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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娑罗- 第1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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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他理直气壮,将我未出世的女儿当作占便宜的借口,我冲天翻眼,可这月佑王得寸进尺,未待我回神,已然牵起柔荑,坦然朝前走去:“我们月佑国的男人对中意的女人,便是这般直接了当。”
  定是赖在我身里,间接和苍秋久处,潜移默化登徒子的陋习。我不甚友好,睨了他一眼,他莞尔:“孤若在生,定是不惜一切,迎小姐做孤的王后。”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月佑人世居彩云之南,近邻苍穹,果是心比天高。可他摇首,说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原本睥睨高原底下芸芸众生,可许久之前,一支商队误入如诗画幻境的偏远国度,令与世隔绝的月佑人初回见识中原文明,便知自己不过井底之蛙。
  “孤少时曾去昆州的一间学馆拜师求学。”
  虽是生性高傲,可也非自视甚高,顽固不化。少时因是机缘,结识一位中原茶商,那人本为没落书香门第之后,满腹经纶,成为知交后,极是向往博大精深的羲和文化,化名前往南六州最繁荣的昆州州都嵘城求学,希冀习得中原人的治国之道,兴盛月佑。可即位后,他开放边境,与羲和国通商贸易,虽然国力见长,可由此埋下祸根。
  “长久以来,南域各国之间战祸不断,我月佑有普映峡为屏,未曾卷入纷争。”
  可世无桃花源。觊觎这个富庶的高原小国,素不安分的碧翡人蠢蠢欲动,先帝亦遣国使招安。虽是婉拒,可他以礼相待,断未派人截杀国使。
  “孤万万没有想到,三王弟会与碧翡勾结。”
  道不同不相为谋。历代革新,必有苟安的保守势力阻挠。月佑王族本便自诩月神之子,心高气傲,三王子便是如此,起先不满兄长与狡诈的中原人来往甚密,联同守旧的大臣激烈反对开境通商。后来碧翡人遣细作借机接近,煽风点火,挑唆其带人夜袭驻地,斩杀羲和使臣。允诺事成之后,助其起兵弑兄,取而代之。
  “许是我们月佑人世代固守一方水土,不谙外面世界的险恶,自视甚高,才会着了碧翡人的道,为之利用。”
  即使亲弟弟谋逆篡位,可和我那傻丈夫一样,这月佑王亦是天真重情之人,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亲弟开脱。可两国交战,尚不斩来使。为表诚意,先帝派去召安的国使乃是茈姓的旁系宗亲,结果惨遭杀害,先帝自然怒不可遏,发兵征讨。即使国富民强,月佑到底不敌天朝大国,虽令不适应高原的羲和军苦战数月,可双方兵力相差悬殊,羲和军终是长驱直入,攻至都城之下。他本要玉石俱焚,可决战前一日,他的膳食被人下了迷|药,待醒转时,已是一介余恨未了的孤魂。
  “那时看到自己的首级高悬城楼之上,有些可笑。”
  抬手轻抚脖颈,他苦笑自嘲。遭人暗算,月佑国群龙无首,羲和军不费吹灰之力,攻进都城玉巩,城中壮年男丁悉数被杀,一夜之间,化外仙境蓦成|人间炼狱。


  “孤的母后育有六个子女,膝下只有琳琅一个公主,自然疼惜万分。”
  可正是这个甚得父兄欢心的幺妹挺身而出,为保所剩无几的老弱妇孺不受牵连,自愿为奴,去到羲和皇帝的宫廷做人下妾。
  “我们几个兄弟虽有嫌隙,可都待琳琅极好,她自幼受我们庇护,未曾出过王宫,自是不谙人心何等复杂。”
  突遭巨变的月家公主为报不共戴天的国仇,甘心情愿,为客皇后利用,借女巫司的异术,将长兄灵魄召回现世,意图刺杀羲和皇帝,以令枉死的月佑百姓瞑目。可事与愿违,先帝有惊无险,反是那位宛若他们月佑传说中高洁清丽的月神赫舍的美丽女子替丈夫挡下一掌,香消玉殒。
  “许只有寻常百姓,才会那般相濡以沫。”
  夫妻本是同龄鸟,大难到头各自飞。生前他有三个妃子,平日为了争宠,互相算计,国难当头,不若归女御那般毫无犹疑舍己救君,反是难得一心,齐齐弃他而去。
  “也可说是孤咎由自取。”
  迎娶这三个妃子,不过政治考量,平衡势力。除了替他生养后代,这三个妻子在他心里一文不名。既未付诸真心,自不能奢望她们同生共死,不离不弃,他淡淡一笑,显已释怀妃子们的薄情:“是孤无能,当初一意孤行,最后仍未保住祖宗基业,不值得她们给孤殉葬。”
  听他话中有话,暗指当初开境通商,引狼入室,方至亡国。片刻沉默,我摇首:“闭关锁国的君主到最后多是妄自尊大,目空一切。”
  见他目露异色,我淡笑,心平气和:“就算我们羲和被人称作天朝大国,也不代表世界的另头没有比我们更强大的国家。”
  我那时代的唐朝之所以兴盛,很大程度归功贸易流通与文化交融。眼界开阔,取长补短,才能弥己不足,一展鸿图。虽不能在他面前引用我那时代的历史,可亡国并非他一人之过。狡诈的碧翡人离间,再有……
  “派那人做卧底,许是即莫寻这生做的最糊涂的决定。”
  当年先帝令即莫寻挂帅,征讨月佑,因是未央出生南域,熟知当地情势,便派他前往月佑国都探听虚实。可未央残佞狡诈,杀生成仁,不但在沙场上肆意滥杀。且在月佑王兵回撤都城途中,施下苦肉计。
  “孤的军队在普映峡遭截,敌众我寡,孤得一曼支国少年舍命相救,方才脱险,见他伤重,便将这他带回玉巩疗伤。”
  殊不知那人不过长着一张可恨的娃娃脸,且是伺机混进月佑都城、里应外和的羲和细作。而他遭人暗算,想是那个擅长使毒的男人所为。至于知晓于他有救命之恩的淳朴少年,实为羲和皇帝的亲信,则在一年后,刺杀先帝未果之时。
  “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那孩子竟是这般阴毒之人。”
  有个善于藏拙的主子,未央在人前装傻充楞,自是小菜一碟。我冷笑不语,惟闻月佑王自嘲深叹,驻步一片静水:“孤欠小姐良多,不求宽宥,只求小姐他朝登极,莫要迁怒我无辜国人。”
  各有各的苦处,身不由己。我阖了阖眼,清浅一笑:“这是笔糊涂帐,若要算个清楚明白,不知要到何年何月。”
  况且他亏欠良多的人是茈承乾,不是我季悠然,故请他往生后,见到枉死的茈家公主,再行负荆请罪亦不迟。他慨然点头,柔笑渐深:“小姐将来定要做羲和的皇帝才好。只有胸襟广博的帝王,方能救我族人于水火。”
  我莞尔,摇了摇头:“就算你给我戴高帽子,我也不能一人做主。将来要和朝臣商量之后,再作决断。”
  月佑国名存实亡,现设镇南司,形同殖民统治。即使无心信奉万恶的帝国主义,可个中情势复杂,并非一道圣旨便可了事。曾为君主,他也深知为政者的难处:“只求小姐善待孤的族人,孤便无憾。”
  连帝储都不是,自然不能轻易允诺,我只道如能位极九五,定会制订相应的政策,给予他们更多的自治权,安抚复仇情绪高涨的月佑国人。他点头慨叹:“异世的女子皆是这般灵慧?”
  帽子越戴越高,我失笑:“我那时代,女人和男人平起平坐。如果按这里的说法,我不过是替人做工的寻常伙计,社会上比我聪慧能干的女子成千上万。”
  他目露异色,可未置言,恬然一笑:“羲和君临四方的时代许已不远。”
  未待恍神,他已环拥住我,轻吻眉心:“这是我们月佑人赐福的方式。孤盼悠然小姐否极泰来,早日登极。”
  因是他冠冕堂皇的吃豆腐,我哭笑不得,睨了他一眼,即又莞尔:“你既已彻悟,你们月佑国的神明定会恩赦,准你们兄妹团圆。”
  他欣然颌首:“适才悠然小姐说的世界颇是有趣。如有来生,孤定要去走一遭。”
  如是转世投生,许会遇见将我送来这异世的罪魁祸首,我眯眸扬眉:“若在奈何桥上见到一个吹箫的男人,拜托国君陛下狠揍他一顿,替我出口恶气。”
  相生相依四年有余,他当是知晓前因后果,起先惘然,即便了然失笑:“那人将小姐送来这里,定有神力护身,绝非泛泛之辈。”
  “所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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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非那个男人多事,而今我许已轮回,成为一个平凡人,断不会落此下场。见我挑高了眉,目露衅色,他笑意渐深:“既是小姐心愿,孤从命便是。”
  须臾间,眼前掠过另张灼人的温柔笑靥,我窒了窒,即又苦笑摇头:“万一那人生气,将你打下十八层地狱,我又添一桩罪孽,实在得不偿失。还是罢了,等我过完这世,我自己寻他做个了断。”
  摩拳擦掌,恨不能现便寻那无事生非的神仙解气。他笑叹:“即使如此,也是孤报应不爽。”
  我微怔,他侧眼看向绮丽风景,云淡风轻:“自始至终,错不在你。许多事情也无对错,不过是段缘分,小姐当要宽宥自己,莫要像孤那些顽固的族人,一生困守一方天地。”
  了然他话中深意,我但笑不语。他深深望我,终是漾开一抹怅笑:“此地阴阳失和,小姐有孕在身,不宜久留,孤这就送你回现世去。”
  他抬手轻推,我猝不及防,蓦得向后栽进那片静湖。虽然身体渐然沉至深处,可未感窒息,凝望眷恋温柔的清雅笑颜徐缓隐没重重涟漪,我百感交集。季神父亦曾予我这样一段未有开始便已结束的爱情,可诸多变故,我已无余力细思他的深情,闭起眼,任自己越沉越深,颇是希冀在这致远宁静永眠,莫再醒转,理会尘世的是是非非。可比起执拗,我到底不是那男人的对手,因是他不依不饶,在我耳畔遍遍焦灼唤我的名字,不胜其扰,想要睁眼,却是力不从心。许是久未见我醒转,他亦失耐性,紧拥住我:“我知我害苦了你,也知你顾念孩子才忍我至今,只要你回来,我即刻请辞出宫,今生今世,再不会出现在你眼前。”
  听他欲要抛下我们母女,远走高飞,即使心知他只是不愿雪上加霜,惹我眼烦。可不知为何,我莫名窝火,蓦生一股力气,硬是撑开眼皮:“你说得轻巧……”
  睨向因狂喜而清亮的墨瞳,我冷说:“想丢下烂摊子一走了之,天底下可没那么便宜的事情。”
  因为我冷漠的眼神,欣喜骤然湮灭,取而代之一抹沉黯。我皱眉,颇是烦躁,余光瞥见屏风后有道修长身影,前生朝夕相对十六年,一眼便知乃是肖似季神父的司星博士,推开即莫寻,倚向身后的引枕:“孔大人深夜来此,难道事有变化?”
  但非布阵一事有何差池。梦里不过个把时辰,梦外却已两日两夜,乃至我惊诧听说其间自己气息全无,以为我突染恶疾,一夜暴毙,盛怒之下,茈尧焱险些重蹈先帝覆辙,令我底下那些善良胆小的宫人给我殉葬,幸尔萤姬机警,道出孔鵃曾给我两道黄符,召来问话,才知这是净灵之故,且在我醒转前,那个几近癫狂的男人已然不眠不休,守了我一天一夜,半个时辰前,听莞菁的规劝,方肯回宫歇息。
  “真替德蓉殿下捏了把冷汗。”
  萤姬心有余戚,摇首苦笑。莞菁外柔内刚,偶尔确会一鸣惊人,见茈尧焱愈渐焦躁,她破釜沉舟,道是我恨他入骨,宁是困身五行术使然的幻境,亦不愿归来有他相守的现世,“那时皇上的模样实在骇人,可奈德蓉殿下无何,没过多久,便回紫宸宫去了。”
  莞菁确是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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