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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娑罗- 第4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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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客、归两家,削之即可,令他们互相牵制,莫要一家独大。”
  更是告诫客相之外,须得提防客家庶出的几个后起之秀。归仲元老谋深算,敛而不露,即使是自己的外祖,待我登极后,亦不可诸事倚重。必要时……
  “你当须记住自己是茈家人,不可优柔寡断。”
  凝住我的眸,皇帝面无表情。直待此时此刻,我真切体味帝王的无情。皇位前无手足,皇位前亦无父子。直待后来,我方知除了归氏与她所出的三个孩子,所有的后妃皇嗣于他不过平衡朝堂势力的筹码,而今所言,亦是希冀最钟爱的女儿代他得到此生未能全然掌控的事物,
  皇权。
  “父皇,可容梅儿道句不中听的话?”
  “说吧。”
  凝望尽现帝王面的男子,我淡淡苦笑:“您活得很累。”
  皇帝微怔,似若自嘲,唇角微牵,深凝自己最心爱的女儿,温润一笑:“确是太累了。所以朕要歇息,到地下去陪你母妃。”
  并非戏言,他确是来日无多,归氏的死予他最沉重的打击。两度幽禁,皆是囚在阴冷潮湿的陋室,已然年过半百的人,自是经不起这接二连三的折腾。可为了当面确认女儿平安,皆凭一股意志撑至澜翎。见我安然无恙,精神蓦泄,病势渐汹,每况愈下,即使是医术高明的叶大夫请脉之后,亦是连连摇首,忧思郁结,五脏俱损,至多一月。
  “梅儿,别耍性子。你到底是亲王之尊,没名没份的,父皇就是走了,也不能安生。”
  那晚陪皇帝说完话,回到映雪轩后,我辗转反恻。被搅得不得安宁的苍秋以为我是难抵屋内闷热,索性搬了张横榻,抱我在院子里纳凉。
  “哪颗是天津星?”
  向来不谙观星,只能任徒子误导,直待我不甚耐烦,抓过他的手指重咬了一口,方才寻到那颗忽明忽暗的帝王星。然如那个风烛一般的男子,阴云浮过,星斗杳然无影。
  “怎么了,夕儿?”
  待是自察,已然泪流满面。茈承乾的身体诚实地告诉我,这叫做血脉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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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咱们成亲吧。”
  毫无犹疑,苍秋轻柔为我拭泪,淡笑颌首。因为我的坚持,没有八抬大轿,没有喧嚣锣鼓,七月初七,我所生时代的七巧节,声声蝉鸣中,我和深爱的男子结为连理。
  “也只有皇上能制得住小姐。”
  我微微苦笑,安分坐在镜前,任旖如和几个侍女给我上妆。凤冠霞帔,盖起鸳鸯喜帕,搀着两旁的侍女步入喜堂,即便有双温暖的手接过柔荑,欣喜慨叹:“你好美。”
  呵,睁着眼说瞎话。隔着一层喜帕,哪能见得着美丑?
  话虽如此,我心漾柔漪。亦然明了古人单凭媒妁之言的婚姻确是悲哀,喜秤挑起帕子的刹那,方可见到厮守一生的人。比起她们,我确要幸运得多。
  不由幸福一笑,然即得寸进尺:“能不能站着拜?”
  “不能,懒丫头。”
  许在心里叨念我是世上最不着边际的新娘。惟闻他无奈轻叹,扶着我的手,走到两位长辈面前跪下身去。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往昔只在电视剧里见过的情境,现下自己按部就班,除了慨叹世事无常,亦是暖意盈胸。只是拜了天地,分别奉茶给皇帝与母亲,听闻父言,渐起惆怅:“做了苍家的媳妇,当要收起性子,诚心侍奉婆母与夫君。”
  虽看不见皇帝的表情,可自言语间的欣慰,知晓他此刻的笑容定是温泽如水。赴黄泉前,用自己的眼映下这一幕,让他心爱的女子亦能见到女儿最幸福的模样。他已无遗憾。
  “新娘子是不能哭的。”
  轻握沾泪的柔荑,苍秋柔声劝慰。今儿个是大喜的日子,我确该拂去愁云惨淡,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幸福。可移至新房,方知这古人闹起洞房,亦是百无禁忌。兴许九五之尊在场,不能太过放肆,先前难得本分的女州牧首当其冲,几是花样百出,直待旖如掩着烧红的脸奔出房去,她方停止了闹腾,嚷嚷着不醉不归,浩浩荡荡地率众移师喜宴。
  “你这师姐实在吓人。”
  我和苍秋皆松了口气,望着几是一片狼藉的洞房,不约而同地苦笑。然是不消片刻,狼爪子不甚安分,摸上我身前的盘扣:“娘子,春宵一刻值千金,莫要虚度这大好光阴。”
  嗔笑着推开这个死性不改的登徒子,却被他搂得更紧。柔凝而视,澈眸渐深:“未曾料想我苍秋也有洞房花烛的一天……”
  遽尔想起他亦然不知的真相,我心中一酸。既不能哭,便只有醉。徐缓褪尽彼此的衣衫,他俯身轻吻凝脂雪肤,我半阖起眸,正是意乱情迷,却听他沙哑说道:“多谢你,夕儿……”
  心神一荡,勾过他的脖子,朝后跌在高床暖枕。为他游移的手带入火热的感官前,我最后望了眼炙燃的龙凤对烛。
  即使前路未知,即使我们没有天长地久。可曾轰轰烈烈地爱过,便是无垠的隽永。
  贰拾柒章 · 逢魔 '一'
  本不喜朱红,因是血的颜色。来此异世,诸多坎坷,自然而然,更是偏爱素净的色调。只是旖如执意拿了一件艳红的罗衫,说是衬我的肤色,拗不过她,只得穿起喜庆的衣裳,按新妇的礼数去荪蕙居拜谒婆婆。
  “望你们早日开枝散叶,延续苍家香火。”
  听母亲笑言,我下意识抚上小腹,想起善妒的登徒子时尔未雨绸缪,八字还没一撇,便已沉脸,暗嫉往后许会占去我大半精力的孩子。莞尔失笑,正和母亲叙话,在皇帝下榻的清莲轩伺候的侍女前来传话,我忙是起身去见皇帝,可没来由的,蓦得涌起一抹锥心刺痛。
  原宿主最亲的人来日无多。
  该死的心有灵犀。
  “殿下。”
  不无意外,在清莲轩遇见朱雀守。这循规蹈矩的男子向来注重仪表,可眼下白净的面庞满布憔色,下颌亦然生出青灰的胡渣。毋须细思,也知是我造的孽。只得点头打了照面,即便低眸朝里走去。可未出数步,便听他沉黯道:“殿下可有想好如何责罚微臣?”


  我一怔,适才想起那日他启程赶去黛州前,几是愤怼的逾越。微微苦笑,回眸望向邃然相望的男子:“真要罚的话,往后不要称我「殿下」。之前对你说了几遍,都被你当作耳旁风,而且现在我已是苍家的媳妇,再也不是你的德藼亲王了。”
  划清界线,无时无刻地提醒他,我已是有夫之妇,许才是对他最重的惩罚。可我之于他,只能是德藼亲王,而非苍家的少夫人,这是他的底线,所以执拗坚持:“微臣愚钝,改不了口,请殿下另赐责罚。”
  也许这一生,他就这样执迷不悟了。
  黯然转首,我举步进里。见我到来,且是一身明艳红衣,床榻上的皇帝目掠一抹异彩,对我深睇良久,似是勾起久远往事,眼底满是柔情:“你母妃入宫那年,比你还要小上两岁,昨儿个看你们拜堂,就想起她头回侍寝的时候,分明吓得打颤,可仍要逞强,闭着眼替朕宽衣,结果扯坏了朕的龙袍。”
  “父皇才不会稀罕那件龙袍。美人在怀,「朕」心足矣。”
  皇帝闻言失笑:“成了亲,说话还是那么不知顾忌。”可凝望我的面庞,刹那黯然:“有时朕会觉得糟蹋了你母妃。同床共枕十多年,她仍像一朵冰清玉洁的白兰。朕在她面前,只会觉得自己越来越老。”
  即使理所应当,尽享天下绝色,可付诸真心,难免患得患失。之前在梦魇见到的女子虽已年过而立,可姿容仍如双十年华。两人本便相差十八岁,在这时代已可做对父女,自己日渐老去,岁月却在爱妻身上停驻脚步,皇帝这般焦躁不甘,亦是在所难免。我想了一想,八卦往事,顺道开解:“父皇最喜欢母妃什么地方?”
  几未犹疑,皇帝颇是自傲:“除了朕,她心里没有别人。”
  “连梅儿都没有吗?”
  “有,可比不上朕。”
  待我恍神,已然嘟起了嘴。许是茈承乾身体的本能反应,我惟有代她吃醋。可见皇帝这般笃定,不免好奇:“不是梅儿道母妃的不是,人心隔肚皮,父皇怎就这般肯定?”
  “朕妃嫔众多,看得出谁是真心实意。”
  诚然,皇帝不会宁缺毋滥,再专情也是左拥又抱,坐享齐人之福。撇了撇嘴,我郁闷点头。知我为归氏打抱不平,他微一苦笑:“你母妃虽有个位高权重的父亲,却是真心实意地待朕。记得那年我们的皇儿殁了,她虽是伤心欲绝,可更觉对不住朕。她知道朕有多喜欢煜儿,可惜……”深切一叹,似又想起什么,神色微冷:“如若有日归卿谋反,她绝可为了朕与归家决裂。正因如此,朕才更忌惮归卿。”
  我听得一头雾水,皱眉惘然。皇帝一笑,不无讥讽:“教女儿争名逐利的权术,这样的臣子,朕大可不必理会。可最怕的是什么都不教,令他的女儿敬朕,爱朕,心里只有朕一人。不可干预政事。不可恃宠而骄。更不可为娘家人求功名。这样的臣子,才让人不寒而栗。”
  城府甚深的帝王,终日劳心劳力,往是不喜旗鼓相当的女子。亦如不形于色的皇后客婼婠,乃至归氏入宫前最得宠的愨妃梵丽华,皆不过逢场作戏。
  “丽华入宫之初,尚且是个率真的女子,不若婼婠与朕做了三十多年的夫妻,朕有时还是猜不透她心底的念想。”
  同床异梦,帝后二人便是如此,愨妃亦然。后宫本是个大染缸,往昔率性而为的女子接连生下两个皇子之后,位至四妃之首,野心渐起,处心积虑,欲要撼动皇后所出的帝储,成日勾心斗角,磨尽最后一丝天真,与原喜她率真性情的帝王自然渐行渐远。之后漫长一段岁月,皇帝以为自己便要这般雨露均沾,流连各处宫所,却是逢场作戏地做一辈子孤家寡人,可听闻归家有女初长成,原只是好奇朝野盛传的绝色佳人是何天人之颜,可是名过其实。但微服去往归府,乍见纯洁如兰的少女立在秋千,心无城府地纵情欢笑,刹那沉沦。
  “不若朕的妃子,各个笑得虚伪。”
  恐是抹煞这惊鸿一瞥的笑颜,令彼时陪侍在旁的归仲元莫要透露自己的身份,以其父朝中同僚之姿,结识这位倾国倾城的归家小姐。因为幼时遭采花贼觊觎,父亲向来不允男子踏入她的闺门一步,往日除了自己的家人,这位归家小姐见过的陌生男子屈指可数,乍见丰神俊朗的羲和天子,芳心暗动。自幼未曾出过归府大门,父亲破天荒允她扮男装,跟随这位风度翩然的大人出府见世面,更是欣喜若狂。几度结伴游历,彼此熟稔,更因是这化名「黄傲铮」的男子学识广博,风趣诙谐,情愫暗生,加之别有用心的父亲推波助澜,渐生非君不嫁之念。可时隔数月,一道圣旨打破她的旖梦,皇帝召之入宫。即使初来乍到,便逾礼封作正二品昭仪,荣耀尤胜当年初进宫的兰沧侯之女。可心有所属,悲伤欲绝。然则君命不可违,为了爹爹与归氏一门,迫不得已,惟有入宫为妃。
  “朕令归卿不得告与你母妃,朕便是「黄傲铮」。”
  多疑的性情使然,似有若无的试探。直待逢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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