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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娑罗- 第10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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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车未见吉卓,看向冷脸亦如这极寒天气的朱雀守,听是已然进里寻位,颌了下首,纳闷我那稳重的宫侍何处开罪这位皇太子殿下。耸耸肩,转身邀亚米尔罕共行。
  “托王孙殿下的福,今儿个也能尝尝道地的伽罗风味。”
  近来羲和国的头等大事乃是德蓉公主远赴伽罗和亲。这碧云天的老板颇懂时尚,特地请了一位烧风味菜的伽罗厨子。不过王孙殿下甚是体贴,道故乡菜口味偏重,我们这两个生在中土的皇家女儿许会吃不习惯,既是羲和亲王做东,客随主便,顺道见识中原人的美味佳肴。一番矫情客气的你来我往,点菜仍是没个定数,只得折中,请远道而来的贵客和初出宫门的公主娘娘自行方便。
  “还是梅儿你来……”


  头回在民间用膳,颇是无措,莞菁将菜谱递还给我,然见我笑而不接,只得自力更生,从中挑了几道素净的菜。我不由摇首,笑嗔她不必这般小家子气地替我省银子,公主娘娘从善如流:“近来你身子不爽,清淡便好。”
  懿旨既出,不容置喙。我轻叹了口气,可待一桌荤素相宜的菜摆在眼前,便知我这姐姐确有先见之明,乍见荤腥油腻,蓦感一阵反胃,可碍着贵客在场,强按不适,开席前先令朱雀守取了常备身边的银针试毒。
  “小心驶得万年船。”
  我浅笑看向伽罗王孙,轻描淡写。进宫后,防人之心不可无,由着即家兄妹养成这等小心翼翼的习惯,直待一一试毕,方才开宴。
  “本宫敬王孙殿下。”
  正要举杯对酌,可嘴唇刚沾到杯边,便被莞菁截了去,轻瞠我一眼,然见那伽罗王孙惘惑,眉黛浅舒:“皇妹近日抱恙,且允莞菁代敬。”
  亚米尔罕淡笑,凝睇莞菁徐缓饮尽微涩的葡萄酿。许是不胜酒力之故,酡红娇颜平添柔媚,蓝眸渐深,半晌未有移眼。对此情状,我不知是喜是忧,蓦生烦躁,也许是登山劳累之故,忽感晕眩,支手撑在桌沿,闭眸片刻,方才缓了过来。
  “殿下……”
  身后的朱雀守立察异样。我摆手,回首冲他一笑,暗示他不要扫了贵客的兴致,可时辰近半,身子愈渐不适,心口微闷,胃里更是翻腾倒海,再也抑忍不住,匆匆寻了借口,由他陪着,出外透气。
  “许是昨儿个贪嘴,伤了脾胃。”
  出了酒肆,在处偏地吐尽适才勉强吃下的食物,冲近旁脸色异常苍白的男子虚软一笑,接过他递来的水囊漱口。可不知为何,余光瞥见墨瞳渐深,薄唇微启,欲言又止,待我直起身子,探出一手搂我入怀。
  “光天化日,让人瞧见两个男人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见他又次失态,我不知是笑是嗔,轻捶他的肩,令他松手,反被搂得更紧:“对不起。”
  每听他这般隐忍痛楚,只余无力。叹了口气,抬手轻拍他的后背:“这些日子你是不是吃错药了?没事道什么歉。”
  听得另声隐约无措的抱歉,我莫名,摇首失笑。待他松手,回身走向巷口,却见一道清瘦的人影,我微愕,走近一看,原是本该在里伺候另两位主子的吉卓。未待开口,他淡道:“见殿下许久未归,公主遣奴才出外寻您。”
  即使一如往昔的清漠,可因是他拒人于千里的恭顺,心口莫名一窒,微蹙起眉,我颌首往前走去。可未出数步,忽又袭上晕眩,双膝渐软,恍惚间,只感一双手稳托住腰,另一双手环在肩际,抬眸望去,一剪残影似真非真,颇若那道已成过往云烟的身影……
  “秋……”
  凄凉笑着,朝那看不真切的剪影柔唤了声,却是力不从心,垂首堕入无垠的幽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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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柒章 · 秋洛 '一'
  “娘。”
  听得一声稚唤,心口莫名剧痛,费力睁眼,便见混沌雾霭中,立着一个极漂亮的男孩,眼角微弯,朝我扬起稚真的笑容。片刻怔忡,顺着心底的声音,我迟疑着唤出孩子的名字:“洛儿……”忙是坐起身,朝他张开双臂,“让娘亲好生瞧瞧。”
  男孩稚笑渐深,走向我的怀抱。彼时对这亲出的长子,只有匆匆一瞥,轻柔抚摩小脸,视线渐然模糊:“我的洛儿生得真是好看。”
  听娘亲夸赞,洛儿乐不可支,任我紧拥入怀,温存许久,见儿子衣着单薄,我抑声问:“你爹呢?”
  两度嘱他给我们染了肺疾的儿子多添衣裳,却是充耳不闻,见我神色微愠,洛儿抬起小手,欲要抚平我轻蹙的眉:“爹爹跟着一个白衣裳的叔叔走了。”
  “走了?”
  曾有听闻地府的阎罗王爷依照一个人的生前功过,判其投胎转世,或下十八层地狱。苍秋许是被带去阎王面前听审。只是他的魂魄若已轮回,我们的儿子岂不从此孤伶?凝望洛儿天真的笑容,我问:“奶奶也去了吗?”
  彼时祖孙三人一同灰飞湮灭,如果苍秋已入轮回,淑太妃理当同往。可洛儿摇头,指向雾霭彼端:“奶奶嘱洛儿见完娘亲,莫要贪玩,早些回家去。”
  我惘惑,可洛儿年纪尚小,难以说清个中缘故,只道爹爹未有事前知会,有天撇下他和祖母,毅然决然,跟随一个陌生男子离去,此后便不知去向,时至今日,亦不复见。
  “你这没良心的爹爹怎可这样一走了之?”
  听我没好气地嗔他父亲,洛儿反是不乐意地嘟起小嘴:“爹爹待洛儿可好了。”不识愁滋味的儿子摇头晃脑,道起一直以来我避之不及的话题,“奶奶说那天箭射来的时候,爹爹用自己的身子护着洛儿,就算那个时候,洛儿已经没了气息,可后来爹爹告诉奶奶,洛儿是娘亲千辛万苦诞下的宝贝,若有损伤,娘亲定会伤心难过。”
  原以为他对咱们的儿子并不待见,未想他这般挺身护子。我心如刀绞,搂紧洛儿,埋首颈间,洁白的直衣渐然为我泪湿一片。
  “奶奶还说,爹爹最后硬是拖了口气,抱着洛儿朝南边走了很长一段路。因为娘亲被大伯关在大海的边上,爹爹想去救您,可他走不动了,他……”
  “够了!”
  我痛喝出声,却是吓着孩子,洛儿极是委屈地望着乱发脾气的娘亲,一股无可遏止的心酸蓦涌心间,拥紧小小的身子,欲要揉进身体带回阳世,可寒彻心扉的触感,儆我莫再痴心妄想。我的儿子已是彼岸人,得以这般相见,已是天赐福祉。苦笑释力,俯身亲亲小脸:“往后定要孝顺奶奶。如果你爹回来了,代娘亲告诉他……”
  令年幼的儿子代传相思,甚为不妥。可不知苍秋何时方能入梦,我黯然柔笑:“娘亲想他。”
  眨了眨眼,洛儿朗笑:“爹爹也有话,让洛儿代转娘亲。”


  我愕然瞠眸,洛儿用力点头:“爹爹说,娘亲是通灵之人,有时会来这黄泉国。如果洛儿有缘见着娘亲,代他说声对不起。”
  他终是食言,没能和我走到最后,所以令儿子代他道歉。再有……
  “我爱你。”
  望着稚真的儿子如是道,我苦笑,轻抚儿子的小脑袋,慨叹我家洛儿实在可怜,有双厚脸皮的爹娘。却是复又湿了眼眶,止不住地潸然。
  “娘亲不哭。”
  洛儿举高小手替我抹泪。见孩子这般体贴懂事,我欣慰点头:“洛儿在地下定要保佑娘亲往后顺利找到你的弟弟,一家团圆。”
  “嗯嗯。”
  他抱着我的胳膊,眼角弯成月牙儿:“弟弟定会平安无恙,也请娘亲和妹妹保重。”
  我微愕,笑着更正:“你只有一个旻夕姐姐,哪来的妹妹?”
  我的洛儿尚不更事,口误在所难免。可他执拗摇首,俯身贴近我的小腹:“洛儿来会娘亲前,奶奶让洛儿转告娘亲,世间一切本有定数,即使非己所愿,也不能轻易抹杀了去。请您莫怪那人,缘起自有缘灭时,您和爹爹缘数已尽,该放手时,须得放手。”
  许是出家之人皆是这般神神叨叨,我一头雾水,可现下身在雾霭彼方的淑太妃也是我的婆婆,当着孩子的面,按捺莫名,欲要伸手去抱洛儿,却被他避开了去,直起身来走离我的怀抱。
  “洛儿要回去了。”
  雾霭渐散,现出一条长河,乍见一袭墨袍的男子肃立岸边一叶孤舟,知是相聚时限已到,望了眼彼岸星点灯火,我强颜欢笑:“路上小心。回家后让奶奶给你多添一件衣裳。”
  洛儿摇首笑说:“娘亲毋须挂心,这里的人不若现世。”
  诚然,黄泉国的住民不比现世之人,须得忧念生死。我失笑,朝登上孤舟的儿子挥手道别,直待眼前的景象复又为一片朦胧雾霭所笼,方才放下微酸的胳膊,阖起眸,待听一声柔唤,睁眼已是黄昏时分。转首环望,极是熟悉的和式风情,当是即家兄妹的宅子,许是昏倒后,他们就近带我来此。苦笑了笑,因是喉间干灼,看向跪坐近旁满面忧色的莞菁:“水……”
  便见堂堂公主殿下顾不得仪态,起身疾奔而出。我不知是笑是叹,亦不知为何无人侍奉近旁,待她端来温热的白茶给我润喉,我惘问:“其他人呢?”
  若是往常,我这般没来由地昏倒,即家兄妹眼下定是在旁手忙脚乱。即使往日笑嗔他们大惊小怪,此刻不见其人,反不习惯。苦笑了笑,回首见莞菁欲言又止,以为她忧念我的身子,摇首笑道无碍。可得我保证,她仍是吞吞吐吐,扶我起身,似有难言之隐,直待良久,方才黯叹:“儿时就大而化之,难怪这些日子毫未察觉。”
  我不明就里。近来公务繁重,迟迟未来月事,以为疲累过度,失调所致,未曾在意,因而莞菁问起,我只感莫名其妙。可近前女子眼神渐深,垂眸凝住我的小腹,片刻迟疑,微凉的柔荑轻覆上我的手背:“许御医说你有身子了。”
  “……什么?!”
  对个独守空闺的寡妇来说,实在荒诞。我失笑,可见莞菁神色凝重,不若玩笑,渐然敛容,耳畔遽尔响起梦里洛儿说过的话……
  “不可能……”
  即使数月前的不堪情境立现眼前,可事后不久便有月信,断不可能是那人的骨肉。除非……
  脑海飞掠一幕景象,我遽尔僵凝。莞菁见状,无措轻抚我的后背,小心翼翼地试探:“这孩子是不是皇……”
  “不是!”
  紧攥起拳,我下意识暴喝,可见莞菁惊怔,窒了一窒,扭首强自镇定:“我有话要问许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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