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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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 第1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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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有何颜面,再向阿湮的师兄提出这样的要求。
    阿湮、阿湮……五年来,那两个字是极力避开去想的,生怕一念及、便会动摇步步为营走到如今的路。
    在天牢里对着前来劫狱的她说出“我在等的是青璃”之时,他决心便已定,取舍之间是毫不容情的绝决;慕湮对他告别的时候,他也没有挽留,只任她携剑远去,心下暗自做了永远的诀别;洞房花烛之夜,在应酬完一群高官显贵后,红烛下挑落青璃盖头之时,他的手也没有颤抖过分毫——那是他自己选定的路,又如何能退缩半分。
    然而,五年后,在成败关头、急流席卷而来的时候,这个名字又出现在耳畔。
    躲不过的……他仿佛听到了宿命的冷笑声。直到那一刻,他才恍然发现命运之手并没有放过他、那利爪一直死死地扣着他的咽喉,让他不能喘息。
    有些茫然地,他在渐渐黯淡的暮色里点起蜡烛,看着案头那一叠叠的宗卷。然而一眼瞥过,又看到了最上面那件刘侍郎公子酒后奸杀卖唱女子的案子:那个“甩”字和自己那一行红笔批注赫然在目,似乎在滴出血来。
    这不是第一次了——那之前,和青王一起结党对付曹太师的官员里,类似的龌龊事时有发生,为了不导致内部矛盾激化和决裂,他一一做了忍让,将事情压了下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到后来,青王纠结的力量越来越庞大,他结交的“自己人”的官员也越来越多,十件案子里,居然有三四件颇为难办。
    他到底都做了些什么……结党营私?徇情枉法?贪污受贿?颠倒黑白?
    不,不,那是以大局为重,是为了天下最终的正义伸张,而作出的暂时的隐忍。
    何况,十件案子里面,至少有七件他还是秉公办理的。而那些被各种因素掣肘的案子,不过只是十之二三罢了,而且他也做了适当的调停妥协,让无辜者受到的损害降到了最低。
    可是……对他而言的十之二三,反过来对那些无辜百姓来说,便是十足十的冤狱!
    虚伪,虚伪,虚伪!
    他只觉得胸臆间充满了烦躁而绝望的怒啸,在体内四处奔腾,心里的血沸腾起来,仿佛一直要冲到脑里去,他再也不能忍受心里这样强烈辩论着的两个声音。
    那个瞬间,久等不见丈夫来用晚膳、生怕上朝一日他回来饿坏身体,御使夫人青璃终于忍不住违反了丈夫平日的禁令,怯生生地推开了门,端着托盘进来——然而就在那个刹那,她看到了年轻的御使作出了一个可怕的举动:披衣阅览着文卷,夏语冰却忽然伸手用力握紧案头正在燃烧着的蜡烛、将火焰在手心里生生熄灭!
    “语冰!语冰!”丈夫眉间的沉郁和痛苦吓住了贵族出身的青璃,她扔了托盘,惊呼着冲了过去,用力将他的手从蜡烛上掰开,看到烈火已经无情地灼烧了御使右手的皮肉,发出焦糊的味道,黑红的一片。
    “语冰,你在干什么啊……”青璃急急掰开丈夫的手,看到手心里焦糊的血肉,泪水忽然就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仿佛神智有点恍惚,夏语冰甚至没有听见妻子的惊叫,一直到手心里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刺痛着,他才回过神来,看到青璃焦急的眼神和满脸的泪痕。他的妻子捧着他手、正嘟起了嘴为他轻轻吹着烫伤的手心,泪水滴落在他手里。
    刹那间,章台御使向来冷淡的眼睛里,第一次涌出难以言表的温柔和悲哀。
    “别碰,很脏的。”他忽然将手从妻子手里抽出,看着掌心血肉焦黑的样子,冷笑着喃喃自语,“你看,已经脏了……已经把手弄脏了……我真恨不得把它烧成灰。”
    “语冰……”青璃茫然地抬头,看着自己的丈夫,眼里噙着泪水——她不明白的,这么多年来朝夕相处、同衾共枕,她却始终无法了解这个她所爱的人内心真正的想法。她不过是一个女子,对她来说丈夫便是她的天,她的所有不过就是他的喜怒哀乐。然而,他为何烦恼、为何痛苦,又为何绝望,这些他统统的没有和她提起过一字一句。
    她想,那便是上天的惩罚——是当年她为了得到一见倾心的英俊青年、使出手段让他身陷牢狱,然后出面相救最终得以如愿的惩罚。
    她终于得以和他朝夕相处,却是相敬如冰,那以后他便对她关闭了内心。
    纵使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啊。
    “我没事,吓着你了么?”许久,室内寂静得听不见一丝声音,渐渐笼罩的暮色里,仿佛终于平静了内心激烈的狂流,夏语冰开口了,静静道,声音却是难得的温柔,“夫人,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
    六、还记章台走马
    暮色四起,书房内又剩下了他一个人,独对四壁的萧瑟和无边的黑夜。
    在这样的铁幕里,他已然独自跋涉多年。
    “嘿嘿,真是伉俪恩爱啊。”窗忽然开了,黯淡的室内忽然就多了一个人,高而瘦,负剑冷笑。尊渊刚从赶来,在外面看到这样一幕,想起慕湮筋疲力尽睡去的孩子般的脸,心底忽然有压抑不住的愤怒泛起,便忍不住跳入了室内。
    “都是涸辙之鲋,相濡以沫罢了。”夏语冰低着头,微微苦笑起来,淡淡回答。
    语气里,是掩不住的疲惫和萧瑟,如风般卷来,让外粗内细的尊渊怔了怔,不再说话。
    “明日上朝,我要再次弹劾曹训行。”章台御使拢了拢案头的宗卷,忽然间凝重出声,“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弹劾那个老贼。”
    “最后一击了么?”尊渊的脸色也凝重起来,点头,“放心,我将在这里会保护着你、一直到你上朝,不让曹太师有机会下手。”
    然而,听得对方这样的承诺,夏语冰却没有丝毫如释重负的表情,只是摇了摇头:“太师府今夜未必会对我下手。”
    尊渊听得他如此肯定的用语,忍不住一怔,询问地看向年轻的御使。
    “他还不知道我明早上朝就要彻底揭发他所有罪行,所以未必就急着要来下手——而且,这么多年来他不会不知道我身边有你这样的影守在,昨夜刚刚铩羽而归,太师府杀手今夜未必会立刻再次出动。”夏语冰慢慢分析着,眼睛里的神色缜密从容,有一种直面生死而宠辱不惊的淡定,最后加重了语气,“何况,今夜太师府那边一定通宵不得安睡,所有杀手都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什么事?”虽然知道对方是要引他发问,尊渊还是忍不住顺着问了下去。
    “曹太师要全力阻止真岚皇子返京继承皇太子之位,务必格杀他于半途!”一字一句地,对着一个朝廷之外的游侠儿说出了宫里目前最大的机密,章台御使的眼神奕奕生辉,“如果真岚皇子死了,那么倒曹一党便会失去最终的王牌,多年的努力付之东流,曹太师可以继续高枕无忧地一手遮天。”
    “哦?”尊渊只是淡淡应了一声,揉揉鼻子,对于这种朝廷上党派之争毫无兴趣,然而多年来的历练和见识,让他很快明白到了皇子返京的重要性,“看来真的很严重嘛。”
    “是。可以说成败在此一举。”夏语冰眼神凝聚起来,看到剑圣大弟子的脸上,“所以,我的生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真岚皇子明日一定要平安到达帝都!”
    一语未落,年轻的章台御使忽然间一拂袖,就对着剑圣弟子拜了下去:“因此,求阁下无论如何出手相助、保皇子从叶城连夜返回!”
    “喂,喂,你这是干吗?!”被夏语冰的大礼吓了一跳,尊渊慌忙拉起他。
    云荒著名剑客的眼睛里,闪动着锋利而冷醒的光。尊渊虽然是个游荡于天下、不问政局纷争的游侠儿,但是他并不是不知道章台御使这次慎重托付的事情的重要性:今夜那个叫做真岚的皇子能否平安抵达帝都,可能将关系到整个梦华王朝命运的走向。
    而且,将无可避免地、影响到天下百姓将来的生活。
    虽然凭他的能力,可以游走于天下、不象平常百姓那样和政局息息相关,但是他依然时时刻刻能感觉到曹太师一手遮天之后、整个空桑王朝散发出的令人窒息的糜烂气息——即使反感这些政客的钩心斗角,但这个世上没有人能真正脱离政治而游离在体制之外吧?
    “剑技无界限,但是剑客却应该有各自的立场和信念,明白将为什么而拔剑”——在出师之时,剑圣云隐的话语响起在他耳畔。
    如果今夜非要他从曹太师和章台御使之间、作出一个选择的话,那么……
    “御使请起,”尊渊的眼睛里,陡然有山岳般的凝重,吐然而诺,“我今夜就去叶城,天明必然护送真岚皇子返京。”
    ※※※※※
    暮色笼罩云锦客栈的时候,刚给慕湮端上药和晚膳的老板娘、陡然听到了外头喧嚣的吵闹声。
    “哎呀,一定是赵老倌从御使台衙门回来了!”老板娘连忙放下托盘,站起身来拉开门,笑吟吟地迎上去,“怎么样?判书下来了吧?我说老倌你不要哭,你女儿不会白死,夏御使他一定会让凶手抵罪的!”
    听得“夏御使”三个字,慕湮苍白的脸色便又微微红了一下,眼睛亮了起来,视线跟着老板娘的身形出去、看向那几个陪同赵老倌从衙门返回的闲客,希望从那些受苦的人儿的脸上看见沉冤得雪的喜悦。
    然而,很快她的笑容就被嘶哑的哭号和痛骂凝结了——
    “什么狗屁夏御使!黑心御使!”
    “居然说那畜生是失手误杀了彩珠,只判了流放三百里……怎么可能是失手?看看彩珠被那糟蹋成什么样子,瞎子都知道那怎么会是误杀!我杀了那个狗官!我拼了老命不要,我要杀了那个颠倒黑白的狗官!”
    老人的嚎啕声响起在客栈里,所有人都怔住了,屏息无语。老板娘美艳的脸也仿佛被霜打过,颓然低下头去,用涂了红色丹寇的手指抹着眼角,只是喃喃:“不会的,一定是误会、一定是误会……夏御使不是那样的人。”
    渐渐地,有议论声低低响起在人群里,大家叹息着,上来扶起瘫倒在地的赵老倌。
    “官官相护啊……这个世道还让不让人活了。”
    “连夏御使都这样?真是想不到……我还以为他总能替咱们百姓说句公道话呢。”
    “唉……半年前,我就听姚太守府里的小厮说了,夏御使收了他们的银子,贩卖私盐那个案子才被压了下去。那时我还不信,现在看来那是真的了——”
    压低了声音,有个盐贩子模样的人更加爆出了惊人内幕,众人啧啧摇头叹息。
    “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你们说谎、你们说谎!”陡然间,一个女子的声音响了起来,不顾一切地、压过所有不屑的议论声,“闭嘴,不许诋毁夏御使!”
    老板娘惊讶地回头,看见刚喝下药在静养的慕湮忽然涨红了脸,从房间里冲出来,对着楼底下那一群人嘶声大喊:“不许诋毁夏御使!你们说谎,一个个都该抓起来!”
    “呀,这里有人为狗官说话呢!”人群诧然片刻,终于哄笑起来,其中有个尖瘦脸的中年人说得尤其刻薄:“外头包养了这么漂亮的女人啊?胆子真大——听说他老婆是青王的侄女儿,靠着裙带关系才爬到那么高,居然还敢在外面拈花惹草?”
    “闭嘴!”慕湮脸色苍白得可怕,眼睛里忽然闪出了杀气。
    不等老板娘惊叫,女子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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