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纸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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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纸伞- 第6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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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妈这才注意到我:“小哥哥?!哪里来的小哥哥?!”
    妈妈这才看见了我:“你是谁家的孩子呀?哟,孩子,你的脸怎么啦?让人心疼的孩子,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孩子!!!”
    我想说:我是你的孩子呀,我是商痕呀!妈妈,就连您也……认不出……我……吗?妈妈,就连您也……把我……忘记了吗?您真的不记得您的……孩子了吗?您真的不记得商痕了吗?您好好回忆一下,1969年的商州,式微妈妈的尼姑庵——就在那里,您把什么东西丢了?
    妈妈什么都没想起,但是妈妈的表情太痛苦;
    妈妈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妈妈的心翻江倒海;
    如果妈妈看见别人的孩子都会这么痛苦,妈妈一定也是世上最最软心肠的人;如果妈妈面对别人的孩子都会这么难受,妈妈怎么能够面对自己的孩子,我怎敢让妈妈知道我就是她的孩子,我就是商痕。
    商彤那么傻,你听商彤在说什么:“他叫商痕,他是古居伯伯家里的小哥哥,妈妈,你别吓着了小哥哥……”
    商彤那么笨,他怎么会料想得到,他这样只会吓着我们的……妈妈!
8。愤怒的妈妈
    “是我的孩子吗?是我的孩子回来了吗?”
    妈妈这句话让我一下子就想起死去的奶妈,当年,式微妈妈抱我回家,病中的奶妈一见我就想起她死去的孩子:是我的孩子回来了吗?是我的孩子回来了!我的孩子回来了!!我的孩子回来了!!!
    原来天底下的母亲都是这个样子的。
    而我和妈妈之间,更微妙!
    在这之前我有奶妈奶水里滋养出的乳子情怀,在这之前我有式微妈妈尼姑庵里相依为命的深情母爱,在这之前……在这之前我以为我可以没有妈妈。
    在那一刻我明白了,原来见到妈妈的感觉会这么神奇这么……好。
    在那一刻我知道了,原来我与妈妈之间确有一根线,以前看不见是因为我从没有见过她,现在我们互相看见了,就会互相牵连,我牵着她,她牵着我,连血连肉,连筋连骨,伤心痛胆。
    那是生命与生命的牵连。
    那是曾经分流的骨血在倒回时、重聚时的震颤。
    那是两颗一模一样的心的再见与再见。
    你让她怎能面对此刻亲眼细瞧的这副惨相——这是我的孩子吗?这是我丢在尼姑庵里的那个胖嘟嘟的油糕串串子一样的孩子吗?他脸上有伤,他是什么时候弄下这满脸的伤?他叫商痕,他是什么时候变成这名副其实的伤痕的呢?
    往事重回,她好后悔:我怎么把自己的孩子留给那样一个不负责任的人?
    思前想后,她好愤怒:是谁伤害了我的孩子是谁让我的孩子变做伤痕?
    妈妈搂着我。
    妈妈紧紧地搂着我。
    用她那比我更冰凉的眼泪,用她那比我更迷茫的伤心,用她那比我更无助的哭泣——妈妈紧紧地搂着我!
    我的眼泪是因为妈妈,我的伤心是因为终于相逢的命,我的无助是因为我深深感到我也许会连累了好人——这一刻连累了式微妈妈,以后也许会波及到尘叔和……父亲。
    我其实挺想给妈妈讲清楚。
    讲奶妈的故事,讲铃铃姐姐,讲式微妈妈和她的尼姑庵,讲我是一个蝴蝶少年时所做的那些梦,讲我为什么又会回到父亲身边来,讲我在樱桃谷所看见的一切,父亲,尘叔,商彤……虽然我很难弄明白我眼前的这个成人的世界究竟怎么啦,但我用十二岁少年的眼睛所看到的这一切我想我能讲得清楚。
    但是妈妈已经怒不可遏。
    她一手拽着我,一手拽着商彤,就往外走。
9。当母亲遇见母亲
    我们站在樱桃谷站在父亲的木屋前。
    妈妈怒气冲天:“式微!式微!!式微!!!”
    式微妈妈正在屋子里做饭,两手捏着白面粉就走出来了,看见眼前的架势,有点不知所措。
    “你把我的孩子怎么啦?你把我的孩子怎么啦?!啊!啊?!”她喊着,有点气急败坏,又有点泼,一点也不像她自己了。
    她把我推到式微妈妈跟前:“你看他还像个人样吗?你看他满脸的……?M臉的伤疤……”她说不下去了,哽咽着,难过极了:“他这一辈子还有什么用?你把他一生都给毁了,全毁了!”
    式微妈妈有点懵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表情讪讪的:“是这样的,秋晓,你听我说……秋晓!秋晓!!秋晓!!!秋晓!!!!”
    这一刻的秋晓全然不是式微妈妈以前认得的秋晓了,这一刻的秋晓是一个愤怒的妈妈,重创之下的妈妈哪里还能顾得上以往的优雅与矜持,怒不可遏的时候她也会变做母狮母豹母老虎,眼里只有她的孩子,眼里只有她孩子的伤,眼里只有往外喷发的火:“你赔我的孩子,你赔我的孩子!”
    她那么绝望:“我怎么就那么傻呀!我怎么会答应把自己的孩子送给别人,送给你?我的亲嘟嘟的孩子,一模一样的两个亲嘟嘟的孩子我却偏偏要把这一个送给你,你看看我的商彤你再看看我可怜的商痕,你让我这当妈的活着还有什么乐趣呀!”
    式微妈妈可怜巴巴地瞅着眼前的情景,愤怒的母亲,两个惊弓之鸟般的孩子,商痕,商彤,一瞬间竟也心如刀绞:“秋晓……你听我说,九年前我也曾像你这样绝望和难过——那一天我带了好多好多的东西那么心急火燎地去接我们的孩子,他就住在我母亲的家里,是我母亲用自己的奶水把他养到三岁,他都三岁了该受教育了我想让他早两年去上学前班,可是我看见我们的孩子满脸是伤满脸疤痕,我当时就哭了,可我看见我母亲满脸的羞惭在我面前抬不起头,我看见瞎眼的铃铃小妹被吓得再不会说话,我就不敢再怪罪她们,我多难过呀,可我连个想骂想怪罪的人都找不见,我只会哭,只会抱着我们的孩子哭,只会抱着我母亲哭,抱着我瞎眼的浑身哆嗦的小妹妹哭,哭完了我还要面对现实,孩子是遭遇饿狼了,乡村里的饿狼在冷冬寒天的雪地里饿得又凶又残又狡猾,它就蹲在我家门外装着小儿泣哭吵闹,我母亲一早就去给生产队剥蓖麻籽,我妹妹又是个瞎子,可怜的商痕听见院外的声音就以为是小学校放学了,开了门就往外走,那狼就卧在雪地里等着……可怜的孩子呀,就……就……就……就……多亏那时候刚好遇见放工的人,全村的人都去撵去追,把狼追到无路可走这才丢下孩子……”式微妈妈说不下去了:“你知道,秋晓,无论是爱还是怪罪都是连环套,我怪罪我母亲,我母亲又去怪谁呢,怪瞎眼的铃铃吗?她只能怪她自己,怪她为什么没有看好人家的孩子,怪那一天下大雪,怪生产队偏偏要在下大雪的时候剥蓖麻籽,怪那只狼!我母亲觉得没法给我交代没脸见我,我又何曾没有想到过,有一天我又有何脸面去见孩子的亲妈呢?谁人又能知道我的悔恨呐!我后悔为什么不早点儿把孩子接回,他都快三岁了我为什么就听了妈的话非要让孩子在奶妈家吃奶一直吃到五岁?我后悔呀,肠子都悔青了,五脏六腑都悔烂了,又有什么用呢,就在那一年的春天,那只狼又出现了,叼走了我的瞎子妹妹……”
    往事不堪回首。
    更何况这样的往事,它一定吞噬了人心里仅存的美好,它不仅留下了伤。
    伤痕,伤痛,也不仅仅是命?!
    式微妈妈说:“我一直等着,等着你来找我,我也是母亲,我懂得母亲的心。”
    秋晓说,我的妈妈说:“我无话可说,我只想要回我的孩子!”
    说完这句话,她就拽着我,拽着商彤,转身就走。
    她的心和她的绝望一样,她攥紧的拳头和她的伤心一样,似乎我和商彤都被她紧紧地攥在手心,她再也不愿意松开了,再也不愿意失去了——她拽着我们往前走,好像拽着一份谁也夺不走的希望。而我无论怎样都不能挣脱她的手,我看见式微妈妈焦急而又无奈的表情,眼泪无声地流,手里还捏着两团面。
    “妈妈——妈妈——”我拼命地喊叫,两个妈妈都是妈妈,我不知道哪一声是喊这个,哪一声又是喊那个。两个妈妈都听见了我的喊叫,两个妈妈都知道是在喊她自己。
    我好无奈。
    泪如雨下。
10。有情更比无情苦
    尘叔就在身后。
    原来他早已看见了眼前的一切,听见了妈妈和式微妈妈的对话。
    他只说了一句话:“原来你们都在骗我。”
    说完就往回走。
    我知道是我自己闯的祸——假如我不去找商彤,假如我没有看见妈妈,假如我没有撞见尘叔,或者说假如我从来就不曾来到樱桃谷……
    我好像已经看见了什么,看见一场悲剧即将开幕,看见无法回避的什么东西正悄悄地、悄悄地发生、出现,我还看见我自己的心,在那么无奈、那么无助的时候,那么狂跳不止。我真不知我眼前的这个成人世界会发生怎样的倾扎和纷乱,但我看见了好多人的眼泪。
    无声地跟在尘叔的身后,无声地被妈妈拽着往前走,无声地流泪。
    我该怎么办?
    身世之迷,生死之惑。
    假若从来不被揭开,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假若真的已被揭开,又岂止只是灾难来临?
    我看见灾难首先降临在我弟弟的头上,我看见我弟弟商彤脸上愁云密布,他的表情是惊谔的,麻木的,抽搐的,好像梦想被打碎,好像希望破灭,好像遭遇挫折——我甚至知道这不仅仅是挫折,是什么?是曾经像我一样的绝望,当我在刚刚懂事的时候听式微妈妈讲述我自己的身世,当我知道仅凭这一点我就低人一等就是世上最不幸的孩子,我所做出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绝望。还有失望——我知道商彤也是失望的,对自己父母的失望,对人间爱情的失望,对一切未知的东西的失望,对自己和……将来失望。幸亏我有从小在奶妈家里所看到所经历的伤和疼做缓释,幸亏我有式微妈妈对我的深情厚爱做铺垫,我有那么多来自商州来自身世里的渊源流长的感情的积淀,我会在很短的时间里调整自己的心态,让自己重新变做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但是商彤不行,商彤是孤立的,商彤在最短的时间里经历了幸福的幻灭,美梦的破灭,希望的绝灭,商彤不堪!
    尘叔说:“我想知道为什么?”
    我和商彤也都抬起头来:为什么?
    妈妈此刻所面对的是三双眼睛。
    三双眼睛里的询问各不相同。
    妈妈说:“望尘,我想你能懂我!”
    妈妈说:“望尘,假若你不懂我,那么这些年我跟了你,又该是多么大的错!”
    尘叔还是那句话:“我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妈妈焦躁不安:“如果我告诉你为什么就能让你不认为是我在骗你,如果你知道了为什么就不再相信一切都是骗局,那么我就告诉你。”
    妈妈说:“你一定还记得当初你母亲让你娶兰馨的情景,你母亲认为你们俩门庭相当,只有她才有资格做你们家的儿媳妇。而我在你母亲眼里是仇人的女儿,我母亲和她有夺夫之恨,她又怕我夺走她惟一的儿子,所以,毫不顾及我的生死,便让你把兰馨快快娶进家门,就在你们快要成亲的前一夜,我离开了你们家,我才有了古居。你知道我和他,本以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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