,但这是“社会害康梁,非康梁之害社会也。康梁之棍骗,非康梁之罪,而社会之罪也。夫社会不平,金钱实为万恶之原,世界一日有金钱,即人类一日不能无罪恶。康梁不幸生不逢社会平等之日,自呱呱坠地时,即浸淫于金钱铜臭之内,迷惘既深,则诪张为幻,人情大抵皆然,况才足以济奸者乎?故吾人方言康梁之不暇,而可以棍骗为康梁罪哉?”又说“海外侨民,蒙于祖国情势,先入为主”,这才上了康梁的当。   

  总而言之,归纳他的意思,是金钱社会、人欲横流,导致了“大马扁”的产生。不论他们讲改良,还是讲革命,不论讲台独,还是讲统一,其实都是为了个人的功名利禄而已,哪有一个货真价实的英雄?所以打倒了“康梁”,又出来个“蒋汪”,打倒了“刘邓”,又出来个“林江”,打倒了天地会,又出来个青红帮,打倒了马三立,又出来个郭德纲。人生代代无穷已,马扁年年只相似。咱小民百姓,大多数情况下,分不清谁是真英雄,谁是伪君子,所以“莫谈国事”,倒不失为一条安身妙策。今天咱不言马高,也不论扁低,仅从语文角度,单说说这个“扁毛畜生”的“扁”字。   

  《说文解字》解释“扁”的意思曰:“扁,署也,从户册。户册者,署门户之文也。”这是用的“拆字”解释法,把“扁”字拆为“户”和“册”,在门上写的标记,叫做“扁”。后来“扁”字的意思多了,就给这个意思单独设了一字,加了个框框,写作“匾”。比如你家防盗门上方钉了块木板,上面写着“啃的鸡”,或者“白虎节堂”,或者“色狼俱乐部”,那就叫“匾”。可是也有人怀疑这并非“扁”字的起源,因为最早的字都是象形字,“扁”从象形的角度看,下面是四条腿,上面是个驴头马面似的的东西,所以凡是叫“扁”的,必离畜生不远。还有的测字先生说,“扁”字下面是三个“空牙槽”,有槽无牙,故凡是叫“扁”的,撒谎成性,说话都靠不住。这个解释恐怕有点八卦了,与文字学无关,属于“江湖阐释”也。还有的促狭鬼说,“扁”的字形,就是半头野驴的肚子上被横着打了一枪,孔老师觉得这是赤裸裸的人身攻击,罗列在此,不予采纳也。   

  “扁”是门上写字,这是公认的。但并非门上写字都叫“扁”。如果是竖着写的,那叫“额”,只有横着写的叫“扁”,合称“匾额”。由此,就产生了“扁”的一个比喻意:宽而薄的东西,逐渐被形容为“扁”,名词变成了形容词。比如“扁豆”,“扁担”,“扁桃体”。由于“扁”的东西一般不够丰满,立体感不强,所以再进一步,“不圆的”和“鼓不起来”的东西也被称作“扁”。饺子不如包子圆满,故称“扁食”,“平足”也叫做“扁平足”,女郎的身材过于平板,就被叫做“阿扁公主”等等。现代小说理论中专门有一对概念,叫“圆型人物”和“扁型人物”,后者指的就是“性格单一不够丰满的人物形象”,这是英国学者佛斯特发明的。北大的马振方教授又发明了一个“锥型人物”,作为对二者的补充。   

  汉语中的名词和形容词往往都可以做动词用,如果要将一个不扁的东西弄扁了,那么就可以直接说“扁之”。东西可以扁之,人也可以扁之,用现代北京话表述,就是“扁你丫的”,翻译成山东话,就是“俺揍扁了你个小舅子”。由此可见,“扁”字成了形容词以后,往往担负了一些不大正面的意义。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这不是好话。三圆四不扁,这也不是好话。让人痛扁了一顿,更不是好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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