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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娑罗- 第8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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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
  即家兄妹当前,我不该这般失态,可瞠着镜中片片淤紫,我脑海渐然空白,待恍过神,便见萤姬哭着制住我狂乱的手,本在屏风外避嫌的男子从后拥住我的肩,似若隐忍怒火,埋首在我颈侧,些微轻颤。
  “这是我咎由自取。”
  相默良久,望着泪眼婆娑的萤姬,我悲凉一笑:“不准同情我。”
  输得一败涂地,仍想保住最后的尊严,如若换做旁人,定会鄙夷笑我。可拥在身前的双臂蓦得一紧,几令我窒息,他渐抬起头,凝住我颈侧那道极深的淤痕,狂怒的墨瞳隐现杀机:“殿下好生歇息,微臣去去就回。”
  不论怎般自制的人,皆有失智之时。我忙是拽住他的手,作势起身,他微惊,飞快移眼,彼此拉锯良久,终是无奈作罢。我释然,放轻力道:“明儿个我就去客晟府里接旻夕进宫,往后多个人与我们相依为命,望你们善待她。”
  “呵……”
  他怒极反笑,墨瞳却是冷若冰霜。我叹了口气,轻覆他微凉的手背:“对不起。”
  其实长久以来,他受的折磨不比我和苍秋来得少。可不管是何景况,他或是纵容,或是成全,直待这回逾了他的底线,忍无可忍,深蹙起眉,抽手避开我祈哀的眼神。
  “清曜……”
  只是我素来不懂收敛,更是深知如何将他逼到退无可退。听我轻唤他不为人知的名字,猛得一震,侧眸瞠我,目光凌厉,可瞥见我满是青紫的肩,窒了窒,墨瞳渐黯,直待良久,凝住我的面庞,不甘不愿,低首轻应:“微臣遵旨。”
  遵从德藼亲王的懿旨,而非应允季悠然的恳求。他未有释怀,仍将旻夕视作累我受辱的始作俑者,在旁不语的萤姬亦然。我摇头苦笑:“等了那么多年,就算没有旻夕,他照样不会放过我。”
  看不透茈尧焱的反复无常,可亦心知肚明,他执拗的并非皇位。不论繇州军,还是渐有抬头之势的归氏,只可一时牵制。与其日日相见,痴缠不休,不如借旻夕一事,令他如愿。兴许抱了一具无心的空壳,反能令他断念,即非从此望而却步,也没有哪个男人在被当成替身、亲眼看着自己的骨肉被人扼杀后,还能对一个失了心的狠毒女人食髓知味。
  漠笑了笑,撑着桶缘起身,便听身后一阵狼狈动静,回眸,颀长身影已然出了屏风,朝外疾走,微一迟疑,我高唤:“等一下。”
  蓦滞脚步,后背僵凝。淡望了眼屏外进退不得的兄长,萤姬一言不发,拾起地上残破的寝衣,轻声告退。我点头,待是穿戴整齐,支着酸痛的身子,走出屏风:“我想去个地方,须你帮忙。”
  至他面前,我勉强一笑,在前引路,可未待数步,他便上前将我背上了身,问明所去之处,疾步走出殿去。
  已是二更天,月华清冷,夜深露重。侧首枕在他的肩膀,默聆沉稳的脚步偶而落在飘零于地的残叶,簌簌寥响。轻叹了叹,我怅道:“记得你第一次背我,便是在这夜半时分。”
  彼时他仿从天降,逼退险些置我于死地的刺客。忆起多舛往事,我五味杂陈:“到现在背过我的男人只有你而已,就算夫君,也没背过我一次。”
  朱雀守微怔,不知我是何深意,偏首望来,满目惘色。我苦笑,脑海勾勒当年的情境,沧海桑田,惟余惆怅:“他说他的背只留给明白事理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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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时初闻我确是来自异世,心血来潮,问我的真实年龄,知我长他两岁,当即沉了脸,端起丈夫的架子,煞有其事地斥我在过奈何桥的时候,定是将往日独居的蹉跎岁月丢进了忘川,且是越活越回去,复又成了季神父在世时那个时常惹是生非的问题少女。所以一个偶尔固执到令人搓火的孩子,只配让他抱着哄着,等到往后处事沉稳,成了名副其实的女人,他再考虑要不要背我。可惜……
  “今儿个又做了桩没脑子的傻事。如果他还活着,估摸这辈子都不会再背我了。”
  前生今世,皆有死后化星一说。凝望天际一颗时明时黯的星斗,我恬然淡笑,清泪拂面。恍若未觉淌向他后颈的泪水,朱雀守神色淡定,放我下地,即又转身打横抱起,双眸直直望向前方,渐然幽邃:“微臣该学学苍世子。”
  实难释怀我被茈尧焱玷污了去。我惟有苦笑,埋首在他胸膛,待他驻足,睁眼望去,御花园偏隅的那棵百年古木静立夜色,肃穆庄凝。
  “我想上去坐坐。”
  抬望了眼参天古木,他皱了皱眉,仿是懊恼适才多此一举:“下不为例。”
  复又将我背了回去,施展轻功,不消多时,我已挨着他稳坐在臂粗的枝干,迎风眺望宫城。彼此静默,良久,我冷淡一笑:“我讨厌这里。活生生吃人的地方。”
  一入宫门深似海。寻常女子进宫,便是一辈子的守望,望夫回眸,望子成龙,直待望眼欲穿,熬尽芳菲韶华。睨向东南的紫宸宫,我自嘲:“许是报应,前生没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所以老天爷予我严惩,令我这世求死不得,只能在这个吃人的地方忍辱偷生。”
  不无意外,余光瞥见墨瞳渐深,隐隐冷怒。自从劫后余生,与我重逢,每听我提及死字,他便立现躁色,或是皱眉,或是拂袖而去。可此时此刻,悬坐数丈之高,进退不得,又不能撇下我独自下树,面色不善,对我冷凝而视,瞪得我心里发毛,扯了扯嘴,讪讪一笑。原以为即大将军瞪够了,便会扭首,眼不见为净。可扫了眼我侧颈的勒痕,他目掠痛色,蓦得攥住下颌,低首覆上我的唇。
  “不……”
  我微惊,推拒挣扎,却被他箍紧了腰身,动弹不得:“不想摔下去就别乱动。”
  壹章 · 宫海 '四'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此刻的窘境便是这般啼笑皆非,可又没法对这狡黠的木头动气,只得抬手抵上他的肩,格开彼此的距离,他却越拥越紧,温润的唇沿我下颌,滑至颈侧,似若抚痛,落下细碎的吻,极是轻柔。
  “清曜……”
  身前的男子许只是发乎情,无心为之,可这般厮磨,怎生暧昧。我绷直了身,气息渐窒,正想将他强推开了去,蓦感肩处的衣衫湿了一片,不由惊愕。一如他埋首在我颈侧,动也不动,两手僵在他肩前,怔默良久,终是滑至背后,轻拥住他。
  萤姬曾笑说自己的兄长实乃铜墙铁壁,如若铁人落泪,母猪亦可上树。虽是失当的比方,可确如她所说,即使经历磨难,她的兄长未曾掉过一滴眼泪,人前亦是不卑不亢,身在别家内廷,仍保云桑人的气节,直待遇到我这个祸水,先是弃了复国在望的故土,再是弃了云桑的发式,乃至弃了男人的尊严,实是不值。
  轻拍了拍他的背,我柔声道:“抬起头来,清曜。”
  显是不愿让我见到他的狼狈,良久,他方才抬首,看向别处。望着他尴尬的模样,我失笑摇头,抬袖轻拭他眼角的残痕:“男人的眼泪很珍贵,可不能为了我这种寡鲜廉耻的女人,暴殄天物。”
  记得诀别前,苍秋亦然落下不可轻弹的男儿泪。现在我又将面前这个无坚不摧的男人逼出泪来,不知自己造的孽,何时才是个尽头。凝住他眸里似有若无的痴然,兴许适得其反,可一时不知如何偿还,阖起了眸,任他淡如清风的轻吻拂过唇瓣。不若茈尧焱的粗暴,不若苍秋的炙热,仅是浅尝辄止,以唇相抚,却有种慰人心扉的温柔。趁未弥足深陷,我张眸,轻推了推他的肩,凝住柔和的眸子,微微一笑:“给你讲个故事。”
  侧枕在他的胸膛,云淡风轻,道起前生的二十四年。襁褓时遭人遗弃。与季神父共度的十六年。那段尚未开始便已结束的初恋。季神父过世后浑浑噩噩的八年。自始至终,他静静听着我的前世,未发一言,渐然收紧扶在腰际的手,直待说到我遭遇那场本可避免的车祸,抬眸望去,果见他深蹙起眉,责难瞠视。
  “如果没有那场车祸,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我淡然苦笑,掰起了手指:“不是那场车祸,我不会成为你们的德藼亲王,不会遇见茈尧焱,不用受孔大人的五行术之苦,不必被你们争来争去,不用四处漂泊,不会失去丈夫和儿子,更不必进到这皇城自取其辱……”
  如果在彼时尚充裕的时间迈动脚步
  如果没有在奈何桥上邂逅那个男子
  如果今世的四年不过是我南柯一梦
  如果
  这一切只是「如果」。
  牵起唇角,满心苦涩,看向目露痛色的男子,想了想,我亦叹:“事有两面,到了这里,也不全然是坏事。”
  嫁苍秋为妻,是我季悠然的幸运。亦是在这叵测的异世,邂逅诸多知己,生平第一次有了互相扶持的家人,有了真心待我的朋友,比起前生孤苦一人,只身在外闯荡,未尝不是一桩幸事。释笑了笑,心境归宁,打量身畔年近三十、相貌却与初见时无甚变化的男子,暗忖前世的我到了这个年纪,到底是何模样:“说起来,我只小你一岁。”
  不明就里,墨瞳骤惘。歪了歪脑袋,我俨然义正严词:“对个二十八岁的老女人可不能太过纵容,否则我会躲在你们兄妹背后裹足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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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莞尔,微微摇首:“若真如此,我和萤姬反会高兴。”
  相视一笑,他看了看天色,解下披风裹住我半边的身子,揽我入怀:“离早朝还有一个时辰,闭闭眼,歇息片刻。”
  虽无睡意,可我仍是依言,闭目养神,以待应付另场殚精竭虑的朝会。许是我久未动静,以为我已睡了过去,他轻抚我面庞,几不可闻,轻唤了声:“夕儿。”
  虽不若茈尧焱唤我时的那般排斥,可这是苍秋替我取的小名,生前亦不准允旁人这般唤我,伊人已逝,独属他的昵唤,亦该随他而去。半睁开眸,我淡说:“悠然。”
  似未听清,环住我半边身子的猿臂紧了一紧,抬首便见墨瞳飞掠一抹狼狈无措。我失笑,字正腔圆,重复自己的本名:“悠然,悠然自得的悠然。这是季神父给我取的名字,往后私下你就这样叫我。”
  “微……”
  “Shut up!”
  姑且不论他听不听懂英文,先用天外来语镇住这块拘泥礼数的木头,趁他还未开口辩驳,抬指点住他微启欲说的唇,“早对你说过,可你阳奉阴违。OK,现在我再说一遍,给我长长耳朵,别又听过作罢。”
  轻拉他的耳朵,我衅然扬眉,“不准在我面前殿下长,殿下短。尤是进宫后,我听得耳朵都长了茧子,总得有人偶尔叫叫我的名字,否则我会忘了自己其实叫季悠然。”
  权力使人腐化,我克己自制的本事远不若面前的男子,现不过掌了亲王权力,微不足道,往后如若当真即得大统,便是承下生杀大权,须得有个人时时在旁提点,我不过是个平凡女人,断不能像茈尧焱那样,将别人的性命玩弄股掌间,亦令他偶尔勾起我儿时的回忆,想想十六岁前的平淡人生,亦或往昔的糗事,对自己笑笑,许可化释心底挥之不去的痛苦。
  “又不会让你缺胳膊少腿,顺口叫叫又何妨?”
  见我故态复萌,丢了亲王的优雅,朱雀守方才松口,满目无奈:“悠然。”
  不知缘何,在他面前,总觉本末倒置,像是我欺负了这个快三十的大男人。垂眸轻笑,大大方方,颌首应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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