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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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魂- 第8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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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署的审查,甘署长和赵家大院时有往来,故尔未做过多盘问。但赵前夫妇还是谨慎再谨慎,谁敢保证以后不出麻烦?看得出来,赵前对穷困潦倒的内弟是不欢迎的,态度上不咸不淡,内心里头警惕着呢,说穿了可谓如芒在背,浑身上下都不自在。琢磨了一整天,他向老婆建议:“就说他是你表弟吧,记住你舅家姓富!”
  金氏心里渐生烦恼,睡觉都不踏实。按理说,赵家的财产有金首志的一分,当年老金夫妇活着时是有言在先的:留给首志一半土地。可是时光流转,物是人非,老虎窝很少有人知晓三十几年前的往事了,赵家的底细似乎被岁月湮没了。别说是赵前,就是金氏也不情愿舍出一分一厘的土地与人。与弟弟分享财富,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心头肉岂能挖得?金氏也认为,只要缄口不提,赵家的来龙去脉就将是个谜,富连声将永远置身局外。话说回来,金氏还是无比内疚,灵魂深处充满不安,毕竟是一奶同胞啊。金氏忍不住试探丈夫,赵前直翻白眼,警告老婆说这家产姓赵不姓金,更不姓富。金氏气得和他吵,说你这人怎么这么狼啊?男人理都不理径直迈出了院门。其实,金氏再如何气恼还是和丈夫一条心的,至少还懂得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总不能追到街上作河东狮子吼吧?当然这一切,赵金夫妇都背着韩氏,连三儿子赵成永也蒙在鼓里,于要紧事上老夫妻常惊人地不谋而合。
  赵金氏心里的疙瘩始终解不开,下决心和丈夫摊牌,说:“当年咱爹咱娘说有守志一半啊。”
  赵前矢口否认:“谁说的?俺咋不知道?”
  见丈夫耍赖,赵金氏脸都气绿了,说:“你,你,你咋这样?”
  赵前又说:“告诉你,不许胡咧咧。”
  金氏说:“我胡咧咧?爹留下字据了!”
  赵前笑了:“字据?屁吧!压根儿就没有。”
  赵金氏猛然省悟,字据被男人销毁了。那字据原来一直保存在母亲的包裹里,母亲的遗物是赵前亲手收拾的。金氏记得事后还追问过此事,当时男人含糊其词地说:“这东西有没有都行,留着也是麻烦。”
  赵金氏一下子悲从中来,禁不住放声大哭。她不知道她的哭,是为爹娘,为弟弟还是为自己。哭声里甚至有诅咒的意思:“救你出来干啥呀,你,你咋不叫日本人给弄死啊……”哭声震惊了韩氏,小女人探头探脑地过来,赵前怒目相向:“看啥看?滚开!”
  面对嗷嗷待哺的儿女,富连声的锐气丧失殆尽。思想上矛盾,有时心有不甘,思来想去又找不到出路。有时又想,与其做殊死的拼争,还不如依了秋月,送给孩子平静的生活,把一双儿女抚养大。人的心境是与年龄和际遇密切相关,金首志到了这一步,消沉和苦闷交织,心便有些倦了淡了。他想到了百年之后,尘归尘土归土,再厉害的角色也要壮士垂老,美人迟暮。别看你貌美如花,也终逃不过齿牙寥落;别看你风光一时,到头来不过是一堆白骨。日本人就是座山啊,明明白白地横在那里,压得他日夜不宁,可是凭一己之力,如何撼得动?何必太执着?何必活得太辛苦?他想说服自己,在水明山秀的故里,仰望星空,终老田园。
  富连声一共在赵家大院住了二十天,仰人鼻息终究不是个办法,只有自谋生路。最先要解决是住处,姐夫对找房子的事情格外热心,从街头盘算到街尾,其实老虎窝这疙瘩屁大的地方,都在赵前心里装着呢。现今只有崔家煎饼铺空闲一间半房子,在小街的北侧。与其说是房子,还不如说是存放杂物的仓房,大土坯的墙壁,没有窗户,破烂得很,但了胜于无。上门一问,崔家挺给面子,事情就搞定了,按照金氏事先的叮嘱,赵前强捏着鼻子买下了。至此,拖儿带女的富连声在老虎窝落脚扎根。离开赵家大院时,富连声向姐姐借了五十元钱外带五斗高粱米,权当立家之本。姐夫的脸色难看得像拉长的马脸,执意叫弟弟打了个借条。从此,富连声和姐夫的关系不太友好,彼此间都有了看轻对方的微妙意味。可寄人篱下岂能不低头,见气氛有些压抑,富连声边写借据边自嘲,说亲兄弟明算帐啊,呵呵。赵前在一旁哼都没哼,眼神里满是鄙夷。如是情形叫金氏为难,一边是丈夫和家业,一边是弟弟和亲情,她只好装糊涂,只是不晓得能糊涂到那天为止。
  金氏一天到晚鬼鬼祟祟的,偷偷接济弟弟,嘘寒问暖,送米送柴,关怀到无微不至。铁媛还小,金氏时常把她留在身边,心肝宝贝似的照料,不是亲生胜似亲生,时时处处高看一眼。没妈的孩子生性敏感,铁媛自卑得紧,低眉顺眼,总是怯生生的。天冷了,金氏给铁媛赶做棉裤,先是将穿了一夏单裤洗了,搁在炕头上烙干,再絮上棉花缝制。这一切得连夜完成,不然明天孩子就没得裤子穿。赵家大院家财无数,却抠门得厉害,从来不轻易花钱,赵家儿女的衣裳都是弟弟捡哥哥的,妹妹捡姐姐的。正所谓:新老大,旧老二,缝缝补补给老三。金氏在灯下忙活,嘴里和铁媛磨牙,说:“老姑娘啊,给你找个后妈算了。”
第三十一章(2)
  “为啥要找后妈呢?”铁媛奇怪。
  “有后妈就有棉袄穿呗。”
  铁媛担心:“后妈对孩子不好,怕。”
  “不一定,后妈也有好的。”
  富连声没心情给闺女找后妈,他现在最渴望的是钱。穷困潦倒中,禁不住回忆过去的风光,想他原来的朋友,想遗落在朋友手里的钱财。曾想过回锦州唐山或者北平天津,可是路途迢遥,也太危险了。他试着给朋友们去信,寄给记忆中的老地址,使用暗语和化名,措词谨慎再三。他满怀希望,一天天的等待,可是每天早晨起来,依然是家徒四壁。
  养家糊口不易,铁打的汉子也折腰,落魄中的富连声没资格挑肥捡瘦,起初给大户挑水,起早赶晚累得要命。他气管不太好,几步一咳嗽,三邻五舍都听得到。好在儿子铁磊懂事,早早就挎筐上街,吆喝着兜售洋烟卷儿儿什么的,有时还炒瓜籽儿烀地瓜卖。富连声本意想做皮货生意的,可一瞅街西头顾皮匠的买卖清冷,就打消了念头。闷头想了好几天,去找姐姐借了八十块钱。金氏本想问借这么多钱做啥,话到嘴边打住了,暗想看看他能弄出啥名堂,金氏对弟弟吃不准摸不透。富连声领儿子铁磊去了趟县城,拉回了十七张洋铁瓦,也就是薄铁板。爷俩叮叮当当鼓捣了几天,搭起来一处门脸。老虎窝的人感到稀奇,围过来看热闹,说敢情洋铁瓦还能做房子呢。别具一格的洋铁棚子临街傲立,在阳光下面熠熠生辉,刮风下雨时还会发出悦耳的响动,满小街都听得到。富连声和他的铁棚子一道出名了,富家商店也趁热打铁地开张了,第一宗生意是卖玩具。富连声手巧,用秫秸木板子制作各式玩具,无非是刀枪剑戟、拨愣鼓、蝈蝈笼子、鸟笼子之类的玩意。不久在老虎窝方圆几十里流行起来,孩子们手里的枪棒缠着花哨的锡箔彩条,舞动起来闪闪发光,好看极了。不用说,这些东西都出自富家铁棚子。赶到四月十八逛庙会,富连声和铁磊去安城县摆摊三天,小小的赚了一笔。
  富家父子能吃苦,十四岁的铁磊每天去安城县进货,背些七零八落的东西回来,步行六十多里,往返得走上一天。后来和附近的人熟悉,就搭脚坐别人家的大车。铁磊嘴甜,大叔长大叔短地叫着,隔三差五地给车把式们塞盒烟卷儿,大家都喜欢这孩子。哪家大车要是去县里,准会停在洋铁棚子前吆喝:“铁磊铁磊,走哩。”春节的时候,富连声和儿子囤下了一车白菜,摆在铁棚子里卖。老虎窝街里家家经商,却没几家秋储白菜,即便菜窖里面有,这一冬也吃得告罄,所以卖得火,转眼工夫就销售一空。大年三十,富连声一家不仅还清了借款,还美美地吃上荞麦面饺子,铁媛还穿上新棉裤。赵金氏吃惊不小,想不到弟弟有如此手段,说:“还以为你只会杀人放火呢。”富连声也笑,说:“说哪儿去了,姐。”
  许多事情不便说给姐姐,说出来会叫她寝食难安,还是深埋在心里的好。遇上姐姐盘问,富连声有三招应对,要么所问非所答,要么不置可否,实在躲不了就含糊其词,说:“以后我会说的,姐。”金氏对弟弟的过去感兴趣,他十六岁离家,走了这么多年,所以她对他的经历很好奇,忍不住想探询探询:这些年究竟做些什么了,和什么样的女人生活,等等。女人喜欢拉家常,在一起说话唠嗑才显得体己亲热。可富连声的话少,不想和金氏交流,像是在戒备什么。越是这样,金氏越认为弟弟和她有距离感,越值得怀疑。说:“你呀,连句实话都没有,依我看,这些年还不知捅出多少搂子呢。”
  赵前不愿和富连声接触,却对妻弟刮目相看,说:“可不是等闲之辈,脑子活络。”的确,富连声显示出经商的头脑,胆子大敢投机。比如说卖水果,老虎窝各商家没人敢琢磨这个,因为卖水果的风险太大,往往收益抵不上损失。富连声不这么看,他对铁磊说,别看苹果、鸭梨、江米条、糖葫芦不起眼儿,才勾引小孩子呢。他认为做小本生意,卖女人孩子的东西才最赚钱,才最长远。小孩子来的多,就不愁大人买货。富连声为人大度,不屑小肚鸡肠鸡毛蒜皮,价钱差上差下的从不计较,铁棚子的生意渐渐兴旺,货物越聚越多。到年根儿底下,富连声一家拥有了整整一麻袋高粱米,敦敦实实的粮袋子立在墙根儿,极其生动地昭示着喜悦,铁磊和妹妹都欢喜,家里居然会有这么多的粮食,没有什么比这更值得激动了。洋铁棚子的生意再好,比之连家杂货铺还是太小儿科,折腾来倒腾去的,仅仅糊口而已,没啥大的进项。富连声常遗憾,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小本经营做不了大买卖的。富连声想做的生意太多了,比如他想到开个煤局,夏天进它几十车煤炭,等到冬天再买出去,价差一定可观。再比如,他想开个油坊,以大豆兑换豆油,利润必保丰厚。这些于他,仅仅空想而已,无本难求利啊。
  富连声是老虎窝的名人了,洋铁棚子里卖春联,现写现卖。老虎窝人没想到新来的富连声是个秀才呢,句子好字迹委实漂亮,乍一看字的外表浑厚稳健,仔细品味却有一种潇洒不羁的骨气。他写给养生堂的对子是“药有人参酒仁义百业举,店售和血丹合欢万事兴。”大家一见都说妙。荆先生有些挂不住颜面,来铁棚子看过一回,不服气地说你再写个我瞅瞅?挑你拿手的写!富连声当然明白对方的来意,笑了笑提笔写道:“四面湖山收眼底,万家忧乐到心头。”老先生口气和缓了,说这句子不是你的,不算不算。富连声再写:“但愿人皆饱,何妨我独贫。”
第三十一章(3)
  荆子端连说有胸怀有肚量,然后长久地打量他,似乎想参透什么,说:“你这个人不简单哪。”


  富连声不语,挥笔又写:
  老虎窝无虎瓢饮夺其志
  新满洲难满蜗居怎添神
  老先生见了大惊,伸手将字句撕掉,说:“我也有两句:壮心未与身俱老,死去犹能做鬼雄。”
  富连声说:“怎么想起这个了,是陆放翁的句子吧?”
  老先生点点头,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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