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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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 第2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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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廉看着她狼吞虎咽地吃着东西,想起自己一直以来来忙碌于军政,竟然疏忽到不知道她已经忍饥挨饿多日,不由心中暗自愧疚——忽然,他眼角瞥见她的腰带内侧有寒光一闪,竟是还掖着一把匕首,不由脸色微微一变。
    她……原来竟是这样地防备着所有人么?不像是一个丧失神智的疯子,更像是一个无可依靠不知所措的孩子,在陌生的地方独自面对着大群的恶狼。
    “慢点吃。”他柔声劝着,拿起一块帕子替她擦去颊边溅上的汁水,她很听话地抬起脸来配合着他,秀丽的脸在温柔的擦拭下有了血色。明茉一只手抓着筷子,另一只手却始终不敢放开他的衣袖,仿佛生怕一松手这个人便会消失,自己便又要被魔鬼包围。
    酒席还在继续,然而气氛变得暧昧而沉闷,满堂议论纷纷。
    “咦,我喜欢那个飞廉少将。”堂上一角,应邀出席的一个少女对着旁边的少年低声道,眼睛明亮,“音格尔,你呢?”
    那个少年看了她一眼,眼神甚为古怪,隐约有怒意。
    “好啦,这样也生气,真是的!”闪闪哭笑不得,“我喜欢他,因为他是个好人嘛——和这里很多人都不一样。你说是不是?”
    盗宝者之王没有理睬她,只是低下头去自己喝酒。西荒人的酒量都很好,这个看似瘦弱的少年也不例外,一大碗烈酒转瞬倒灌入喉,苍白的脸颊上腾起微红。他又抓起一瓮,淋漓倒了一大碗,旁边的沧流军人都不由为之侧目。
    “……”闪闪无可奈何,“好啦好啦,我不喜欢那个少将了——行了吧。”
    “不行。”递到唇边的酒碗顿住了,少年的眼睛从瓷器边缘看过来,不容置疑,“因为我也喜欢他——盗宝者不会和自己不喜欢的人做朋友,他的妻子也不能不喜欢丈夫的朋友。”
    “……”闪闪一时无语,暗自叹气:唉,音格尔的脾气有时候实在也霸道得很……西荒男人是不是都这样大男子呢?和九嶷青族那些温柔文弱的男子完全两样呢。
    一碗酒再次被一饮而尽,音格尔重重把酒碗放下,仿佛借着酒劲,忽地大声道:“飞廉,不如你娶了她吧!”
    一语出,满座耸动。在座的沧流军人纷纷回头,看着这个突发狂言的西荒盗宝者,脸上表情惊愕。飞廉的手也不由一颤,杯子里的酒溅出了一些,也愕然回头。明茉依靠在他身旁,身子也是剧烈一震,却只是深深的低下了头不说话。
    音格尔拍案而起:“飞廉,你娶她吧!”
    盗宝者独立于满座军人之中,眼神雪亮,有着西荒人独有的烈性:“否则她无依无靠,在这里少不得就要被人欺负——你看,她那样喜欢你,你也不讨厌她。如果你是个男人,就好好娶了她吧!”
    西荒人直率的话掷地有声,让在座的沧流军人相顾失色——从诞生起就被打上烙印,冰族一直在诸多苛刻的规范条例下成长,从诞生到死去、无不受到种种拘束。在过去门阀和血统主宰一切的时代里,他们不但无法选择出身,无法选择职业,更是无法选择婚姻。此刻盗宝者这样的话,无疑石破天惊,令满堂寂静。
    寂静中,连疯癫的女子都不再出声了,只是睁着明亮的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身边正在为自己挟菜的少将。飞廉的手到中途顿了顿,仿佛也被那一席狂言震惊。然而,随即只是继续轻轻将菜挟到了她的碗里,手轻而稳,不动分毫。然后,他松开了揽住明茉的手,转头看着音格尔,若有所思。
    “飞廉,你娶了她吧!”音格尔再次道,声音直率,“肯与不肯,也就一句话而已——反正她未婚你未娶,你们冰族又哪来那么多的规矩?”
    飞廉看了看他,又低头看了看明茉那双明亮而不知所措的眼睛,笑了笑,忽然开口,清清楚楚地回答了一个字:“好。”
    什么?!满座发出了低低惊呼,诸人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却听得飞廉再度清晰地重复:“好。”然后他低下头,看着那个愕然睁大眼睛的女子,柔声:“明茉小姐,你愿意让我来照顾你么?”
    疯癫的人脸上忽然露出某种复杂的表情,似是不敢抬头,只有两行泪水从颊边如珍珠滚落,簌簌落入碗里。
    “你愿意么?”飞廉继续温和地问,“我尊重你的意愿。”
    “呵……”堂内有人发出低低嗤笑,显得分外刺耳。卫默捏着酒杯冷笑:“问一个疯子愿不愿意?你看上她了就娶呗,如今这个空寂城里也不会有人敢反对你的,是不是?”
    “住嘴!”狼朗愤然拍案,怒视。卫默冷笑不语。
    然而,只听一声脆响,碗碟纷纷坠落在地。穿着嫁衣的女子霍然站起,转身紧紧拉住了飞廉的手,一扫平日的疯癫痴狂,看着所有人,用清晰而确定的语气回答——
    “是的,我愿意!”
    众人愕然,还没明白过来原来那个新娘子竟然一直在装疯卖傻。只有音格尔大笑起来,用力击掌,狼朗第一个反应过来,也带头喝起采来。
    掌声刚开始是零零落落,然而渐渐的大家都反应过来,知道空寂大营里毕竟还是飞廉作主,想想这其实也算是完璧归赵,能再结前缘也算是一段佳话。于是满堂的宾客都发出了恭贺的声音,湮没了这一对新人——却无人看到新娘埋首于飞廉肩头,泪水已经无声地湿透了重衣。
    原来,童年时的预言是灵验的:她是一个幸运的女子,将会得到一个很好的归宿。即便是在沧海横流的乱世中,当旖梦破碎、流落天涯之后,历经了那么多的磨难,竟尤自还能找到一枝良木可依。
    她应该感谢上苍的仁慈,也将以余生来回报。
    ――――――――――――――――――――
    不同于西荒那一场热闹而一波三折的婚礼,在和空寂之山相距千里的帝都内,入夜后却是一片寂静,仿佛一座死城。
    金色的迦搂罗披着月光,在上空凝定不动,无数红光从刚刚血战完毕的叶城升起,如缕不绝,最后消失在迦搂罗的底舱内。密集的乌云簇拥在周围,仔细看去、却是无数匍匐于下的鸟灵。
    “啪!”寂静中,手再度狠狠拍在金座上,留下深深印记。
    “主人,请息怒……”潇的声音带着怯意,“都怪潇没用,不能帮你阻住飞廉。”
    云焕冷哼一声:“不关你的事。”他的手渐渐握紧,指甲刺破了掌心,低声咬牙:“只是湘这个贱人,居然在我面前带走了飞廉!她居然还活着!她居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潇不敢答话,沉默。
    “可恨!那一群家伙居然还逃往空寂之山,拿师父来要挟我!”云焕只觉得心里有无数声音在呼啸,那种杀气几乎要冲破他的躯体,将他彻底吞噬。他颤抖着抬手按在心口,眼神变幻——血洗帝都之后,那种虚无和茫然差一点将他击溃。然而,此刻一念及此,心底里的仇恨再度被激发出来,杀意凛冽,重新充实起来。
    那群该死的家伙,居然敢拿古墓来要挟他!
    他不敢想象飞廉和狼朗去了西荒后会把那座古墓怎样。如果……如果师父的遗体遭到丝毫损坏,如果他们敢对其有丝毫不敬——他发誓:就是把整个云荒都毁灭,也要让每一个参与过、哪怕触碰过一块墓石的人得到报应!
    云焕颓然将手捶在座位上,嘴角抽搐了一下。
    “潇,你的情况如何?”他压低声音问。
    “修复接近完成,”潇回答,声音略微颤抖,“又……又要开战了么?”
    “是!“云焕侧过头:“追击帝国余党的事暂时放在一边。明夜开始,集中兵力与空桑海国交战——务必要在三个月内平定东泽局面!”
    “是……”潇默默点头,暗自咬紧了牙。
    “我下去一下。”云焕站起了身,“在这里睡不着。”
    “是。”潇知道他要去哪里,只是默默点头——主人并不喜欢这里,更少在迦楼罗里过夜,连日来都要回到被重新修复好的甘泉宫去。
    在他离开后,她寂寂地坐在黑夜里,许久不动。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铮然落地为珠。主人走了,她又将独自陷入无穷无尽的噩梦里……面对着一张张死去族人的脸。
    今夜,那些文鳐鱼还会不会飞来呢?会不会带来那些指责和咒骂?在族人看来,自己定然是千古未有的叛徒吧?
    她俯身看向大地。大地上,无数的生灵在死去,那些人的魂魄如缕不绝地从地面被抽取,渐渐融入迦搂罗的内舱,在红莲烈火里炼化,成为这具杀人机械的原动力所在。力量每增加一分,她就觉得心中的苦痛增加一分——为什么?为什么在与迦楼罗合而为一、成为旷古未有的杀人机械时,不把她的心也一并变成铁石呢?
    如果这样,在面对这种与故国开战的命令时,也不会感到如此生不如死吧?
    湘……你我虽然并称军团两位拥有最高技能的傀儡,但我们的目的和信念却完全不同——或许在别人看来,你崇高、我自私,但我们却同样曾背弃了无数人,伤害了无数人,只为自己心里认定的那个信念血战到底。
    但,如今你却在战火中不惜一切的救了飞廉。
    复国军的女英雄啊……是否你的心里,也曾经有过如此苦痛的挣扎和取舍?
    ――
    在破军少帅的命令下,帝都调集了最好得工匠夜以继日的开工,所以重修这座甘泉宫只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如今这座位于皇城西北角的宫殿又恢复了原来的华丽齐整,宛如从未遭受过兵火一般。
    云焕悄然踏入了庭院,轻轻推开门,回到了熟悉的地方。
    ——然而,景物依然,人事却已全非。却再也没有长姐温柔宁静的笑容迎接他,也没有活泼任性的小妹躲闪着在门后看他。重新回到这里的他,早已是一个天地背弃的魔。
    他悄然走过花园,眼里的金色光芒一寸寸的黯淡。在推开最后一道内堂的门时,他的手顿了一下,垂下了眼睛,在门外恭谨地低语:“师父,徒儿来看您了。”
    在通报过后,他才小心地推门入内。
    门一开,室内一灯如豆,无数帷幕在夜风飘飘转转,宛如千片白雪。
    千重帷幕背后,一张素白如莲的脸藏在光下,宁静而恬淡。那个人仿佛是在轮椅上睡去了,闭目不答,面容安详。长长的头发直垂到地上,在帝都清冷的风里一动不动。
    云焕踏着一地的月光走进来,在十步开外驻足。
    这一幅画像出自于帝都最好的画家之手,美丽宁静,栩栩如生——重新修建甘泉宫,是为了给自己的过去所珍视的人留下一个纪念。殿堂里供奉着那两个女子的画像,一个是他血脉相连的长姐,另一个则是他毕生无法忘记的引导者。
    巫真云烛的相貌,帝都里见过的人也并不少,所以很快便能画的栩栩如生。然而对另一个女子从未谋面的女子,画家们却始终无法顺利绘制——然而暴虐的破军却出人意料地耐心,不厌其烦地一次次对绘画者描述,每一次的语调都温和而舒缓,似乎沉迷于某种难得的美好回忆里。
    然而毕竟不曾亲见,画者的笔下始终缺了那种独有的神韵,不是过于美艳、便是苍白寡淡。居上位者在愤怒之下一连处死了多位画家,直到最后一位才觉得稍为满意——而那个聪明的画家,是在计穷之下、直接使用了神庙里创世神的雕像为原型。那样宁静悲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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