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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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 第27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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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举厅惊愕,田文一举在家族中成名。父亲对他开始另眼相看了。有次父亲问他:“子以为田氏有何缺失?”田文肃然答道:“古云:将门必有将,相门必有相。田氏富豪敌国,门下却无一贤,诚非大患乎?”父亲睁大双眼看着他,当真是惊讶了。第二天,父亲便命田文为掌家公子,主接待宾客招贤纳士。几年之间,田文的豪侠睿智与特立独行的做派,使诸多名士宾客深为钦佩。田氏敬贤的名声大起,田婴家族倏忽成为齐国举足轻重的势力。列国诸侯但凡出使齐国,都指名道姓地要求田文做会谈特使,末了,竟纷纷请求齐威王与田婴将田文立为世子。正是在这种声望下,田文终于成为田婴家族的继位栋梁。
    孟尝君没有失败过,更没有在邦交宾客的周旋中失败过。更何况,这次六国合纵是他功业名望的根基,如何能败在一个最不起眼的环节上?
    回到府中,孟尝君立即急召门客舍人议事。片刻之间,二十多个舍人聚齐,孟尝君将事情一说,众人一片默然。孟尝君从来不公然指责门客,只是阴沉着脸不停地兜圈子踱步,舍人们你看我我看你,大是难堪。谁都知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今孟尝君要在这些奇能异士中找一条出路,众人却是无计可施,安得不如坐针毡?
    良久,冯道:“主君,我看可教苍铁一试。”
    “如何试法?”
    冯嗫嚅道:“只是,主君要失去一件宝物了。”
    孟尝君冷冷一笑:“何物是宝?你倒是好清楚。”
    冯知道仗义疏财的孟尝君真是生气了,连忙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遍。舍人们纷纷点头称是。孟尝君思忖一番也觉可行,不禁笑道:“好!我这便去见苍铁,其余接应事宜,冯调遣。”舍人们散去,孟尝君便向门客院的车骑部走去。
    苍铁,出身赫赫大盗,是门客中一个独一无二的人物。此“盗”,却非窃贼或寻常抢劫者,而是反抗官府的奴隶叛逆军。春秋战国之世,盗军蔓延最广泛者,是奴隶制解体最缓慢的楚国。在楚国盗军中,势力最大战力最强的,是“盗跖军”。跖率领的盗军,全部是官府罚做苦役的奴隶,脸上烙着永远的印记,走到哪里都是永远的罪犯。逃亡造反后,他们或在楚齐吴越魏几个大国,或在十多个小国的边界山地,或在茫茫大湖中流窜,以各种形式袭击官府,防无可防剿无可剿,一时震动天下。后来,在各国官军的围追堵截下,跖终是战死了。但是,跖的盗军并没有销声匿迹,而是散成了几股逃进了高山密林。其中一股近千人的盗军,从楚国北部山地偷越秦国大散岭,向北流窜到了阴山草原。
    十余年后,中原大势渐渐稳定,奴隶制也土崩瓦解了。这股流窜草原的楚国盗军,在争夺水草的拼打中只剩下了二三百人,也都到了四十余岁,日益地思念故土。最后,头领拍板决断:回中原!经过一年多的仔细打探,他们选择了齐国薛邑作为落脚之地。这薛邑,是田婴家族的封地,与楚国风习相近。当时的田文虽然还未封君,但已掌家多年。他闻得封邑来了一群流民,也没在意,只下令划出一大片山林教他们定居。毕竟,在人口稀缺的战国,没有人会拒绝流民进入自己的封地。
    一日,孟尝君率领门客骑士到这片山林去狩猎。刚到山口,便听得山林中一片响遏行云的嘶鸣。门客中有一人原是马贼,断定这是漠北野马特有的嘶鸣。孟尝君大觉奇怪,当即遴选了十名骑术剑术俱佳的门客,随他进山察看。进得山谷草地,眼前的景象使所有人大为震惊:四匹雄骏的火红马驾着一辆庞大的铁车,在两山之间来回飞驰!铁车上的驭手长发飞舞黝黑精瘦,身包一张斑斓虎皮,仿佛一段生铁钉在车辕,手抖四根马缰,口中不时吹出各种呼哨。每到山根,驷马一齐嘶鸣、一齐急剧转弯,声震山岳间比四个人一起反身跑还来得整齐利落。那风驰电掣的车速,任谁也闻所未闻,那几乎贴着草地飞起来的气势,任谁也大为向往。孟尝君情不自禁地高喊:“壮哉猛士!”随着山鸣谷应的喊声,驷马铁车骤然回头冲来,又在闪电般的冲击中,骤然山岳般钉在了距离孟尝君五尺开外。但见驷马人立,铁轮隆隆,草皮大飞,门客们不约而同地跳开,只有孟尝君纹丝不动地钉在原地。
    “阁下有此胆识,可是公子田文?”精铁汉子在高高的车辕上昂昂拱手。
    “正是,阁下高姓大名?”
    “在下苍铁。”
    就这样,一番快意攀谈,一通大肉烈酒,苍铁带着十五条长发遮着烙印的汉子,做了田文的门客。这苍铁,便是漠北盗跖军的首领。在阴山漠北流窜的近二十年里,这十六人为了熟悉马上生涯,练就了一身降伏野马的高超本领。苍铁本是郢都造车坊的苦役奴隶,悄悄跟一个造车工师学了一手高明的造车术。但更为难得的是,苍铁对驾车驯马有着过人的天赋,在盗跖军中是唯一的马上猛士。进入漠北,苍铁为了使残余兄弟在匈奴骠骑下生存,非但教习马术,而且带领兄弟们驯服了一批野马。为了在进入中原后站稳脚跟,他们在中山国秘密打造了一辆铁轮车,用驯化的四匹野马驾拉,由苍铁做驭手,可日行三千里。为此,军中兄弟都说:苍铁就是给周穆王驾车会见西王母的造父。后来,苍铁便有了“追造父”这个名号。要将如此车马与如此人物送出去,孟尝君确实心疼。更重要的是,还不知道苍铁是否愿意这样做。苍铁不是寻常门客,孟尝君绝不想使他有丝毫的为难。一个浴血百战的英雄,一个九死一生的奴隶,任谁都不会轻慢这样的人物。
    半个时辰后,孟尝君走出了苍铁的小院落,回到府中已经是脚下飘浮,倒身榻上便酣睡了过去。
    日上三竿时分,齐宣王田辟疆正在湖边与一个老人对弈。
    极为平庸的棋艺,丝毫不影响齐宣王酷爱黑白子游戏,更不影响他与天下闻名的高手对阵。从做太子时算起,他已经记不清与多少棋道高人切磋过了。奇怪的是,无论切磋多少高手,他的棋艺始终没有丝毫长进。齐宣王也是丝毫地不放在心上,依旧是每日三局,局后便走进了书房或殿堂。今日对局的老人,是新到稷下学宫的一个陈国棋士。老人布衣白发,棋风凌厉无匹,眼看杀得黑棋全盘无一片可活。齐宣王竟每死一片便哈哈大笑一阵,却没有星点儿缴棋认输的意思,依然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横冲直撞。老人也是怪异,既不生气,也不懈怠,更无高兴,只是石俑一般肃然端坐,一板一眼一刀一枪地应对着,该杀死的绝不退让,该防守的绝不冒进。齐宣王眼看全盘皆死,大笑拍案:“好棋!再来第二局!活一片我便赢!”
    侍女正在收棋,宫外突然传来一阵响遏行云的萧萧嘶鸣。齐宣王眼睛一亮,正待发问,内侍总管一溜碎步跑来:“禀报我王:宫门外有人献宝!”
    齐宣王霍然起身:“是千里马么?”
    “我王圣明!不是一匹,是四匹,还有千里云车!”
    “宣他进宫……且慢!”齐宣王突然打住,略一思忖道,“领他到宫城东门等候。”
    “谨遵王命。”老内侍答应一声,一溜碎步消失了。
    齐宣王撂下棋士老人,一句话也没说匆匆走了。对于围棋黑白子,田辟疆是爱而无心,玩乐而已,但对于良马名车,田辟疆却是真正的行家里手,说爱之入骨也毫不为过。齐国正在最强大的时候,父王也叮嘱他不要轻易地将齐国引入战国纠葛,只要守得住齐国的富庶升平,与中原列国做长期竞争,齐国便可大成。守定这个宗旨,他有的是闲暇时间,有的是府库金钱,有的是无上权力,能够将他的喜好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田辟疆不是昏聩君主,他自认玩乐是有度的:每日三局棋,每日一趟马,其余时间处置国务;三局棋是无意消闲,一趟马却是极为认真地锤炼骑术车技,黑白子再输也不打紧,车马锤炼却务求日有长进。一个骑术车技的环节不精熟,田辟疆绝不罢手。往往是车马出城时说好的一个时辰完毕,回来时却已经是掌灯时分了。这几日为了避开孟尝君,田辟疆已经多日没有出城趟马了,虽觉憋闷异常,却也是无可奈何。今日有人献来宝车良马,听那响遏行云的嘶鸣之声,田辟疆便知绝非虚妄,自然是再也忍不住了。
    宫城东门,是个清净隐秘的偏门,但凡君主秘事都从这里出入,等闲大臣不会在这里出现。田辟疆换好一身狩猎甲胄,飞马来到东门,刚刚在箭楼女墙站定,林间大道中一辆驷马高车红云一般飘了过来,辚辚隆隆声势惊人,到得箭楼前三丈处戛然刹车,驷马一车如同钉在地上一般。
    “好!”田辟疆拊掌高声赞叹。
    “禀报我王:献宝义士到了。”车厢中的老内侍尖声喊着。
    “草民铁苍,参见齐王!”车辕上一个精铁般的汉子拱手作礼。
    田辟疆高声道:“铁苍义士,箭楼下调头,我来试车。”
    “嗨!”精铁汉子答应一声,马缰轻抖,驷马铁车辚辚走马向前。堪堪将近箭楼,“哗啷”一响,前后伸展三丈余长的车马竟在城门洞中骤然转弯调头,身后车厢正正地对着箭楼。田辟疆兴奋地喊了一声好,大红斗篷翻卷,大鹰一般落到了宽敞的车厢之中。
    “大王可要试车?”精铁汉子立在辕头却没有回身。
    “如此良车宝马,岂能不试?”田辟疆兴奋地打量着车身与一色火红的骏马,“出城!到郊野我来驾车。”
    “嗨!”精铁汉子脚下轻轻一跺,驷马铁车“哗”的一声飘出了林阴大道,飘出了临淄北门,直向大海边飞去。田辟疆只见两边林木飞速倒退,自觉腾云驾雾一般。饶是行家里手,他也不禁双手紧紧握住了铁柱扶手。片刻之间,车马便到了荒无人烟的茫茫草地,精铁汉子喊道:“大王车技如何?”
    “尚可。”田辟疆已经回过神来,分外兴奋。
    精铁汉子又喊道:“先接右手马缰,对了!再左手马缰,好——要轻——”
    齐宣王挺身站在辕头,手执四根马缰,第一次感到了驾车竟是如此美妙。四匹骏马就像一团火焰在茫茫绿草上飘飞,坚实硕大的铁轮无声无息,头上一团白云片刻间被抛到了身后。更妙不可言的是,这车驾来分外轻松舒畅,手中马缰只要持平,几乎不用任何动作便照直飞驰,与寻常驾车者一连串“得儿驾”的吆喝简直是天壤之别。那种车,王者不能上手,此车却是天下神物,天生的王车。
    “海山——”精铁汉子一声大喊,一声呼哨,驷马云车稳稳地钉在了白色沙滩外的山岩顶上。放眼望去,茫茫大海波涛连天,汹涌潮水惊涛拍岸,白色沙滩伸展成辽远的弧线,驷马铁车恰恰伫立在森林苇草覆盖的苍绿色山顶。海风扑面,涛声隆隆,白云悠悠,海燕翻飞,恍如身在荒莽旷远的天尽头。
    田辟疆正在痴痴瞭望,却闻身后遥遥传来骏马嘶鸣与沉雷般的马蹄声,其间还夹杂着隐隐狗吠。凭经验,他知这是狩猎马队在逼近。田辟疆有些惊讶,这里距离临淄少说也有二百多里,谁能到此狩猎?莫非辽东的狩猎部族迁徙过来了?回头一望,几面红色幡旗分明是齐军旗号,不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吩咐精铁汉子圈回车马候在一座小山头,要看看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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