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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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 第2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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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何日兮
    得遇君子共一舟
    明日何日兮
    愿偕君子四海游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思君兮君不知
    君不知兮愁煞我
    魂魄绕君兮到白头
    到白头兮何所求
    江水沧沧兮相知悠悠
    ……
    随着一声响遏行云的高腔,满场静寂,余音犹自绕梁,久久不散。
    “好!”苏秦情不自禁地高声赞叹,“朴实无华,情深意切,真正庶民心声。”
    魏无忌长嘘一声,仿佛刚刚从沉醉中醒来,恍然惊讶道:“素闻楚风雄健粗犷,山气甚重,如何竟有如此本色动人之曲?”
    “对呀对呀。”赵胜迫不及待,“这首歌儿唱得人心里酸楚,却又美得人心醉。看看,荆燕兄都抹眼泪了。”
    屈原爽朗大笑道:“楚地数千里,隔山隔水不通言语,风习民歌岂能一律?方才乃楚地越歌,柔韧绵长天下无双。楚歌更有《射日舞》,高颂九头鸟之凶猛;《山鬼舞》,颂英灵魂魄生生不息。此等尽皆刚猛无匹,改日再请先生并诸位观赏了。”
    苏秦意味深长地一叹:“大司马所言无差,楚国山川广袤,壑谷深邃,一朝振作,承担天下重担者,舍楚其谁也!”
    屈原目光炯炯地看着苏秦:“楚国振作,也许便在今朝。郊宴之后,敢请先生到我府一叙,屈原尚有请教处。”
    “大司马言请,苏秦自当从命。”
    郊宴礼罢,已是暮霭沉沉。苏秦一行住进驿馆,随行的四国马队在驿馆外空地扎营。一切安排妥当,屈原已经派车马卫士来请。苏秦邀魏无忌、赵胜同往,二人一齐推却,魏无忌笑道:“盟约确定后我等自当拜望屈原、黄歇。今日先生初谈,涉及楚国利害,微妙处甚多,我等回避为宜。”苏秦见二人心中清白,释然一笑,也不多说,自带着荆燕去了。
    屈原虽做了大司马,却依然住在自己原先的宅第。楚国原是地广人稀,郢都又是新迁都城,城墙圈地甚广,官署民居却是疏疏落落,使人觉得空旷寂凉,远不能与中原大都的繁华锦绣相比。屈原的府邸,是一所庭院宽敞房屋却很少的园林式府邸。说是园林,其实也就是一大片草地、几片小树林、一片小湖泊,粗简之象绝不能与洛阳、大梁、咸阳、临淄的精致庭院相比。只是那草地树林中的几座茅屋,却是实实在在的别有情致,看得苏秦啧啧赞叹。
    黄歇笑道:“噢呀,屈原兄特立独行,不爱广厦楼台,却偏爱这草庐茅屋。”
    屈原也笑了:“你倒是楼台广厦,湖光山色,却偏偏爱到我这野人居来。”
    苏秦慨然一叹:“占地百余亩,草庐三重茅,纵然隐居,亦非大贵而不能。天下多有贫寒布衣,几人能得此茅屋一住?”
    黄歇顿显尴尬,黧黑的脸膛变得紫红:“噢呀噢呀,此话怎说?原是小事一桩,先生却当真了也!”
    屈原却对苏秦深深一躬:“先生济世情怀,令屈原汗颜。”
    苏秦心下赞叹,连忙拱手一礼道:“苏秦唐突,敢请屈子见谅。”
    “噢呀,这是么子一出?请请请,先生请进了。”黄歇呵呵笑着扶苏秦走进了正中茅屋。
    茅屋厅堂宽大,六盏风灯照得屋中通亮。屈原拍拍掌,三名侍女轻盈地进来摆置茶具。鼎炉、木盘、陶壶、陶碗,片刻间在四张红木大案上安放整齐。屈原笑道:“先生雅士,今夜我等以茶代酒如何?”苏秦本不嗜酒,自是欣然赞同。黄歇却笑着摆手:“噢呀,你的茶太苦,我却要淡些,茶醉可不好受也。”屈原大笑道:“何等时刻,能教你醉么?今夜四炉,均是淡茶温饮,如何?”
    “淡茶温饮。”苏秦点头微笑,“屈子为清谈定调,当真妙喻也。”
    黄歇揶揄笑道:“噢呀,屈原兄竟也学会了清谈?啧啧啧,奇闻一桩了。”
    屈原大笑:“知我者,黄兄也。得罪处,尚请先生包涵。”
    一直没有说话的荆燕看看左右煮茶的四个侍女,又看看屈原:“大司马,是否该屏退左右?”屈原挥挥手:“先生将军放心便是,这几个侍女都是哑女,不妨事。”
    “哑女?”苏秦脸色顿时阴暗下来。楚国的奴隶制远远没有铲除,难道这个屈原,竟也在这美丽的茅屋园林中蓄养奴隶不成?一想到制作哑奴,苏秦的心一阵剧烈的颤抖,身上骤然生出了鸡皮疙瘩。只有那些精明可人的少男少女,才配被主人选定为哑奴坯子;被选定的少男少女,要被强迫吞下大小不等的烧红的木炭块,将咽喉发声部位全部烧死;而后再天天服药,使咽喉恢复吞噬功能;再由专门的歌舞师训练他们如何用身体动作表达各种意思。许多主人制作出哑奴,并不是自己使用,而是用来行贿或换取更多的黄金地产。苏秦在洛阳时,一个老内侍曾经带他看过一次王室尚坊制作哑奴,当那个美丽少女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时,苏秦当场就昏了过去……至今,苏秦依然不能忘怀那毛骨悚然的情景。屈原若有如此阴鸷癖好,如何能与之共谋大计?
    看看苏秦神色惊愕,黄歇哈哈大笑道:“噢呀噢呀,屈原兄这是从何说起?先生听我说了:这四个哑女,都是屈原兄在奴人黑市上强买回来的。为此,屈原兄还杀了一个族长,只差被削爵。买回哑女,屈原兄请来乐舞大师教她们舞技,还教她们识文断字,对她们就像亲妹妹一般。昭雎丞相几次要重金买这几个哑女,屈原兄坚执不给。他啊,要将这几个哑女送到太庙做乐舞女官。可这几个女子啊,宁肯饿死,就是不离开屈兄……”说到后面,黄歇唏嘘不止了。
    四个煮茶哑女一起回头,殷殷地望着苏秦,那种热烈的首肯是不言而喻的。
    苏秦怦然心动,肃然拱手道:“屈子情怀,博大高远,苏秦多有得罪。”
    屈原泪光闪烁,慨然一叹:“苏子何出此言?以此罪屈原者,大义高风也。只是我楚人苦难良多,国弱民困,屈原不能救苍生于万一,此心何堪也!”
    骤然之间,苏秦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个难得的奇才。此人才华横溢,品格高洁,胸襟博大,志向高远,更有激情勃发,当真是楚国的中流砥柱。有此人在楚国当政,六国合纵便坚如磐石,强秦的光焰便会迅速黯淡。心念及此,慨然拍案道:“屈子谋国救世,为天下立格,苏秦愿与屈子携手并进,挽狂澜于既倒。”
    “好!”屈原慷慨激昂,“壮士同心,其利断金。屈原愿追随苏子,虽九死而无悔!”
    “噢呀,苦茶一盏,明月作证啦。”黄歇不失时机地笑吟吟站起。
    三人陶碗相碰,汩汩饮下了一碗碧绿的茶水。黄歇笑道:“噢呀,我看还是说说正题,六国合纵,谈何容易啦?”
    “各为国谋,公心自当本色。两位有话明说便是,苏秦不会客套。”
    “敢问苏子,六国合纵,相互间恩怨如何了却?”屈原立即正色发问。
    此一问正在要害。苏秦游说合纵的真正难处,也正在这里。秦国的威胁,目下已经不难为各国承认,结盟抗秦也不难为各国接受,因为这是唯一可行的最好选择,各国君臣都不是白痴。可是,中原战国一百多年来相互攻伐,恩怨纠葛实在太深了。谁和谁都曾经做过盟友,谁和谁都曾经有过血海深仇。合纵是一种协同抗敌,最需要的自然是相互信任。可是,有这一百多年甚至三四百年的恩怨纠葛缠夹在中间,说不清道不明,信任从何谈起?而没有起码的信任,合纵又从何谈起?燕赵韩魏四国其所以赞同合纵,也都是从强秦威胁与自身稳定出发的,但四国君主权臣都曾经撂下一句话:“该说的话,到时还是要说的。”
    显然,这“该说的话”不是别的,就是想讨回令自己心疼的某些城堡土地,尽量使本国得到一个公道。每个国家都如此坚持,岂非又成了一锅粥?除了燕韩两国,其余的魏楚齐赵四国实力大体相当,纠缠起来肯定是互不相让,如果事先不能有一个成算在胸的斡旋方略,而只是一味回避,合纵必将付之东流。
    屈原能提出这个问题,意味着楚国君臣很清醒其中利害。那齐国呢?齐威王更是一世威风,人称战国英主,又岂能不提到这个要害?看来,这个棘手的问题已经摆到案头上来了。苏秦自然有自己的方略,可是,他不能贸然拿出。
    “屈子洞察要害,苏秦敢问:以屈子之意,如何处置方为妥当?”
    “噢呀先生,如何皮球又踢了回来?”
    “屈子有问,必有所思。苏秦实无定策,尚望屈子不吝赐教。”解释中苏秦又一次请教。
    苏秦虚怀若谷,屈原倒是不好再坚执其辞,沉默有顷,屈原缓缓道:“为合纵计,此事不宜不管,又不宜清算,当有一个适当的处置,使列国都能接受,苏子以为然否?”
    苏秦点头:“敢请屈子说下去。”
    屈原微笑着摇摇头:“言尽于此,方略还得苏子厘定。”
    苏秦略感意外。他原以为屈原激情坦率,定会顺着话题一吐为快,却不料屈原突然打住。当然,方略由苏秦提出,楚国便有见机回旋的余地,而如果由屈原提出,则楚国事实上就变成了一种事先承诺。但屈原又有基本思路,至少表示了楚国不会坚持清算,不会斤斤计较。从这等适可而止的应对来看,屈原绝不仅仅是个激情满怀的诗家,而且是一个练达老到的无双国士。面对如此人物,雕虫小技只能适得其反,最好的办法是以真诚对真诚,心换心地磋商出可行之策。想到此间,苏秦一拱手道:“不敢说厘定。苏秦的谋划与屈子一辙:不宜回避,不宜清算。大计是:秦国东出之前的旧账,一概不提;秦国东出三年多来,中原六国间的争夺,一律返回原状。”
    “噢呀,也就是说,六国间只清结这三年以来的土地、城池?”
    “正是。公子以为如何?”
    “噢呀……那小小几座城池不打紧。这几年倒是宋国、中山国占了诸多便宜了。”
    屈原静心思忖,“啪”地一拍长案:“好方略!合纵目标,在于抗秦。秦祸之前,一概不究。秦祸之后,争夺作废。如此一来,六国恩怨消解,唯余对秦仇恨,妙!”
    “噢呀,赵失晋阳,魏失崤山,韩失宜阳,楚失房陵,大仇尽在秦国!”黄歇兴奋间却又突然沉吟,“唯有齐燕两国未被虎狼撕咬了,他等……”
    苏秦笑道:“公子毋忧,对齐燕两国,苏秦自有主张,必使两国铁心合纵。倒是楚国,三年来失地最多,夺得淮北几县又须得退还韩魏,楚王能否接受?”
    屈原沉默良久,喟然一叹道:“楚国之难,不在我王。先生明日自知。”
    三人又商讨了一些细节,一路说来,不知不觉已是四更。秋霜晨雾轻纱般悠悠笼罩了树林、茅屋、草地,苏秦回到驿馆,已经是雄鸡高唱了。
    辰时日上三竿,郢都王宫的大殿里聚满了楚国权臣。
    楚威王听了屈原的详情禀报,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再单独会见苏秦,便下书召集了这次朝会,教苏秦直接面对楚国的贵胄权臣说话。邦交大事每每关系国家安危,没有柱石阶层的认同,国王也是孤掌难鸣。尤其是楚国,芈氏王族虽然势力最大,但对于整个吞并吴越后的大楚国来说,依然是小小一部分而已。那广袤的土地、人口,都要靠各个自领封地的部族势力来聚拢汇集。没有世族大臣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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