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天门口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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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天门口 (下)- 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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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扶手,让雪蓝去书房备纸磨墨,一会儿张郎中写药方要用。还在几天前,邓裁缝
托人捎来一大包夏天穿的新衣服,趁着还能动手,她要写信感谢人家。
    雪蓝刚离开,张郎中就要替梅外婆把脉:“等您老用力拿过笔,脉象就不准了。”
张郎中闭上眼睛平心静气地体会一阵,眼睛还没睁开,脸上先笑了,“您老真是大
福大贵之人,眼见着这脉象就像春天里的溪水,细是细,可是那不是您老的问题,
若是大河变成的,细小了就不好,你是天堂里的小溪,本来就不大,这样的涓涓细
流是要长流不息的。”
    柳子墨陪着张郎中在前面进了书房。雪柠和常娘娘等都要搀扶梅外婆,一步一
步地走得很慢,等她们进到书房里,张郎中已经将药方拟好了。柳子墨看了一眼,
马上交给雪柠。雪柠也只看一眼,便交到梅外婆手里。梅外婆看了一会儿就将药方
放下来,嘘了一口气,轻轻地数落张郎中,虽然很会看病,可就是爱装神弄鬼,好
好的一个药方,硬要添上几样似是而非的东西。
    梅外婆手指一点,药方上出现三个字:|乳|穴水。
    “我都这把年纪,没几天好活了,却要用这种东西煎药喝。一旦被那些爱挖古
的人晓得,成天挂在嘴上说来说去,这鼻子两边的老脸往哪里搁呀!”
    张郎中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等到弄清楚梅外婆是将|乳|穴二字,领会成了女人


身上的隐秘之处,不仅失声笑了起来:“在行医点药这一行里,|乳|穴水指的是钟|乳
石旁边的积水。这|乳|穴水久服能使人肥健,振食欲,体润不老,与钟|乳石同功同寿。
正如女人|乳中汁,|穴中水,没有这两样,哪有后来的繁衍生息。”
    闻听此言,梅外婆也笑了,一边抱歉错怪了张郎中,一边又指向药方:“这味
药叫乌爹泥,若是再望文生义,那就应该是黑发老头脚趾缝里的臭泥!”屋里的人
都被梅外婆的话逗乐了。
    “人脚趾缝里的臭泥还真是一味好药。对不对症是一个问题,就算对症了,我
也不敢给您老用这种药,虽说是药无贵贱,可您是人人尊敬的梅外婆,让您吃这样
的药,别人不骂,我自己也没脸再行医点药了。这味药呀,最早出自南番的爪哇、
暹罗、老挝诸国,后来云南等地也能造。据说是将细茶末放入竹筒,将两头堵塞得
死死的,埋在烂泥沟中,只要竹筒不烂,时间越长越好,取出来后,捣成汁,再经
过熬制而成。块小而且润泽者药力最好,块大而枯焦者次之。用在我这个药方里,
是取其清上膈热,化痰生津的功效。”
    来了兴趣的张郎中变得口若悬河。天地之间万物皆可入药,能治病的还有白蚁
泥、白鳝泥、犬尿泥、驴尿泥、粪坑底泥、田中泥、井底泥,按金木水火土分列,
泥属于土,同属的还有猪槽上的垢土、墙上的古砖土和寡妇床头上的尘土。说到寡
妇,梅外婆和常娘娘相对看了一眼。张郎中明白自己失言,索性说得更仔细,不论
男女,耳朵上生了月割疮,只要用寡妇床头上的尘土和上麻油涂上去,睡一觉就会
好。
    “你这药用得太怪,有股邪气!”梅外婆正在郁郁地说话,雪蓝掇着笔墨进来
了,“我不想与什么同寿,只想有力气写几封信。”梅外婆伸手去拿毛笔,雪蓝连
忙将墨蘸好交给她。梅外婆写好了信,摊在桌面上。认识字的人全都看清楚了,梅
外婆并不是感谢邓裁缝,而是要邓裁缝想办法告诉那位二老板,有个名叫阿彩的女
人离开天门口来到武汉,十有八九是想公报私仇,请他小心为是,能化解当然好,
做不到这一步,就得找别的活路。
    常娘娘没有看清楚,她是从雪蓝的小声念叨中听清楚的。常娘娘老了,嘴巴没
有往日紧,说了一句还想说第二句,连三带四地还有五六句:早两年梅外婆就说过,
无论闲事还是正事,看见了也要像没看见,非得有人来管一管那也是雪柠的事,自
己已经成了老朽,说出话来每个字都带有深山沟里烂木头的气味。董先生说书结束
时总要打一声刹音鼓,梅外婆的刹音鼓早已打过了,好比听说书的人走在散场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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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再打刹音鼓就是画蛇添足,就是做老人不开明,以为儿女们没有长大。就凭眼
前这封信,说梅外婆多敲一遍刹音鼓还是轻的,说重一点就等于睡棺材搽粉不知死
活。往年打仗,甲得势,乙就满地逃命;乙得势,甲便抱头鼠窜。你来我往,哪怕
败得再狠,也是对方的一种制约。今日情况完全变了。与抵抗日本人时相比,国民
政府这一次说自己在有计划地向大后方撤退,完全是不知羞耻。兵败如山倒,谁见
过山倒了,还能重新扶起来?
    在董重里的说书里,那个叫共工的人战败了,一头撞向不周山,天塌了,神通
广大的女娲也只好捡些石头扔上去补补窟窿。说一千,道一万,这时候向遥远的武
汉通风报信,一旦被发觉,是不是祸很难说,但肯定不会是福。
    常娘娘一辈子也没有一口气说过这么多的话。梅外婆边听边点头,她承认,常
娘娘没有说错一个字,但是自己也没有任何过错,眼看有人大祸临头,不能不做声。
    梅外婆将信交给柳子墨,请他找一个合适的送信人。然后将话题转向张郎中:
“我也为自己开个药方,请你帮忙看看。”说着提起毛笔在纸上写了两个字:当归。
    张郎中盯着当归二字,好半天才开口:“您老用这种方法送客呀,好吧,我是
真的该走了。”
    “张先生的意思是说,当归是药但又不是药,对吗?”
    张郎中只顾往门外走,低着头像做了亏心事。雪柠和柳子墨跟了上去,三个人
在大门后沉默了一阵。
    雪蓝说:“可惜我们的想法成了一江春水向东流。”
    雪柠说:“莫瞎说,张先生很高明,梅外婆会变健康的。”
    柳子墨说:“被梅外婆看出来,往后让她吃药就更难了。”
    “梅外婆比我们还清醒,她明白时间不多了,当归对她来说已经不是药,而是
一个事件和一种心情。老人家的情况虽然很差,却也算稳定。不过,你们还是要防
着点,说不定一阵风吹上身,大限就来了。”张郎中说话时的面色非常凝重。
    雪柠心里一痛,眼眶马上就湿了。
  一二一    
    夜里梅外婆用腊雪煮水泡谷雨茶喝,所以醒得特别早。
    梅外婆如此告诉家里人时,大家都明白,梅外婆又在似梦非梦中回忆雪柠尚未
出生时家中的情景。这是梅外婆第三次说这样的话了。大家觉得应该满足在梅外婆
心里藏得很深的愿望。


    雪家人虽不好茶,对茶的了解并不缺乏,何况身边还曾有一位对待茶如同对待
自身美貌一样的小岛和子。雪柠选出两把紫砂壶,大的放在炭火上煮腊雪,小的放
入谷雨茶,等着承接烧开后略微放凉的腊雪之水。雪柠掇着腊雪煮水泡的谷雨茶,
请梅外婆喝。
    梅外婆喝了一口,看似要说话但又没有做声。一杯喝完了,加上一些水再喝,
梅外婆才说:“今日这茶像是圆表妹泡的!”对腊雪煮水泡茶记忆最新的是柳子墨。
在被日本人软禁的那几年里,柳子墨始终记着梅外婆说过的话,平时可以不喝茶,
但是每年的谷雨与白露两个节气,必定要去春满园旁边的茶馆里,要一壶用腊雪煮
水泡成的好茶,细细地品尝。在他的感觉里,眼前的茶与茶馆里的茶艺师所泡的茶
毫无二致,其清新、甘醇和气质,还要胜过几分。梅外婆尝不出来也罢,说它类似
圆表妹在妓馆里招待客人的萍水相逢之茶,未免让人太难过了。雪柠拦住企图坦言
相告的常娘娘,并在另一个场合里要所有人都记住莫做蠢事:“不要让梅外婆晓得,
再好的茶她也喝不出味道了!”
    这一天是白露,是腊雪煮水泡茶的最好日子。品不出茶的梅外婆只记得这种与
茶相关的日子。
    白露一到秋意更加明显。雪家人越来越担心张郎中说的那句活,惟恐有风吹着
梅外婆,非是正午,决不开启任何一扇窗户,必须进出时,人人都会侧着身子,使
门的开合程度尽可能小。一片过早落下的枯叶翻过紫阳阁高高的瓦脊,扑通一声掉
进院子里,正在回廊上收收晒晒的常娘娘以为要刮大风了,急忙地将大大小小几十
扇门窗全部检查了一遍,这才去向柳子墨求证。听柳子墨说近几天气候相对稳定,
不会出现大风天气,常娘娘才略微放下心来。
    天上白云果然很稳定,已是傍晚时分仍然没有太大变化。窗外霞光满天,屋内
风平浪静。
    上武汉进货的伙计回来了,并且捎回几件新做的旗袍。风尘仆仆的伙计顾不上
休息,就说起邓裁缝告诉他的阿彩前后三次去旗袍店里的情形。
    第一次去时,阿彩带着紫玉。看得出紫玉的收入要多于阿彩,邓裁缝以为像紫
玉这种女干部能穿一般的旗袍就不错了,没想到她竟然要做梅外婆和雪柠的那种旗
袍,而且还要红色紫色各一件。
    阿彩就没有那样大方了,在与紫玉耳语一番后,才犹豫不决地要了一件。
    约好拿旗袍的那天,还是她俩同行,两个人将邓裁缝的手艺夸奖一番,阿彩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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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问起春满园的事。局势稳定之后,春满园的生意好得恨不得一夜当两夜用,才能
既让那些排队等着上台演戏的艺人满意,又让那些手里拿着钱却买不到票的看戏人
满意。就在这时,一天到晚不是在台前忙就是台后转的二老板,却连个招呼都没打,
说不做就不做了,人跑得像个鬼,无影无踪地不知去向。邓裁缝对阿彩说,自己确
实听到一点风声,在春满园做事,就是大老板也会莫名其妙地得罪某个不能得罪的
人,做二老板的人,天天都要抛头露面与各方面应酬,若是哪天没有惹下麻烦就能
关了戏园大门回家睡觉,那真是比过年还快活的日子。那些来店里做旗袍的女人没
有不上春满园的,用不着邓裁缝开口问,只要留心听她们话里话外的意思就行。邓
裁缝听到的消息是,这一次,二老板得罪的是军事管制委员会的某个要员,幸好有
旧时知己及时通风报信,让他及时躲藏起来,否则的话,就算不会暴尸水塔之下,
也要被抛进长江,让鲶鱼和鳗鱼在他身上钻出无数个窟窿。阿彩当时就很生气地对
紫玉说,军事管制委员会里藏着内奸,有必要再搞一次肃反。
    雪柠从邓裁缝的说话中听出他的机智,让二老板及时回避的信是梅外婆托他传
递过去的,他换一个样子对别人说,既能保住其中秘密,又能通过伙计将事情的结
局报告给梅外婆。雪柠觉得以邓裁缝的这种精明,就算有人将炸药埋在店铺底下,
也伤不了他的一根毫毛。“一点不错,不然娜塔丽娅和我为何这样喜欢他!”梅外
婆也笑着表示认同。
    第三次,阿彩独自去找邓裁缝,拿出一匹黑色丝光缎子,要他做一套女人穿的
寿衣。这一次,阿彩穿着军事管制委员会的制服,腰上还佩着一支比黑色丝光缎子
还要亮的手枪。“我晓得你从不给人做寿衣,这件寿衣你不会不做,你一定要做。”
阿彩留下衣料就走。邓裁缝曾经有过将衣料送到军事管制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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