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种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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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种武器- 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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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正是暮春三月,江南草长,群莺乱飞的时候。一阵带着桃花芳香的春风,正吹过大地,温柔得仿佛象情人的呼吸。
    绿水在春风中荡起了一圈圈涟猗,一双燕子刚刚从桃花林中飞出来,落在小桥的朱红栏杆上,呢喃私语,也不知在说些甚么。
    段玉放松了缰绳,让座下的马慢慢地踱过小桥,暖风迎面吹过来,吹起了他的薄绸青衫。
    就在这件紫衫左边的衣袋里,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叠崭新银票,足够任何一个像他这样的年青人,舒舒服服花三个月。
    他今年才十九岁,刚从千里冰封的北国,来到风光明媚的江南栏杆上的燕子被马蹄惊起,又呢喃飞入桃花深处。
    段玉深深地吸了口气,只觉得自己轻松得像这燕子一样,轻松得简直就象要飞起来。
    但他也并非完全没有心事。
    家教一向最严的中原大豪段飞熊夫妇,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就放他们的独生子到江南来。
    段玉此行当然也有任务的。
    他的任务是在四月十五之前,赶到“宝珠山庄”去替他的父亲少年时的八拜之交、江南大侠朱宽朱二太爷去拜寿。将段家祖传的礼物“碧玉刀”带去做寿礼,然后再把朱家宝珠带回去。
    “宝珠山庄”最珍贵的一粒宝殊,就是朱二太爷的掌上明珠。
    她今年才十七岁。
    她叫朱珠。
    据说朱二太爷今年破例做寿,就是为了替他的独生女选女婿。
    姑苏朱家是江南声名最显赫的武林世家,朱大小姐不但是有名的美人,还是有名的才女。
    听到了这消息,江湖中还未成亲的公子侠少们,只怕有一大半都会在四月十五之前赶到宝珠山庄。
    段玉是不是能雀屏中选,把这粒宝珠带回去,他实在没有把握。
    这就是段玉的心事。
    还有,段家的碧玉刀非但价值连城,而且故老相传,都说其中还藏着一个很大的秘密。
    无论谁只要能解开这秘密,他立刻就可能变成富可敌国的武林高手。
    江湖中的豪强大盗们,对这样东西眼红的自然也不少。
    他是不是能将这件家传之宝平平安安地送到宝珠山庄?他自己也没把握。
    这也是他的心事。
    但是在这江花红胜火,春水绿如蓝的江南三月,还有什么心事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年人抛不开、放不下的?
    的确还有一样,那就是他临出门时,他父亲板着面孔、耳提面命,再三嘱咐他,切切不可忘记的七大戒条。
    直到现在,他仿佛还能听见父亲那种严厉的语声:“以你的聪明和武功,已勉强可以出去闯闯江湖了,但这几件事还是千万不能去做,否则我保证你立刻就会有麻烦上身。”
    “这是我积几十年经验得来的教训,你一定要牢记在心。”
    段玉从小就是一个孝顺听话的孩子,这几样事他连一样都不敢忘记,每天早上一醒过来,都要在心里反复念几次:一、不可惹事生非,多管闹事。
    二、不可随意交结陌生的朋友。
    三、不可和陌生人赌钱。
    四、不可与僧道乞丐一类人结怨。
    五、钱财不可露白。
    六、不可轻信人言。
    第七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千万不可和陌生的女人来往。
    段玉一向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孩子,他不但健康英俊,彬彬有礼,而且很喜欢笑,很会笑,笑得很甜。
    何况他鲜衣怒马,年少金多,女人见了若不喜欢,那才是怪事。
    这本是段飞熊老爷子最引以为傲的一点,现在却变成最担心的一点。“女人本来就是祸水,江湖中的坏女人尤其多,那你只要惹上了一个,你的麻烦永远就没有完了。”
    这句话段飞熊至少对他儿子说过五十次,段玉就算想忘记都困难得很。
    你说是不是?
    江南的春色若有十分,那么至少有七分是在杭州。
    杭州的春色若有十分,那么至少有七分是在西湖。
    有人说,西湖的春色美如图画,但世上又有谁能画得出西湖的春色?
    你路过杭州,若不到西湖去逛一逛,实在是虚渡一生,你到了西湖,若不去尝一尝三雅园“宋嫂鱼”,也实在是遗憾得很。
    现在段玉恰巧路过杭州,到了西湖,他当然绝不会留下个遗憾在心里。
    宋嫂鱼就是醋鱼。
    鱼要活杀的而且要清蒸才是最上品的,蒸熟了之后,才浇上作料送席,所以送到桌上还是热气腾腾,那真是入口就化,又鲜又嫩。
    正如成都的“麻婆豆婆”,醋鱼叫宋嫂鱼,就因为这种作法是南宋时的一位姓宋的妇人所创始的。
    但西湖水浅,三尺以下就是泥藻,鱼在湖水里根本养不大。
    而且西湖根本就不准捕鱼,在西湖捕鱼,搅混了一湖碧水,岂非也就跟花间喝道、焚琴煮鹤一样,是件大煞风景的事?
    所以醋鱼虽然以西湖为名,却并不产自西湖,而来自西乡。
    尤其是塘栖乡,不但梅花美,鱼也美。
    那里几乎是户户鱼塘。装鱼入城的船,船底是用竹篾编成的,比西湖的画舫还大,鱼在船底,就好像在江水里一样。
    船到武林门外,在小河埠靠岸,赤着足的鱼贩子就用木桶挑鱼进城去。水桶里也装满了江水,桶上的竹箩里,还装着一大箩鲜活蹦跳的青壳虾。
    在曙光腊胧的春天早上,几十个健康快乐的小伙子,挑着他们一天的收获,踏着青石板的道路往前走,那景象甚至比醋鱼还更能令人欢畅。
    于是临湖的酒楼就将这些刚送来的活鱼,用大竹笼装着,沉在湖水里,等着客人上门。
    西湖的酒楼,家家都有醋鱼。定香桥上的“花港观鱼”,老高庄水阁上的“五柳居”,都用这种法子卖鱼的。
    只有涌金门的“三雅园”是例外。
    段老爷子最欣赏的就是三雅园、只要到了西湖,少不了要到三雅园去杀条鲜鲩鱼,清蒸了来下酒。
    所以段玉也到了三雅园,
    三雅园就在湖畔,面临着一湖春水,用三尺高的红漆雕杆围住。
    栏杆旁有十来张洗得发亮的白木桌子,每张桌上都准备有鱼饵和钓竿。
    鱼巳放入了湖里,用竹栏围注,要吃鱼的,就请自己钩上来。
    自己钓上来的鱼,味道总仿佛特别鲜美。
    段玉钓了两尾鱼,烫了两角酒,面对这西湖的春色,无鱼已可下酒,何况还有鱼?
    所以两角酒之后,又要了两角酒。
    段飞熊没有关照他,叫他少喝酒,只因为人人都知道段家的大公子有千杯不醉的海量。
    无论谁想将他灌醉,那简直就好像要将鱼淹死一样困难。
    酒是用锡做的“器筒”装来的,一筒足足有十六两。
    四角酒就是四斤,段玉喝的是比陈年花雕还贵一倍的“善酿”。
    这种酒本就是为远客准备,虽然比花雕贵一倍,却未必比花雕好多少。
    真正好的是陈年竹叶青,淡淡的酒,入口软绵绵的,可是后劲却很足,两三碗下了肚,已经有陶陶然的感觉。
    段玉喝的虽然不是竹叶青,现在也已有了那种陶陶然的感觉。
    他喜欢这种感觉,准备喝完了这两筒,再来两筒,最后才叫一碗过桥双醮的虾爆鳝面来压住这阵酒意。
    听说这里的面并不比官巷口的“奎无馆”做得差。
    杭州人大多都能喝酒。
    他们喝酒用碗,一碗四两,普遍喝个六七碗都不算稀奇。但喝就是五六斤,就有点稀奇了,何况喝酒的又只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年青人。
    已经有很多人开始注意他,眼睛瞪得最大的,是旁边座上—个也穿着浅紫长衫的白脸少年。
    这少年的年纪好像比段玉还少两岁,大大的眼睛,挺直的鼻子,穿着很时新,样子也很斯文、很秀气,看来正是和段玉出身差不多的富家子弟。
    最妙的是,他桌上也有好几个四碗装的空暴简,显见得酒量也不小。
    酒量好的人,通常总是会对好酒量的人有兴趣的。
    所以他忽然对段玉笑了笑。
    段玉没有看见。
    其实他早巳在注意这大眼睛的年青人,也不是对这人没兴趣。
    只不过段公子虽然初入江湖,但却绝不笨,也不瞎,事实上,他比大多数人都聪明得多,眼睛也比大多数人亮得多。
    他一眼就看出这大眼睛的小伙子,并不真是个小伙子,而是个大姑娘女扮男装的。
    “在路上千万不可和陌生的女人打交道。”
    这教训段玉并没有忘记,也不敢忘记,他一向是个很听话、很孝顺的好孩子。
    所以他眼睛就一直盯在对面的一艘画舫上。
    这画舫是从柳荫深处摇出来的,翠绿色的顶、朱红的栏杆,雕花的窗子里,湘妃竹帘半卷。
    一个风姿绰约的绝代丽人,正坐在窗口,调弄着笼中的白鹦鹉。
    她一只手托着香腮,手腕圆润,手指纤美,眉宇间仿佛带着种淡淡的幽怨,仿佛正在感怀着春的易老、情人离别。
    她也是个女人,只不过距离远的女人,总比旁边桌上的女人安全些。
    至少她总不能飞过这五六丈湖水,过来找段玉的麻烦。
    但旁边桌上的女人要过来就容易得多了。
    现在她就真的好像有这意思,忽然抱拳道:“这位兄台请了。”
    段玉看了看后面,又看了看旁边,好像不知道别人找的就是他。
    这大眼睛的小姑娘抿着嘴一笑,道:“我说的兄台,就是阁下。”
    她笑的时候鼻子先皱起来,就好象春风吹起了湖水中的涟猗。
    她不笑的时候,已经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这一笑起来,简直可以让男人跳楼。
    段玉再想装傻也不行了,也只好笑了,笑道:“阁下是跟我说话?”
    小姑娘瞪着大眼睛笑道:“不是跟你说话是跟谁说话。”
    段玉轻轻咳嗽了两声,道:“却不知阁下有何见教?”
    这小姑娘“刷”地将一柄洒金折扇展开,轻摇着折扇道:“独酌不如同饮,如此佳日美景,阁下何不移玉过来共谋一醉?”
    明明连瞎子都可以看得出她是个女人,她却偏偏还要装出男人的样子。
    段玉叹了口气,道:“在下也颇有此意,怎奈素昧平生,何况男女有别。”
    小姑娘怔了怔,眼睛瞪得更大了,道:“你说男女有别?你难道是个女人?”
    段玉又笑了,忍住笑道:“阁下当然也看得出我不是。”
    小姑娘眨着眼,道:“你不是谁是?”
    段玉道:“你”这小姑娘瞪了他半天,摇着头,喃喃道:“原来这人的眼睛有点毛病。”
    她一只手在摇折扇,另一只手端起酒碗来,仰着脖子喝了下去。
    她喝起酒来实在不像是个女人。
    段玉在心里叹了口气。
    现在正是春天,他今年才十九岁,正是最容易动心的年纪。
    他实在很想过去,只可惜他怎么也忘不了他父亲板起脸来的样子。
    要做个又孝顺又听话的好孩子,可实在真不太容易。
    夕阳满天,照得“浓妆淡抹总相宜”的西子湖更绚丽多姿。
    轻雪般的绿柳,半开的红荷,朦胧的远山,倒映在闪动着金光的湖水里。
    远处也不知谁在曼声而歌:“小村姑儿光着脚,下水去割灯芯草,一把草儿刚系好,躺在溪边睡着了。
    柳荫盖着她的脸,她的脚儿小又巧。
    三个骑士打马来,脸上全都带着笑。
    —个骑士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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