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上晨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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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上晨钟-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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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罢,潸潸泪下,刁仁也假意弄出几点眼泪来,答道:“老爷何出此言!自然逢凶化吉,决是无事的。万一不幸,有尴尬起来,小人向受大恩未报,将来为程婴、杵臼者,非小人而何!请自放心,必有负老爷之托。只是于患难中,实不忍别老爷而去,如今为公子大事,也顾不得了,小人明日就行。”富公道:“你有此心,我心始慰。”当日无话,次日富公写了家书,即打发刁仁起身去了。
    却说山东抚院,姓李,讳湘南,虽与他是同年,但此事实不能周全,只得具题了。那时刘瑾正恼着富御史,见了此本,知他被盗失印,正中其机,就要主张批个纽解来京的旨意,欲置之死地。亏了大学士杨公一清,是富公的年伯,揣知这一拿进来,性命难保,再四与刘瑾说道:“仓卒间被盗,原与失守城池者有间,只着该巡抚核拟便了,何必提进来!”刘瑾不得已,批了该抚从重严核具奏。杨公又另写手书,差人飞送李巡抚,嘱他不可轻拟,恐触了瑾怒。
    旨意到了山东,此时富公已在省下。李公见了旨意,即请富公进署,细细说知。便道:“不是弟不用情,年兄的对头不好,难以周全。杨相公见光景不妙,特写书与弟,托弟转致年兄耳。”富公道:“弟既犯罪,何敢希图侥幸,以累年兄,只凭依法处治便了。”两下又说了些朝政的事,就辞了出来。


    李公不敢轻拟,定了遣戍,并佥妻具题达部。刘瑾以为轻了,就要处分问官,全得杨相公委曲挽回,方才依。但刘瑾明知富公有妾生一子,不容使其漏网,批令未分家之子,一并遣发陕西兰州卫充军,同城印官武弁,俱革职,仍着缉盗追印。兖州府知府,费三千金买荐卓异,不想此案内也革了职。可见富公荣达,各自有数,断不可强的。
    旨下到了山东,抚按即请富公看了,说道:“弟效力不能为年兄周全,有屈了!”富公道:“这朝廷的法,与年兄何干?只求行文原籍,唤山妻辈来发遣便了。”话毕辞出,到寓即唤一家人,同紫霞过来,吩咐道:“你两人今日即起身回家,致意夫人,收拾料理,家事俱交富方管理。其余家人,要去者,听他自去过活。公子的事,可在本县起一回文来。还有一说,可悄悄对夫人说,钟相公久无消息,我今日又值此一变,若带小姐同去,实不便;孤身留在家,又不可,莫若视一好对头,另嫁了罢。此乃一桩大事,断不可没主意,书已写下,可速去速回。”
    两人接了家书,忙收拾行李起身。不则一日,已到家。叩见夫人,呈上家书,把上项事说知。夫人此时,因刁仁到过,悉知其事,已将鹤仙交他去了。正在与小姐终日烦恼,又知道了发遣一事,母女哭个不住。既而夫人对琼姐道:“你父亲的意思,以钟郎杳无下落,恐误你终身,叫你另嫁,你意下何如?”
    琼姐听得,登时柳眉剔起,双颊通红,说道:“孩儿虽不识书字,然亦晓妇道从一而终之义,即使钟生不弃,客死在外,儿亦不萌再醮之心,唯有继之以死,以尽夫妇之情。何况钟郎尚在世间,断未有忽言更抱琵琶之说,背伦灭理,狗彘之行,儿岂为乎!钟郎若在,儿亦不忍分离父母,将来唯有追随戍所,以侍晨昏。况钟郎志诚君子,并非薄幸之徒,倘知遭此大祸,自然踪迹孩儿,完聚有日,母亲断不可听父亲之言。倘必欲夺儿之志,则儿不敢丧名节,以偷生于人世也。”
    说罢,大哭。即取桌上一把剪子,把股乌云剪下。夫人慌忙去夺,已剪却大半矣,从此夫人更不敢提另嫁之字。有诗赞富小姐曰:
    凛凛冰霜并碧霄,青丝一缕等#荛。
    男儿不惜平生节,独把真贞让阿娇。
    夫人就把家事料理明白,尽交富方。其余事,悉遵富公书上吩咐。又将盘费银两,并细软之物,包叠停当,只候差人到,便起身。
    隔了几日,山东提牌到了,县差人来催夫人、公子去点解。夫人即在屏门后对来差道:“未蒙之前,我小儿已被家奴刁仁拐遁,曾具呈在县,现差捕捉缉,烦你转禀老爷,恳据实回文。至如我老身,若你老爷肯看缙绅体面,免了一番点解,只消差人来,我们就起身了,不知可使得否?”差人道:“夫人见谕的,待我们禀过老爷,回复便了。”言毕而去。
    去不多时,又来说道:“我老爷说,公子的事,自然准富老爷之情,据实回文。若点解一说,此乃朝廷的法,夫人是钦犯,十分不能徇情,必须屈夫人一行。”夫人道:“我以前的话,无非要你老爷尽一番通□之情,我既做了钦犯,岂惜得出头露面?悉听便了!”差人道:“夫人见得极是。我们且去,明日早来,伺候夫人到衙门前去。”夫人见此光景,知不能迟延,遂连夜收拾停当,叫家人雇下了船只,当夜无话。
    次日绝早,差人来了,夫人吩咐打点轿子,即同差人至县前。差人进去禀了,出来说道:“我们老爷多拜上,不消夫人下轿了。这就是老爷的情面。只是吩咐致意夫人,今日便上船罢。”夫人道:“总之悉听!”差人道:“既如此,我们也去收拾行李起身了,夫人请便罢。”即令轿夫抬回,夫人到家,又叫富方吩咐了一番,即同小姐上船,只带两个家人同紫霞,又带两个丫鬟。
    可笑一切亲朋,当初富公赴京之时,毋论亲疏,争先进馈送行,还恐不肯收他的;此时转身,连鬼也没一个来了。凄凄凉凉,母女二人开船而去。这也是炎凉世态,人人如此,真令人可叹!正是:
    诗曰:
    炎凉世态总如花,万紫千红蝶捧葩,
    忽听杜鹃啼尽处,更无人泛武陵槎。
    夫人见光景,暗自感伤,一路无话。不则一日,船抵青江浦。舍舟登陆,雇骡轿进发,早行夜住,涉水登山,说不尽风霜,客况之苦。行够多日,已抵济南府。夫人、小姐与富公相见,各各悲伤。又把小姐立志坚贞的话,说了一番。
    富公对小姐道:“我为父的,读圣贤书,身为风纪之臣,岂不知名节为重,而忍发此伤风败俗之念?只因遭此意外之变,我是获罪之人,岂惮劳苦。你是个不出闺阁的女子,岂可出头露面,远涉风霜,况我此去回乡未卜,恐一旦而作边磷,那时使你失足他乡,终何了局?况钟生负心远去,音信杳然,若留你在家,一孱弱女子,如何使得?实在事出两难,故发此不得已之想。”
    小姐道:“若论孩儿与钟郎,夫妇之情不问存亡,自无二心之理。若论父母之恩,则爹爹今日远戍边荒,身无亲属,孩儿岂忍不想相依膝下?昔缇萦尚能舍身救父,儿岂惜出头露面之小节乎!一则尽孩儿为女之情,二则全孩儿夫妇之义,倘日邀恩赦宥,回乡完聚,未可料也。”富公道:“汝能克全节孝,千古名香,夏侯令之女不足数矣。有女如此,我死亦含笑九泉!只是数千里之遥,你闺娃嫩质,叫我于心何忍。况你兄弟虽有刁仁夫妻抚育,然终是骨肉分离,使我牵肠,此心已碎!”说罢,大家泪下。
    正说间,李抚院差人请,富公即起身进院,见礼毕。李公道:“尊眷到了么!”富公道:“今日才到。”就把小姐愿追随去的话说了。李公称羡道:“年兄素行端方,自然该有此令嫒,可谓是父是女。”富公道:“还有奉恳。小儿被恶奴拐遁,原籍已有回文,求年兄周全。”李公道:“俟弟委曲周全便了,但今日□驾者,有一言奉告。”富公道:“望赐教!”李公道:“昨日徐公有札说,刘瑾道是轻处分了年兄,尚不能忘情,只是撇不得老徐情面。恐逗遛在此,彼或另生波浪,令弟作速发遣,打发年兄起身。”
    言毕,将原书递与富公,富公接来看完,遂送还道:“极承徐公委曲覆庇,年兄又辗转提携,使弟卸结难报大恩!既权奸不能忘情于弟,弟亦当以姓命置之度外。今贱内已到,并无未了事,明日即可起身了,年兄只管打发咨差。弟此去,倘天悯孤臣,不死异域,或图再拜尊颜也。”遂起身辞出,与夫人说知,收拾停当。次早解差赍咨文,先来知会。随后李公亲来送行,送程仪二百四十两,彩缎十端。富公再三不受,李公不从,只得拜领作别起程。李公送至十里之外,然后分手,一行人取路,望陕西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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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回受污玷弃家远出
    词曰:
    调寄《菩萨蛮》
    一旦风波平地起,顿教骨肉轻于纸。谗口暗嚣嚣,杀人岂用刀。洁白受乌冤,却将何处言?折柳柳堤边,离人泣断弦。
    话说老夫人到小姐房中,细细的把话说了。小姐道:“孩儿与他几年夫妻,深知他的心迹,洞悉他的品行,即平素我夫妇之间,彬彬有礼,言不及乱,岂肯干那些无耻之事。总因他性刚口直,言语招祸,刁仁夫妇怪他,暗里中伤唆耸父亲,欲施调虎离山之计。岂料父亲中其奸谋,视骨肉如仇敌,以奸奴为腹心。”
    正说间,倬然忽进房来,小姐怒极,把上项事,一一告诉了。倬然听了,哈哈一笑,对老夫人道:“小婿素明礼义,守身如玉,焉肯做那些没廉耻之事!只怕西子复生,亦难摇动,何况此蠢妇乎!若云私置产业,不瞒岳母说,小婿虽贫儒,然视财帛甚轻。即未有小舅之时,亦并无觊觎之心,今反肯去干那昧心之事乎?衷肠可对天日者。至如题画,则果是真。然系小凤央我写的,何尝有心,即此诗亦非挑逗之淫词也。
    总之,事起有因,怨有来由,奸奴视我为眼中之钉,故不顾廉耻,加我以污蔑之言,使白碧受玷、素缯遭淄。岳父既堕奸谋,自然不分皂白。在小婿今日亦不必辨其真伪,古云日久见人心,直待浮云散尽之时,自能复睹明月耳。前小婿曾与令爱商议,原想告别归宗,只因令爱不忍母女相离,故暂为住下。但小婿是个血性穷儒,何肯蒙此不白之名,复立于瓜田、李下乎!只今夫妇便辞去,不是海口说琴书,半肩何地不可容身,砚田一亩,何计不能糊口!”
    说罢,即令小姐收拾起身。当下夫人见倬然一番激烈,立意要去,又见小姐果然收拾起来,不觉凄然悲泪道:“你二人果然抛我去了,我五十余岁之人,止生此一女,自幼至今,从不离我畔,即视女婿亦情同己子。若分离,叫我举眼看何人?势必肝肠寸断。老头子虽一时短见,然到底有我在,为何认真起来。依我说,还是忍耐些好。”说罢,抱住小姐,竟大哭。
    倬然见此光景,自觉惨然,遂说道:“既如此,岳母亦不必过伤,小婿亦非无故作此孤情寡义之举,忍心别去。但小婿若再赧颜,依然居此,是无气骨之人了,况且日坐嫌疑之中,有许多不便。今岳母既舍不得令爱分离,小婿何忍言此,只今独自辞去,天涯海角所不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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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夫人道:“一发不是了。独行作客,风雨萧条,有甚好处!况我女何辜,一旦弃之而去,令抱白头之叹。”倬然道:“令爱知小婿心迹,我非薄幸辈,岂无故而作弃妻之举,况与他何干。只因岳父轻信奸奴,颠颠倒倒,将来定有不测之事,若在此亲见其败,则我亦不得辞其责,故此暂离眼前耳。”夫人道:“你休如此说,我只是不叫你去,凡事看我之面,忍耐些罢。”
    说话之间,不觉天色已晚。夫人对小姐道:“我且过去,你且再慢慢劝他。”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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