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破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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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破日出- 第7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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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儿挥手示意不想提起:
“过往之事,无须再提……”
“妹妹不要太过伤心,以免伤了身子。”陈太后幸灾乐祸还来不及。但是碍于朱翊钧地情面也不好发作。
“今日有事请与母后和母亲商议。”朱翊钧转入正题,“有关册立太子之事……”
云儿和陈太后同时惊呆住:一向对册立太子之事拖延着迟迟不肯决定的皇上突然对此事着急起来了,居然将此事列上日程。
“常洵聪颖过人,有帝王风范。”朱翊钧的理由牵强了些,“常洛虽为皇长子,却身体孱弱,并非为继承江山最佳人选……”
“祖宗讲究长幼有序,常洛理应是太子地不二人选。”云儿冷漠地回绝了朱翊钧的建议,“常洛尚幼。过不多年身子就会调理康健了。至于聪颖过人之说哀家不敢苟同,都是咿呀学语地幼子,如今看不出什么……”
朱翊钧似乎早就料到云儿会对此事多加阻挠。便转向陈太后求救:
“母后……”
陈太后既想让朱翊钧满意,又对云儿的话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只好无奈将此事延迟下来:
“皇子皆幼。哀家看此事从长计议为好……”
册立太子之事没能随了朱翊钧心意,只得借题发挥让恭妃儿迁居幽宫。并将皇长子常洛交与王皇后明慧抚育。
云儿知晓此事已经是两三个月之后,她迅速前往景阳宫探视。景阳宫里情景惨淡,虽然是酷夏,却只剩下凄凉一片。
梦萝拾起院门前的一只缎面虎头鞋呈给云儿:
“太后娘娘,这是……”
这是常洛的虎头鞋,云儿只为疼爱的长孙做了一双。虎头鞋是民俗之物,是为了保佑孩童平安康健地,常洛将虎头鞋遗落在此,想必走得匆忙。
“看来哀家来迟了……”云儿握紧了那只虎头鞋。
陈太后素来对儿没有好感,一是因为她出身贫贱,二是因为她曾是云儿的丫鬟,三是她的命运与云儿出奇的相似,让陈太后感到十分不安。但是,儿突然被皇上强行“迁入”幽宫,让陈太后觉得历史又重新上演了,只不过重复的不再是云儿的故事,而是自己的故事。
陈太后对这种落寞幽静之处有种恐惧,是很多年前被先皇安置在冷宫处留下的阴影。
“妹妹为何要来此处?”陈太后一进入院落,便感到一种毛骨悚然的寒意。
云儿挽住陈太后地臂弯,轻轻牵着后者的袖子:
“恭妃至此居住已有数月,无人前来看望。”
陈太后本想说:“那是你的丫鬟,想看何必要招上我?”但她忍了下来,因为看到这般凄冷景象触景生情:
“恭妃有何过错?”
云儿没有回答,因为她们两人已经行至儿榻前。
没有纱帐,似乎这般幽寒地宫中无需纱帐。
儿眉头紧锁,双眼紧闭,蜡黄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干裂地嘴唇上有斑斑血迹。
云儿心酸地流下泪来,连忙唤着丫鬟:“为何恭妃身边无人照应?”
一个瘦弱地小宫女连忙跪下:
“参见太后……恭妃娘娘她……”
儿听到声响悠悠转醒,她双目无神,眸子黯淡无光:
“太后……”
儿挣扎着起身,胡乱地摸索着身边的衣衫,一不留神竟从榻上滚落下来。
小宫女又忙不迭地扑上前去搀扶儿,两个人惊慌失措地相互搀扶着,搞了半天都没能站起身来。
陈太后倒退了几步,嫌恶地皱着眉:
“不是到了这儿来规矩都不讲了吧?”
儿悉悉索索地摸着衣衫,不住地落泪。小宫女则跪在一旁狠命地给云儿和陈太后磕着头:
“太后娘娘恕罪……恭妃娘娘地眼睛看不见了……”
云儿惊诧地看向儿,才发现后者那双眸子污浊含浑。
“此事为何无人禀告?宣太医来诊视没有?”云儿看到这般惨状,心痛不已。
小宫女哭着摇头:
“自从皇长子被带离恭妃娘娘身边,娘娘就终日以泪洗面,痛哭不止,日子久了,眼睛就看不见了……奴婢也去求过人帮忙请太医,但是无人理会此事……”陈太后心烦地问道:
“皇上不曾来过?”
小宫女低头不敢回答。
云儿既失望又悲伤地摇着头:
“无情不似多情苦,无情堪比多情恨。梦萝,快去请太医来……”
儿,当初选你留下侍候我是错了么?让你成为皇上的妃子也是错了么?曾经相似的我们,同样是身份低微,同样是母以子贵,为何命运如此不同?只因为我遇到的是多情的先皇,那个柔情似水满怀善念的隆庆皇帝;而你遇到的是我的儿子…………妄为淡漠的万历皇帝!
5
卷三 云太后 第十二章(四)
石阶上光滑的痕迹证明有很多人来过,寺院前的石阶是如此;但是陵寝前的石阶却凹凸不平,十数年来,能够到此处的人少之又少。
云儿一踏上这灰白青石砖地,就有一种豁然开朗之感。这里没有酷暑,没有严冬,只有安谧的幽静。
几个宫女挽着陈太后走在云儿前面,从后面只能看到她贵紫华服下依然瘦削的身形。一个不留神,陈太后踩到了路中的石子,几乎站立不稳。
云儿来没来得及上前搀扶,就听陈太后怒责着宫女:
“你们几个没长眼睛?有石头也不清干净!还有这陵寝是谁看守的?先杖责二十再说!”
几个宫女连忙跪下,口口声声求饶。
云儿快走了几步,笑着挽住陈太后的手臂:“姐姐不要紧吧?别气伤了身子!几个奴婢,留给云儿处置就行了!”
陈太后扬着嘴角:
“妹妹又做好人,好像哀家是暴虐之人似的……”
云儿抿着嘴角:
“今日来此拜谒,姐姐就别再为那些事伤神了吧!”
陈太后也不再争辩什么,任凭云儿搀着自己继续向前走去。
“妹妹又去看过恭妃了?”尽管陈太后对儿一直没有好感,但这次却异常关心起来。
云儿轻轻点头。
“情况如何?”陈太后有些揪心,“她的眼睛……”
“恐怕再无复明之望……”云儿轻轻叹息。
陈太后惋惜地摇头:
“这恭妃也是,何必与自己过不去?如今眼睛坏了,皇上又岂会再回头?陈太后深深知道这种悲痛欲绝的痛苦,一个曾经深爱过的男子将自己抛弃。幽幽寒宫,没有生息,就如同死了一般让人恐惧。(1^6^K^更新最快)。恭妃一定比自己更加痛苦。她失去的不只是皇上,还失去了儿子。这种苦我没受过,难以想象。那一定是彻骨之痛,能让一个女子在绝望中终日哭泣,不要性命,只为不幸地命运而垂泪。
每上几级台阶。陈太后都要歇息片刻。她一直坚持想要自己走完,想让这次拜谒更加虔诚一些。云儿默默地伴在陈太后身侧,不多言语。
陈太后侧头看着云儿的衣衫,还是一如既往的素净。明净清爽地月白色,上面遍布深浅不同的花纹,似云朵。
“二十多载……”陈太后突然转头看着云儿,“从你入王府至今已经二十多载了,那时你穿了一件特别大地衣服,眼睛很大……”
陈太后的慨叹让云儿恍恍然起来。
二十多载。那是多么久远之事。依稀仿佛,还能记得那个大雪霏霏的冬日,自己依偎在奶奶的怀中。因为对未来命运忐忑,所以用惶恐不安的眼神看着一切。第一次见到赵爷爷。第一次见到福生哥。第一次见到雪心姐,第一次见到当时还是王妃地陈太后。第一次见到寒月……还有许多人,自己都记不清楚了,但是最深刻的记忆还是见到当时的裕王爷…………也就是先皇:他一袭白衣,一双忧郁的眸子,是他买下了自己,改变了自己一生的命运。
“姐姐……”云儿轻轻一笑,她感谢陈太后没有刻薄地用“卖身至王府为奴”这个字眼儿,“许多年前之事,姐姐还记得……”
“哀家一直在想,这就是命,永远逃不开的命。”陈太后叹气,“如果当初没有雪心,也许就不会有寒月之事,如果哀家能为先皇诞下皇子,也不会是今日这般性情……”
陈太后本是小家碧玉,养在深闺,读过诗书无数,却最终因为内心的嫉妒和偏狭做错了许多。
“哀家真是疼爱皇上,就在他称呼哀家为母后的那一日起,哀家就发誓要用性命去庇护他,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陈太后说到兰妃,“当初兰妃有先皇的宠爱,又怀有龙胎,一旦诞下皇子,太子之位不会稳妥……”
云儿微翘着嘴角,沉默不语。
“妹妹也记得那普洱茶吧!还是妹妹赏给宫女们地不是?”陈太后也笑着,“风晴两丫鬟的确是妹妹的心腹,一切事都替妹妹想到了。哀家没料到这些奴婢都肯给妹妹卖命,风晴二婢如此,梦萝也是……”
“怪不得姐姐差点儿就把梦萝处置了,要不是小玉,恐怕她早就魂飞魄散了。”云儿还是一如既往地笑着,“想想冰儿那丫头,也怪可怜地……”
“她跟了那样儿的主子,也只能受那样儿地罪。”陈太后地笑容忽然隐没,“真正可怜的还是福生!”
一听“福生”二字,云儿地心就像刀割一般难受。好像福生牵扯出她太多的记忆:赵爷爷、雪心、湄儿、继祖继宗,还有她心爱的柳儿……
“妹妹早就知道那个赵侍卫是福生,最终却还是让他枉死了……”陈太后的表情很是怪异,在肃穆间还掺杂着几许快意,“那个药是哀家下的,妹妹想必也早就知道了……”
陈太后终于愿意承认她所做的卑劣之事,美其名曰为了皇上的地位,实际是在为她自己的自私寻找一个出
“哀家如今想知道你夜探宗人府时到底与他谈了什么,可以让他俯首称臣,没有负隅顽抗。”陈太后显然并不知晓湄儿母子的存在。
“答应他将他与雪心安葬在一起……”云儿依然没有提及湄儿母子半个字,“他是个痴情之人,那么多年惦记的只是这个……”
陈太后对这个答复没有意见:
“这么说他对哀家的恨要延续到下一世了……”
陈太后说到这话之时居然笑了:
“如果人的情可以有百年,那么恨会是千年万载么?如果仇恨可以轻易放下,就不会有所有事儿了……”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果循环,都如藤蔓般缠绕在一起,纠纠缠缠。
“今日想来拜谒先皇,是因为……”陈太后低头,“竟然想先皇了……”
云儿看着陈太后的侧脸,突然在她的脸上看到一种奇异的光彩。“从未对任何人讲起,我对先皇的情意……”陈太后眼中噙着泪,她对云儿用了“我”这个称呼,“从入裕王府之日起,从他掀起喜帕的那一刻起,我就不曾再是怜香,我只是他的妻,多想博得他的欢心,哪怕只是一个浅笑……”
云儿站在陈太后身侧,静静地倾听着。
“他爱过宠过的女子无数,唯独没有我……”陈太后凄然一笑,“云儿,我承认我犯过的错太多,但是唯一正确的就是选择了你……”
云儿牵着陈太后的衣袖,微笑着,依然不回应。
“宠辱不惊,从容淡然,没有人能可以做到……”陈太后还给云儿一个微笑,这似乎是二十多年以来她头一次发自内心的笑。
“以前的岁月,不管是喜是悲,是敬是爱,是争斗是平和,都走过来了……”云儿终于开口,“命中注定的一切任谁也夺不走,只要你好好守住你所要坚守的一切……”
陈太后轻轻颔首,不再说话。
先皇,他是我们曾经敬过爱过的夫君,曾经拥有过的岁月短暂,匆匆而逝;皇上,他是我们共同抚育的儿子,他今日的善恶都是我们给予的,无怨无悔;这段岁说短不短,说长不长,经历过才是最珍贵的财宝。
云儿抬头遥望着东方的天际,那轮红日正要冲破云层,傲然升起!
5
尾声
万历十二年(1584年),暮春。
青山绿水,一片氤氲的雾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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