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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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 第58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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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无趣地左右看着,想入非非起来。丫头进来布菜,他在一旁看着,无聊地问:“你们谷主呢?”“谷主在秋之苑……”那个细眉细眼的丫头低声回答。“哦,秋之苑还有病人么?”他看似随意的套话。
    “嗯,是啊。”那个丫头果然想也不想地脱口回答,立刻又变了颜色,“啊……糟糕。谷主说过这事不能告诉霍公子的!”霍展白眼神陡然亮了一下,脸色却不变,微笑:“为什么呢?”那个丫头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放下菜,立刻逃了出去。
    她走后,霍展白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冬之馆里,望着庭外的梅花发呆。为什么呢?……加上自己,十面回天令已经全部收回,今年的病人应该都看完了,怎么到了现在又出来一个?——以那个女人的性格,肯浪费精力额外再收治,想来只有两个原因:要么是那个病人非常之有钱,要么……就是长得非常之有型。如今这个,到底是哪一种呢?难道比自己还帅?
    他摸着下巴,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忽然间蹙眉:可是,为什么不想让他知道?“喂,你说,那个女人最近抽什么风啊?”他对架子上的雪鹞说话,“你知不知道?替我去看看究竟吧!”
    “咕。”雪鹞歪着头看了看主人,忽地扑扇翅膀飞了出去。
    第二枚金针静静地躺在了金盘上,针末同样沾染着黑色的血迹。榻上的人在细微而急促地呼吸着,节奏凌乱。薛紫夜坐在床前,静静地凝视着那个被痛苦折磨的人——那样苍白英俊的脸,却隐含着冷酷和杀戮,即使昏迷中眼角眉梢都带着逼人的杀气……他,真的已经不再是昔年的那个明介了,而是大光明宫修罗场里的杀手之王:瞳。
    瞳……她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想起了他那双诡异的眼睛。
    作为医者,她知道相对于武学一道,还存在着念力和幻术——但是,她却从来不敢想象一个人可以将念力通过双眸来扩张到极至!那已经超出了她所能理解的范围。难道,如村里老人们所说,这真的是摩迦一族血脉里传承的魔力?最后一枚金针还留在顶心的百汇穴上。她隔着发丝触摸着,双手微微发抖——没有把握……她真的没有把握,在这枚入脑的金针拔出来后,还能让明介毫发无损的活下去!
    行医十年来,她还是第一次遇到了“不敢动手”的情况!联想起这八年来一直困扰她的事,想起那个叫沫儿的孩子终究无法治好,她的心就更加难受——无能为力……尽管她一直被人称为“神医”,可她毕竟只是一个医生,而不是神啊!怎么办……怎么办……
    深沉而激烈的无力感,几乎在瞬间将一直以来充满了自信的女医者击倒。十二年前她已经失去了雪怀,今日怎么可以再失去明介?薛紫夜静静坐了许久,霍然长身立起,握紧了双手,身子微微颤抖,朝着春之庭那边疾步走了出去——一定要想出法子来,一定要想出法子来!
    不同于冬之馆和秋之苑,在湖的另一边,风却是和煦的。
    温泉从夏之园涌出,一路流经了这一个春之庭,然后注入到湖中和冷泉交融。此处的庭院里,处处都是旖旎春光,盛开着一簇簇的碧桃,荠菜青青,绿柳如线。一个苍老的妇人拿着云帚,在阶下打扫,忽地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谷主,是您?”春之庭的侍女已经老了,看到她来有些惊讶。
    谷主已经有很久没有回这里来了……她天赋出众,勤奋好学,又有着深厚的家学渊源,十四岁师从前代药师廖青染后,更是进步一日千里,短短四年即告出师,十八岁开始正式接掌药师谷。其天赋之高,实为历代药师之首。自从她出师以来,就很少再回到这个作为藏书阁的春之庭了。
    “宁姨,麻烦你开一下藏书阁的门。”薛紫夜站住,望着紧闭的高楼,“我要进去查一些书。”
    “哦,好好。”老侍女连忙点头,扔了扫帚走过来,拿出了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钥匙,喃喃,“谷主还要回来看书啊?……那些书,你在十八岁时候不就能倒背如流了么?”薛紫夜不置可否。
    门一打开,长久幽闭的阴冷气息从里面散出来。长明灯还吊在阁顶上静静燃烧,阁中内室呈八角形,书柜沿着墙一直砌到了顶,按照病名、病因、病机、治则、方名、用药、医案、医论分为八类。每一类都占据了整整一面墙的位置,从羊皮卷到贝叶书,从竹简到帛文,应有尽有。
    薛紫夜负手站在这浩瀚如烟海的典籍里,仰头四顾一圈,深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压了压发上那枚紫玉簪:“宁姨,我大概会有两三天不出来——麻烦你替我送一些饭菜进来。”
    老侍女怔了一下:“好的,谷主。”
    在掩门而出的时候,老侍女回头望了一眼室内——长明灯下,紫衣女子伫立于浩瀚典籍中,沉吟思考,面上有呕心沥血的忧戚。
    “谷主。”她忍不住站住脚。
    “嗯?”薛紫夜很不高兴思维被打断,蹙眉,“怎么?”
    “请您爱惜自己,量力而行。”老侍女深深对着她弯下了腰,声音里带着叹息,“您不是神,很多事,做不到也是应该的——请不要像临夏祖师那样。”临夏祖师……薛紫夜猛地一惊,停止了思考。
    传说中,二十年前药师谷的唐临夏谷主、她师父廖青染的授业恩师,就是吐血死在这个藏书阁里的,年仅三十一岁——一直到死,手里还握着一本《药性赋》,还在苦苦思索七星海棠之毒的解法。“您应该学学青染谷主。”老侍女最后说了一句,掩上了门,“她如今很幸福。”
    门关上了,薛紫夜却还是望着那个背影的方向,一时间有些茫然——这个老侍女侍奉过三代谷主,知道很多的往事和秘密,故有此一劝。可是,她又怎么知道一个医者在眼睁睁看着病人走向死亡时,那种无力和挫败感呢?她颓然坐倒在阁中,望着自己苍白纤细的双手,出神。
    黑暗里的那双眼睛,是在门刚阖上的瞬间睁开的。
    片刻前还陷在昏迷挣扎里的瞳,睁眼的时候眸中竟然雪亮,默默凝视着薛紫夜离去时的方向,在瞬间闪过无数复杂的光:猜疑、警惕、杀意以及……茫然。其实,在三天前身上伤口好转的时候,他已然恢复意识,然而却没有让周围的人察觉——他一直装睡,装着一次次发病,以求让对方解除防备。
    他在暗中窥探着那个女医者的表情,想知道她救他究竟是为了什么,也想确认自己如今处于什么样的境地,又该采取什么样的行动——他是出身于大光明宫修罗场的顶尖杀手,可以在任何绝境下冷定地观察和谋划。
    然而,在他嘶声在榻上滚来滚去时,她的眼神是关切而焦急的;在他苦痛地抱头大叫时,她握住他肩膀的手是冰冷而颤抖的;甚至,在最后他假装陷入沉睡,并时不时冒出一句梦呓来试探时,她俯身看着他,眼里的泪水无声地坠落在他脸上……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到底为了什么要这样?难道,真的如她所说……他是她昔日认识的人?他是她的弟弟?
    飘着雪的村庄,漆黑的房子,那个叫雪怀的少年和叫小夜的女孩……到底……自己是不是因为中了对方的道儿,才产生了这些幻觉?
    他有些苦痛地抱住了头,感觉眉心隐隐作痛,一直痛到了脑髓深处。他知道,那是教王钉在他顶心的金针。被控制、被奴役的象征。
    他在黑暗里躺了不知道多久,感觉帘幕外的光暗了又亮,脑中的痛感才渐渐消失。他伸出手,小心地触碰了一下顶心的百汇穴。剧痛立刻让他的思维一片空白。自从有记忆开始,这些金针就钉死了他的命运,从此替教王纵横西域,取尽各国诸侯人头。
    教王慈祥地坐在玉座上,对他说:瞳,为了你好,我替你将痛苦的那一部分抹去了……你是一个被所有人遗弃的孩子,那些记忆对你来说毫无意义,不如忘记。“人生,如果能跳过痛苦的那一段,其实应该是好事呢……”
    三圣女五明子环侍之下,玉座上教王的眼睛深不见底,笑着将手按在跪在玉座下的爱将头顶上,缓缓摩挲着,仿佛抚摩着那头他最钟爱的雪域灰獒。他也知道,只要教王一个不高兴,随时也可以如击杀那些獒犬一样夺走他的性命。
    该死的!该死的!他一拳将药枕击得粉碎,眼眸转成了琉璃色——这个女人,其实和教王是一模一样的!他们都妄图改变他的记忆,从而让他俯首帖耳的听命!他在黑暗里全身发抖。
    他痛恨这些摆布着他命运和记忆的人。这些人践踏着他的生命,掠夺了他的一切,还摆出一副救赎者的样子、来对他惺惺作态!
    “嘎——”在他一拳击碎药枕时,一个黑影惊叫了一声,扑簌簌穿过窗帘飞走了。那是什么?他一惊,忽地认出来了:是那只鸟!是他和那个鼎剑阁的七公子决战时,恶狠狠啄了他一口的那只雪鹞!
    ——那么说来,如今那个霍展白,也是在这个药师谷里?
    瞳在黑暗中霍然坐起,眼神里闪着野兽一样的光:不好!
    他悄无声息地跃下了床,开始翻检这一间病室。不需要拉开帘子,也不需要点灯,他在黑暗中如豹子一样敏捷,不出一刻钟就在屏风后的紫檀木架上找到了自己的佩剑。剑名沥血,斩杀过无数诸侯豪杰的头颅,在黑暗里隐隐浮出暗淡的血光来。剑一入手,心就定了三分——像他这样的人,唯一信任的东西也就只有佩剑了。
    他继续急速地翻找,又摸到了自己身上原先穿着的那套衣服,唇角不由露出一丝笑意。那一套天蚕衣混和了昆仑雪域的冰蚕之丝,寻常刀剑根本无法损伤,本是教中特意给光明界杀手精英配备的服装。他挣开身上密密麻麻的绑带,正要把那套衣服换上,忽地愣了一下。——原本和霍展白激斗时留下的破口,居然都已经被细心地重新缝补好了。是她?
    那一瞬间,头又痛了起来,他有些无法承受地抱头弯下腰去,忍不住想大喊出声。为什么……为什么?到底这一切是为什么?那个女医者,对他究竟怀着什么样的目的?他已然什么都不相信,而她却非要将那些东西硬生生塞入他脑海里来!
    他在黑暗里急促地喘息,手指忽地触到了一片冰冷的东西。他喘息着拿起了那面白玉面具,颤抖着盖上了自己的脸——冰冷的玉压着他的肌肤,躲藏在面具之下,他全身的颤抖终于慢慢平息。
    他握紧了剑,面具后的眼睛闪过了危险的紫色。无论如何,先要拿到龙血珠出去!霍展白还在这个谷里,随时随地都会有危险!
    他急速地翻着房间内的一切,一寸地方都不放过,然而根本一无所获。可恶……那个女人,究竟把龙血珠放到哪里去了?难道收在另外的秘密之所了么?他迟疑了一下,终于握剑走出了这个躺了多日的秋之馆。
    霍展白站在梅树下,眼观鼻,鼻观心,手里的墨魂剑凝如江海清光。他默默回想着当日冷杉林中那一场激斗,想着最后一刹刺入自己肋下的一剑是如何发出的,将当日凶险之极的那一幕慢慢回放。
    好毒的剑!那简直是一种舍身的剑法,根本罕见于中原。他回忆着那一日雪中的决斗,手里的剑快如追风,一剑接着一剑刺出,似要封住那个假想中对手的每一步进攻:月照澜沧,风回天野,断金切玉……“刷”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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