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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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 第46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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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笔直挺拔的白色树干托着简洁肥厚的绿色叶子,便是一队队威武挺拔的士兵,哗哗迎风的树叶拍打,便是军阵的猎猎战旗。每每走进这雄峻参天的白杨林,赵雍眼前便会浮现出无边大草原上的整肃军阵,狂躁的心绪便会渐渐平静下来。及至穿过大片白杨林来到波光粼粼的湖边,他的思绪已经飘飞得很远了。
    赵雍实在想不到,最令人鄙夷的宫变竟能发生在自己父子身上。
    说起来,赵雍只有一后一妃两个妻子。说是两个妻子,是因为前任王后一死,后任妃子便做了王后,且自此以后赵雍再没有任何嫔妃。在战国君主中,如赵雍这般不渔色于嫔妃之制者,大约也就是秦孝公堪堪与之比肩了。周礼定制:天子六女(后、夫人、世妇、嫔、妻、妾),公侯爵的诸侯四女(夫人、世妇、妻、妾),大夫一妻二妾。虽有如此定制,婚姻也被古人看做人伦之首,然则恰恰在这件最要紧的事情上,礼法却从来没有真正起过作用。上至天子,下至庶民,婚姻礼法始终是弹性最大,事实上也始终无法严格规范的一件事。说到底,最不能规范的首先是天子诸侯,战国之世,便是大大小小的国君。老墨子曾愤然指斥,当今之君,大国后宫拘女千余,小国数百,致使天下之男多无妻,天下之女多无夫,男女失时而人口稀少也。见《墨子&;#8226;辞过第六》篇。说到底,君王究竟可以占据多少女子,大多取决于君王个人的秉性节操,而极少受制于礼法。即或在礼法森严的西周,天子突破礼制而多置嫔妃之事也比比皆是。战国之世,礼崩乐坏,男女之伦常也深深卷入了大争规则,无分君王庶民,强者多妻弱者鳏寡,几乎没有礼法可以制约。当此之时,君王后宫女子之数更是无法限制。魏惠王、楚怀王、齐湣王,都曾经是后宫拘女过千的国君。
    赵雍却是个例外。在即位的第五年,他与韩宣惠王会盟于河内,为了结盟三晋,给赵国以安定变法,他娶了韩国公主为后。两年后,这个韩国公主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这就是王子赵章。从此后,这位韩国公主就再也没有开怀了。那时候,赵雍日夜忙碌着变法理政,食宿大多都在书房,一年里与这位公主也没有几回敦伦之乐。这位公主倒也是端庄贤淑,从来不来扰他心神。偶有清冷夜晚,赵雍也枯坐书房,既没有兴致回寝宫尽人伦之道,也没有兴致鼓捣身边几个亭亭玉立的侍女。时间长了,赵雍以为自己是天生“冷器”,也不再想它,只心无旁骛地日夜忙碌国务了。
    即位第十六年,变法大见成效,赵雍北上长城巡边。其时正是草长莺飞的春日,赵雍纵马长城外草原半日,护卫骑队扎营野炊,他躺在厚厚的草毡上睡去了……
    蒙眬之中,一个美丽的少女揽着一片白云从湛蓝的天空向他悠悠飘来,那动人的歌声是那样清晰——美人荧荧兮,颜若苕之荣,命乎命乎,曾无我嬴!赵雍霍然翻身坐起,竟是动人一梦,揉揉眼睛站起身来,那女子的美丽面庞仿佛眼前,那令人心醉的歌声那般清晰地烙在了他的心头。赵雍反复吟诵着梦中少女的歌词,不禁兀自喃喃,忒煞怪了!我这冷器也有如此艳梦?莫非天意也?
    “听!有人唱歌!”护卫骑士们喊起来。
    远处青山隐隐,蓝天白云之下苍苍草浪随风翻滚,牛羊在草流中时隐时现,草浪牛羊间隐隐传来美丽悠扬的少女歌声:
    野有蔓草兮美人荧荧
    邂逅相遇兮曾无我嬴
    宛如清扬兮胡非我命
    春草苍苍兮与子偕成
    一名红衣少女在草浪中时隐时现,手中长鞭挥动,四周牛羊点点,歌声中时而夹着几声羊叫牛应,一只高大的牧羊犬跟在少女身后显得那般柔顺逍遥,直是一幅美丽诱人的画卷。赵雍记得很清楚,那一刻他的心怦然大动了。方才梦境,眼前歌声,莫非果然天意不成?恍惚之间,赵雍不由自主地大步走了过去。一只雪白的小羊忽然从草浪中向他颠了过来,“咩咩”地叫着。红衣少女从草浪中追出,身姿轻盈,口中柔柔叫着:“白灵子,别丢了你呢。”赵雍俯身抱起了白绒绒的小羊,呵,白灵子,好美的名字!红衣少女柔美地笑着:“白灵子见了英雄才叫呢,她有灵性。”少女快乐而纯真,语音中带有浓浓的吴语的圆润甜美。“你的名字?姑娘。”赵雍问出一句,破天荒地面色涨红了。少女仰起脸天真烂漫地直面赵雍:“我叫孟姚,爹娘邻人叫我吴娃,你呢?”“我?”赵雍一怔,猛然脱口而出,“我叫大胡子!”少女咯咯咯笑得弯下了腰:“哟,大胡子?和我的白灵子一样,大胡子还脸红害羞呢。”赵雍笑了:“我真是白灵子,多好也。”少女浑不知事地嫣然一笑:“嗯,那我得天天抱你了?”猛然,赵雍心中大动,却哈哈笑道:“姑娘,你是胡人赵人?父母名字?”少女顽皮地笑了:“不是胡人,也不是赵人,是赵吴人。”“啊,赵国吴人!”赵雍心中一亮,“你父叫吴广,对么?”“大胡子聪敏也,你识得老爹了?”少女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赵雍笑了,一伸手做了个胡人手势:“姑娘,到我的帐篷做客好么?”“不,你是胡人大胡子,杀羊。”少女瞪起了眼睛。赵雍连忙摇头:“不不不,我是赵人大胡子,我不杀羊。”“那你带我回平城么?老爹在平城。”赵雍笑了:“我正要回平城,姑娘走吧。”赵雍拉起少女的小手,小白羊与那只牧羊犬乖乖地跟在少女身后,走向了帐篷。
    赵雍记得清楚,那天刚进帐篷,他便下令收起了铁架上的烤整羊,只许护卫骑士埋锅起炊。吃完饭已是暮色降临,草原深处隐隐雷声奔驰,骑队将军一声:“熄火!”骑士们扑灭篝火便飞身上马。赵雍用皮裘将少女一裹平稳飞上马背,一声令下:“十骑圈赶牛羊先向平城,其余跟我引开胡骑。”一马当先,骑队狂飙般在黑暗中向南飞驰而去。永远都不能忘记的是,怀中少女竟柔柔地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大胡子真好!没有丢了我的白灵子。”
    那一刻,赵雍勇气倍增,骤然间觉得自己将永远是这个少女的保护神了。
    后来,自然是一切都很顺利。吴广是平城相相,赵国设郡前设置的城池政事长官,比后来的郡相小。,小女儿能给国君做妻,自是十分高兴。更重要的是,赵国臣子都知道赵雍不是一心猎色的君主,能主动鼓勇向臣子提亲,本身已经是不可思议了。一时间,相熟臣子纷纷向吴广夫妇贺喜,笑问这个小吴娃有何等神奇,竟能将从来不近女色的赵雍俘获了?吴广夫妇却只是笑而不答。
    吴广夫妇本是吴国水乡之商人,后来北地草原与胡人做生意,不意遭逢中原大战无法南下,滞留在了赵国。吴广为人圆通,颇有才能,被平城将军牛赞举荐为平城相。做平城相的第二年,吴广生女,取名孟姚。小孟姚聪敏天真,少时有美名。时天下风习,女美不可方物者,皆呼之为“娃”,即女中“圭”(名玉)也。当年吴国建有“馆娃宫”,便是专一搜罗美女之所。风习使然,吏员同僚们都叫小孟姚做“吴娃”了。小吴娃美丽灵慧,却又璞玉未雕天真纯朴,一口吴侬软语更是或娇或嗔皆是可人之极,吴广夫妇视若珍宝却不知如何教导,便整日价任其逍遥散漫。偏这小吴娃不喜女工桑麻,却酷好一身胡裙整日在草原放牧,不想竟有了如此一番奇遇。消息传开,平城军民无不感慨喟叹,皆呼为天意。
    倏忽十余年,吴娃第一次进宫的情形历历在目。
    那一日,吴娃在赵雍前后左右轻盈地跳着笑着,惊奇而又天真地打量着高大华美的宫殿,不断发出惊喜的叫声:“哇!真美!大胡子,你住这儿么?”赵雍点点头笑着:“你也住这儿,高兴么?”“我,我怕。”吴娃明朗的笑脸上蓦然有了一片阴影。“怕?怕甚?”赵雍笑了。“没有山,没有水,没有草原,没有羊群。”吴娃天真无邪的脸上有一丝忧郁。赵雍哈哈大笑:“莫怕,山会有水会有,草原羊群也会有。”吴娃高兴得吊到他脖子上,笑得眼中点点泪花。正在此时,大政事堂前的两列甲士轰然一声:参见君上。吴娃惊恐地偎在赵雍身上微微发抖:“大胡子,你叫君上么?”赵雍回身挥挥手:“日后不要在这里设置甲士。”回身轻轻抚摩着吴娃秀美的长发,“别怕。”紧紧抱着她大步进去了。一时,两列甲士看得瞠目结舌。
    将吴娃妥善安排在寝室,赵雍便在外边书房里继续忙碌了。夜半时分,赵雍的双眼却突然被一双细腻的小手捂住了。好冰凉!赵雍回身抱住吴娃,如何身上也冰凉如斯?吴娃顽皮地笑了:“老爹说,吴娃在草原上冻过三天三夜。”赵雍轻轻抚摸着她的脖颈、肩头,她像树叶般微微发抖。“小吴娃,知道么?三年后你长到十六岁,大胡子便将你的凉气全赶跑。”“不,今晚便赶。”吴娃娇痴地笑着,“大胡子像个火炭团。”赵雍笑了:“好,今夜。”说罢撂下书案事务,抱着吴娃进了寝室,光着身子拥着冰凉的少女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就这样,赵雍天天夜晚如此,一直抱着吴娃*裸睡了三年。
    直到吴娃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十六岁少女,才真正做了他的新娘。
    自从吴娃做了新娘,自以为“冷器”的赵雍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竟是如此勇猛如此饥渴无度。吴娃生子之前的一年多,即或是北上巡边,赵雍也必须带着这位灵慧可人的小妻子,根本无视随行大臣将士们如何去想。肥义曾经旁敲侧击地劝他不要带国妃出巡,以免风餐露宿染病。赵雍粗豪地哈哈大笑:“卿何多言?好容易尝着好女人滋味,是你放得下么?”肥义红着脸没了话说。
    随着赵国朝野立马弯弓的胡服骑射,吴娃在第二年生下了一个儿子。赵雍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信口给儿子取名赵何。也就是在那一年,那位韩国公主偶受风寒死去了。赵雍立即立刚刚十八岁的吴娃为后,只要在邯郸,总是与他们母子厮守在一起。爱屋及乌,赵雍对这个小儿子疼爱得常常举止失措,抱着儿子胡乱揉搓大胡楂乱戳,小赵何便老是哇哇大哭,见了他撒腿便跑,逗得吴娃咯咯笑个不停。说也奇怪,赵雍总想多生几个儿子,可吴娃偏偏与韩女一样,生了一个儿子便永远地不再开怀了。于是,赵雍只有两个妻子,也只有两个儿子。
    从有了吴娃开始,赵雍相信了世间果真有教英雄猛士足以拼命的好女人,有足以让君王荒疏误国的好女人。赵雍若非国君,也许会为美人拼命。然则,赵雍已经是国君,却相信自己永远不会因美人而荒疏误国。
    如今,废黜赵章而立赵何,算不算因美人娇妻而错断?长子赵章果真不肖么?次子赵何果真干才么?立八岁的赵何为太子,且三个月后便是新赵王,平心而论,当真没有激爱吴娃的几分痴情在内裹挟么?没有!当真没有!赵章对不轨行迹已经供认不讳,岂能再做太子掌国?且慢!果真坐实赵章之罪,你却为何执意不听牛赞老将军辩驳?当殿失态发作,你赵雍果真没有害怕万一洗清赵章之罪的担心么?赵雍啊赵雍,王书已发,朝会已行,朝野尽知了你还如此缠夹不清做甚?不闻“王言如丝,其出如纶”么?君王一言,但出便是威权号令,岂能楚人喂猴子般朝三暮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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