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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旷野无人-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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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用具,但医生说,以我目前的身体,根本不能跳绳,越跳越糟。 
  根据以上两点,我反思前几天写日记一事,发现自己也在勉强自己。总希望对心理做较深入
  的分析,记录有关抑郁症的治疗理论和办法。这样还不是在给自己不必要的压力?怪不得我
  一想起要写日记就有些紧张、不愉快,觉得是件苦差事。 
  多年来,我已习惯时时、事事、处处给自己制造压力和紧张。这问题一定要正视,一定要修
  正,否则无法彻底摆脱抑郁症的纠缠。近两天,我采取了顺其自然的方法,不勉强自己看书
  、锻炼、写日记,尽量活得单纯些,自然些。 
  随笔 
  我面对电脑叹气。一会儿双手捂住脸,一会儿仰头闭目吐气。我往下要写2003年3月
  底至4月初的经历。可是我不愿意写,我的心情不好。 
  昨晚我又梦见课堂小测验。我没有笔写字,别人都在奋笔疾书,我却在用两根竹篾一条水红
  色的缝纫线缠裹一支笔芯,怎么都绑不紧,好不容易绑好了,写几个字就散掉,又得
  重新缠裹。急。一写字笔芯就缩进去。我想放弃测验。心里对自己说:着急有什么用呢?为
  什么一定要参加测验呢?别缠了,别测了,现在就离开课室。我犹豫。这样离开似乎违反校


  规。我在座位上继续笨拙地用红线和竹篾缠笔芯,心里告诉自己,放松——别害怕,你没
  有笔测验,老师会原谅你的。你可以不测验,但你不要擅自离开考场。正在这时,老师突然
  宣布测验取消,大家出去集合。我喜出望外。 
  梦境持续着。学校要开联欢会,同班女生都在后台换上演出服。我找不到我那件演出服。老
  师和班长都在催我快点找,事关班级集体荣誉。她们叫我从大堆天鹅丝绒的舞台华服中随便
  挑,选出一件芭蕾王子紧身衣裤叫我穿,白裤腿太窄穿不进去,拿出一件低胸宫廷贵妇裙叫
  我穿,穿在身上松垮得不成样子。连着试,没有一件合我穿。老师生气了,喝令我仔细想想
  演出服放到哪里去了。我越使劲想越想不起来。舞台监督也过来催,说节目顺序一打乱就很
  麻烦。我觉得对不起所有人,我很想消失掉,想躲起来。但是为了对班级负责,我硬着头皮
  站在后台,接受舞台监督的训斥。班长叫我快去宿舍借合穿的衣服。我往宿舍楼跑,一层一
  层去敲别人的门,跑得喘不过气来。心里着急地想:没时间了,来不及了。我不想让老师同
  学失望,不想给大家添麻烦,我要争取立功赎罪。没等借到衣服,我醒了。 
  太不愿意回忆2003年3月底至4月的那些日子。找不到合适的叙述通道。潜意识拒绝言说。 
  大约是2003年4月1日的前一个星期,李兰妮几乎问遍了所有她熟悉的非精神卫生专业的医生
  :有个博士说我有抑郁症,你觉得有这个可能吗?她听到的回答都是干脆否定的。 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9篇认知日记(2)
李兰妮给朋友发了个手机短信,简述困扰,请她拯救一把。朋友立刻回电,她帮李兰妮联系
  了专家门诊。 
  那天是2003年的4月1日上午。那里的精神卫生科名气很大,那位专家是科主任
  。李兰妮其实不是想求医,只是想求权威说句话:你没有抑郁症。 
  那家医院是收治SARS病人的定点医院。李兰妮想,风声紧,香港电视上天天都有
  SARS的恐怖新闻,医院是风口浪尖,门诊部一定门可罗雀。没想到,广东人民的神经很皮实
  ,
  医院门诊病人照样多,而戴口罩、走楼梯的人很少。精神卫生科候诊区每一个座位上都坐了
  人。主任慷慨地允许李兰妮加挂一个号,吩咐她耐心等候。 
  居然有这么多人看精神卫生科。SARS时期尚且如此,正常时期岂不“爆棚”?李兰妮她好
  奇地望着这些人的脸,看不出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没有武疯子,也没有文疯子。多数人不急
  不躁边看电视边等叫号。有人闭目养神,脸色灰暗,广东人天生这气色,跟睡眠质量无关。
  等到中午12点10分,护士叫李兰妮到一间小屋里电脑前填空。九十多道问答题限在三分钟内
  答完。护士强调要不假思索按时完成。李兰妮想:填这样的问卷小菜一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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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兰妮飞快地填空答题,本能地绕开“陷阱”。不是有意欺骗,潜意识渴望否认抑郁症,她
  知道“应该”怎么答题才能避开麻烦。 
  一分多钟答完所有问题。护士有点惊讶。 
  李兰妮在南京大学作家班读书时,班里同学经常搞各种花样的心理测试,
  有时她看着别人的手掌和五官,随口就能说
  出有关命运的事,
  说出属于
  此
  人过去的一些状态,尤其是劫难。说这些事的时候,即使是酷热天,她越说手
  越凉,以至全身冰冷。李兰妮玩过几年这类游戏,早已“金盆洗手”。 
  正因为有这样的经历,她知道填空的答案,知道面对精神卫生权威时,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 
  李兰妮:12点半了,你们医生真够累的,我看见您忙得连喝水的工夫都没有。每天都这样,
  怎么顶得住啊。 
  主任:唔唔还好,今天人不多。 
  不是有意讨好,李兰妮由衷感到中国的医生太辛苦,负担过重,劳动超时。
  主任有点疲惫地看李兰妮的填空题。从他脸上的表情可以揣摩出:卷面上没有发现值得关注
  的可疑点。李兰妮见医生桌面上还有两三本病历在排队,知道主任又要为加号病人牺牲一
  些午休时间,心里很内疚,提醒自己千万别把病情铺开来说,挑关键词说,绝不可超过十分
  钟。 
  李兰妮:像我这种情况,不用吃抗抑郁药物吧? 
  主任:你除了失眠疲倦,还有哪些症状? 
  李兰妮:没有!认识我的人都说我这人一点不抑郁。好多人提醒我千万别吃抑郁症的药,能
  不碰尽量别碰,毒性可大啦。 
  主任:现在出的新药副作用没那么大。你有没有……比方说想自杀啊,觉得活得很没意思之
  类的念头? 
  李兰妮:没有没有。我很乐观,朋友一大堆。失眠也可能是职业病,疲倦可能是我做过化疗
  ,药性太毒。本来要做五个疗程,后来心脏受不了…… 
  主任点头,扫扫问卷,看神情正在综合病人陈述进行判断。 
  李兰妮赶紧补充说:啊有一个问题,我很怕去吃饭。别人一说要请我吃饭我就紧张。有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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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答应了,就盼着别人说没空取消。 
  主任微笑道:我也害怕出去吃饭。这个不算什么。看来不大像抑郁症。 
  主任写处方。哦——阿普唑仑,我知道。睡前一片,能改善睡眠,又有抗焦虑的作用。李兰
  妮如获大赦,抓起处方单,“谢”声未落人已蹿出门外。 
  楼下药房已经下班。急诊窗口拿药,药费才两块多钱。 
  李兰妮迫不及待打开手机,大声向朋友报告好消息:我没有抑郁症!我不用吃抗抑郁药! 
  晚间新闻,香港两家电视台播放了张国荣跳楼自杀的消息。 
  张国荣因抑郁症而自杀! 
  电视信息大轰炸。张国荣的肖像肖像肖像,记者在说,目击者在说,歌迷在说,影迷在说,
  主持人在说,朋友在说,张国荣的歌声,张国荣演唱会回闪,张国荣主演的电影片段……
  永远不会老的张国荣在电视上微笑,眼睛微微有点眯,嘴角隐隐藏着一缕笑,有点心事,有
  点顽皮,有点倦怠,他的眼神在说:今天是愚人节,我们来玩一个死人游戏好不好?我算一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9篇认知日记(3)
个,还有谁?还有谁?快过来,一起走。 
  一阵阵发冷。幸好上午才看过病,不是抑郁症。如果上午刚被确诊为
  抑郁症,晚上突然受到这样的画面刺激和轰炸,李兰妮会不会发疯?
  2005年11月19—20日
  链接 
  《十岁的一个瞬间》摘录  
  十岁那年,“文革”开始了。我是一家军事要塞子弟小学的住读生。放假那天
  ,生活老师通知我:“你父母都离开要塞了,你父亲的同乡贾主任来接你,你跟他走吧。”
  我惊呆了。我爸爸妈妈上哪儿去了呢?一个家怎么一眨眼就没有了?贾伯伯肯收留我多
  久?现在我算不算孤儿呢? 
  贾伯伯住在要塞政治部大院里,他的二女儿头发短得像男孩,见面就说:“又多了一个丫头
  片子。喂,我是你二姐姐。”大姐姐上下打量我,问:“会唱毛主席诗词歌吗?我家有
  规矩,吃饭前要唱一首诗词歌,唱不出来就不能吃饭。”
  吃饭的军号声响了。我很乖地提着锅,跟着二姐姐去食堂打饭,很乖地帮大姐姐烫碗筷,很
  乖地帮贾伯伯切大葱,他家顿顿少不了麻油酱油拌大葱。我从小不吃生葱蒜,但今非昔比,
  我没有资格再挑食、撒娇。 
  一天,无意中,我听到二姐姐说:“小屁孩儿家教挺好嘛,从来不翻咱们的东西。你发


  现没有?她从来不坐咱们的床。”大姐姐答道:“我不喜欢她。老里老气的,一点不天真。
  ”我暗暗想:我还不到十周岁,怎么就说我老呢?“天真”是什么东西呀?吃饭时,大姐姐
  叫我端凳子,我心事重重端了个尿罐递过去。 
  晚上,洗完澡,三人玩“争上游”。正发牌,大姐姐抽抽鼻子对二姐姐说:“你又偷用
  我的檀香皂!”二姐姐说:“王八蛋才用你的檀香皂。”她俩相差一岁,都读初二,二姐姐
  比大姐姐高,俩人天天拌嘴。大姐姐说:“谁干的谁心里明白,不要脸!”二姐姐扑了过去
  ,“谁不要脸?你来闻,闻啊。”我的心突然裂开了一个大洞,里面呼呼地冒出黑风和冷气
  ,我的眼珠子被冻住了,我闻到了自己身上的檀香味。 
  平时洗澡,大姐姐独用檀香皂,二姐姐用一般香皂,我用肥皂,学校的生活老师只给我
  们发肥皂。但我很喜欢檀香皂,因为妈妈洗澡是用檀香皂,它总让我想起妈妈身上暖暖的香
  气。 
  两位姐姐越吵越凶,句句话都戳得我心惊肉跳。我挣扎着开口说:“对不起,是我拿错
  了……”话没说完,便大哭起来,哭得天昏地暗,四肢抽筋。 
  第二天一早,我留下一张道别的字条,回到了学校。
  又过了一学期,我习惯了当孤儿。子弟小学包吃包住包发文具和牙膏肥皂,我没有一分钱
  ,但绝对饿不死。 
  夏天,衣服
  烂了,我就把冬天的长袖衣剪成短袖穿;天冷时,再把袖子胡乱缝
  上去。 
  日月匆匆,该过十周岁生日了。我把没用完的牙膏挤到贝壳里装着,把牙膏皮卖了,把夏天
  惟一的一双破凉鞋卖了,把小刷子辫剪下来卖了,把没用完的练习簿卖了,把枕头套当破布
  卖了。我攥着一把壹分、贰分、伍分的硬币,跑到要塞照相馆,我对照相的说:“我要照一
  张
  生日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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