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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娑罗- 第9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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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肆章 · 壬生 '二'
  淡笑了笑,我不置可否,尾随这亲缘上的兄长走向竹林深处,不消多时,一座简朴木屋便现眼前,打听之下,原是先帝当年令壬生寺的方丈特辟给嫡子清修的居所。虽然帝后之间冷淡疏远,可先帝待这温厚敦儒的嫡子亦算不薄,不令旁人叨扰儿子清修,特调一队白虎营的士兵轮守林前,直待茈尧焱登极,方才撤去守备。
  “其实皇考多虑。贫僧出家,便是为求跳脱红尘,任外祖劝说,贫僧不会还俗归去。”
  隐隐猜知当年他心灰意冷的缘由,我淡淡点头,待他推开门去,便见一排木架倚列东墙,整齐摆有上百册经书,除此以外,一张木床,一张搁有法具与文房四宝的矮脚几案,曾经养尊处优的羲和储君,而今却是名副其实地家徒四壁。环望清冷居室,我怅然不语,许是洞悉我心中所想,茈尧烺笑容淡泊,本要在屋外生火煮壶热茶给我驱寒,我推手婉谢,径自拿了小杯,斟上汲自寺后古井的山泉水悠悠喝下。
  “比宫里的雪露可口。”
  虽说大病初愈,喝凉水甚为不妥,可细品之下,竟比宫人采来泡茶的雪露更为甘甜,趁忠言逆耳的木头此刻不在身边,即又倒了一杯仰首而尽。
  “今非昔比,可性子还是一样直爽。”
  在旁望着我毫无雅态可言的豪爽喝法,茈尧烺恬笑摇首。记得初到这羲和国,我尚且中规中矩,许是这些年受苍秋潜移默化,方才这般率性不羁。慨笑了笑,坦然收下这勉强算是恭维的赞赏,凝住仿是看淡红尘的恬澈眸子,开门见山:“如果尧烺哥真想心无杂念,潜心向佛,不妨将压在心底的东西交给梅儿,带回尘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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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上最叵测的便是人心。纵是当年对微服前来归府的先帝一见倾心,身在深宫,变数良多,加之先帝长她一轮有余,年复一年,日日老去,那个仿若被时间遗忘的绝色女子与清雅年轻的帝储心生畸恋,亦非无稽之谈。何况深宫多是寂寞人,我所知的历史也不是没有子占父妻的先例。然,先帝曾自信满满,他与归燕可相爱至深。如若疑心一个甘愿为丈夫受死的贞烈女子与继子背伦逆德,亦是辱没了她。那么,仅有的可能……
  “与女御娘娘无关,是我一相情愿。”
  眼神须臾沉黯,他自嘲一笑。
  那般尽善尽美的绝色女子,不爱亦难。即使彼时他年方十二,可归氏进宫后的第一个农历新年,曾在皇族年宴当众献舞。在场男子惊为天人,后宫诸妃咬牙切齿。即使他向来不露声色的母后亦然皱起了眉,却未察觉近旁尚且年少的独子惊羡世间竟有笑容如此明净的女子,懵懵懂懂,即使心知她之于他,不过遥不可及的幻梦,可伴着年岁渐长,他非但没有认清现实,对庶母敬而远之,反在那个纯美女子的一颦一笑之中,弥足深陷。遥望父亲与之鹣鰜情深,他羡过,妒过,乃至心生恨意,暗想有朝一日取而代之,将他渴慕十数年的女子占为己有。可终究他仍是一个温懦之人,既没有勇气像茈尧焱待他一母同胞的手足那般一绝到底,亦然心知肚明,他爱的女人待他的父亲,确是一心一意,非若其他妃子那般,隔着一层外戚的利益,虚于委蛇。
  得其人不得其心,是为镜花水月。可每见遥不可及的人儿,却会心心念念,相思成狂。人心便是这般矛盾,且又不可理喻。愈渐深重的痛苦焦灼之中,他度日如年,故在不经意间察觉母亲正在酝酿一桩阴谋,他既惧且喜,终在一番挣扎之后,决意置若罔闻,听之任之。
  “当年确是月昭容害了你,可真正想要借你之手刺杀皇考的人,却是母后。”
  虽然早知客太后便是罪魁祸首,可至今不知个中前尘缘故。与之坐下深谈,适才知晓那位一心复仇的月昭容本想借侍寝之机,刺杀羲和皇帝,怎料进宫后,皇帝未曾将她召去紫宸宫,向人打听,方知后宫里有位独揽君心十数年的宠妃,自她之后进宫的妃嫔多是有名无实,眼看复仇无望,不免焦灼,方令冷眼旁观后宫诸妃的六宫之主看出些许端倪,借之依礼去常宁宫请安,旁敲侧击,软硬兼施,终是逼她道出委身羲和皇帝,原是复仇。
  “母后和月昭容各有打算,可皆是取皇考性命,因而相互利用。”
  即使初衷不同,却是殊途同归,一拍即和。而那月昭容彼时不过二八年华,往昔受父兄疼爱庇护,不谙天朝大国的宫闱倾轧,为达目的,盲目从之,心甘情愿为皇后所利用,借机接近与她同岁的德藼亲王。因是年纪相仿,加之身世凄凉,茈承乾听闻这位南域来的公主乃是为免族人遭戮,自请为质,迫不得已,方才进到羲和的后宫,不免恻隐。几度试探,故意制造机会,留她与父皇独处,看其可会像其他妃子那般,或是骚首弄姿,或是欲擒故纵。可这位月家公主中规中矩,除了对皇帝有问必答,正襟危坐,目不斜视。而异域来的公主容貌清丽脱俗,别有风情,可世间能与归女御比肩的绝色佳丽确是少之又少,对这等青涩冷淡的年轻妃子,皇帝亦未放在心上。见之对自己的母亲并不构成威胁,茈承乾也便渐渐放下戒备,难得对皇考的妃子真心相待。未想正是她第一次倾心结交的朋友,终是陷她于不义。
  “月佑国有种世代相传的秘术,可以召来死者灵魄,依附宿主,令之听命行事。母后得闻,便然怂恿月昭容借口思乡。得你恻隐,在旁求情,终是求得皇考准允,将懂得此术的巫司迎来枺场6阆蚶窗獾钠嫖乓菔拢俏姿窘螅辈皇蓖焦菖堋?尚硎悄窃抡讶菀嗑醵阅悴蛔。钡脚锬锷降碧欤讲哦阅闶┝四堑妊爸酢!
  早先便从那女巫司口中得知这匪夷所思的异术,令死难瞑目的月佑王亲手了结羲和君主。只是未料月昭容当初服毒,并非畏罪,而是早便心有念想,一旦事败,皇帝追查下来,她便自尽,以令羲和君主寻不到借口发难:“若是事发,皇考将之处死,平定不久的月佑国人定会造反。她无意再掀动乱,令月佑百姓受战祸之苦。如若死无对证,皇考亦然奈之无何,且为羲和南疆安宁,当不会大动干戈。所以那日皇考安然无恙地自永徽宫出来,隐知事败,便令折回太平馆的荀攸将巫司带出宫去。”
  女巫司本是这位月家公主的同宗表姐,亦是唯一留存于世的亲人。恐皇后将之灭口,便令扮作宫卫暗插太平馆的客家死卫将表姐设法带出宫去。亦不知可否真有此事,告警死卫,断不可伤巫司性命,否则便会有人向皇帝告发皇后与她同谋,意欲弑君。
  “其实犯不着威胁,那女巫司本事大得很,常人伤不得她。”
  当年二度遭劫的情境历历在目,我冷笑讥诮。虽是情有可缘,可有因必有果,月昭容得此苦果,乃是咎由自取,我实难对她心生同情。回想当初两度来袭的刺客,我淡问:“那个「荀攸」可就是当年派去截杀我的人?”
  从罪魁祸首的儿子口中,我终是知晓那人名唤荀攸,原是西北阿鲁木河流域游牧的鄯嘉族人,当年因是九皋国西扩,举家逃往羲和。可在半途,双亲被九皋散兵所杀,他侥幸逃过一劫,拼力逃入永嘉关。只是异国他乡,举目无亲,无奈沦作乞儿,在甘州的州都安城流浪。因是天生机敏,亦擅打斗,陆续收服当地的几拨乞儿,在安城渐成气候。后来机缘巧合,邂逅彼时在西北监军的客平,见之严束手下,断然不以偷盗为生,赏其风骨,说服这个颇有资质的少年随往枺常兆骺图颐湃耍暗靡簧砦湟眨晌透乃牢馈
  可许是近墨者黑。只是当年铁骨铮铮的少年自入世家大族,同流合污,随着行事强硬的客平在朝堂树敌渐多,暗里替主人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而将女巫司带出宫后,原打算暂先藏匿东莱,等上一年半载,风声已过,再行设法将她送回南域隐居。可那通晓异术的女巫司不知以何诡术,知悉茈承乾已然出得宫外,一路往西逃亡。为了斩草除根,荀攸自作主张,瞒着皇后,擅带女巫司追杀德藼亲王。虽是不明当年他们怎会精准地知我行踪,可这等已成过往云烟的不堪往事,懵然也罢。望着将前尘和盘托出的男子,我惟是微蹙起眉:“哥哥就没想过,如果皇考真为我所杀,母妃也会人头落地?”
  茈尧烺未有做声,凝望支起的窗外碧林修竹,兀自出神。直待良久,幽幽道:“如若成事,就算豁了性命,我也要将她保下。”
  许是仍未彻断六根,亦许是我的出现,搅乱他本已平静的心湖。此刻旧话重提,他未有自察目露决绝。只是世间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他亦然明了无常世事并非他心有所盼,便可得尝所愿:“旭儿和佑儿夭折后,女御娘娘的眼里便只有皇考和你,如若你们有何万一,她定会随你们而去。”
  好似暗嘲自己的懦弱,他轻漾黯讽的笑意:“就算我当真如愿,她愿委身嫁我为妻。母后可以置之不理,外祖却不可能坐视我背逆伦常,纳父皇的女人为后。”
  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他魂牵梦萦十数年的女子终将难逃香消玉殒的命运。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事到如今,他甚至不能远远遥望心爱的女人,无疑上天对他一时鬼迷心窍,姑息母亲恶念而施与的报应。黯然垂眼,他苦涩道:“为了一己之私,觊觎父皇的妃子,姑息养奸。世间三恶的贪、嗔、痴,我皆已犯尽,只有常伴佛鼓青灯,了此残生,方能弥偿我当年犯下的罪过。”
  幻梦既已破灭,一如失心疯的苍珥,他亦然懦弱地选择遁世。然,他虽是施害者之一,可往后人生,势将活在痛苦之中,多少唏嘘。沉默片刻,探手搭上他冰冷的手背:“适才之言,梅儿会全部带走。从现在起,尧烺哥可以真正抛尘弃俗了。”
  茈尧烺微怔,眼神渐深:“如果当年皇考当真有所不测,为保你母亲,我许会弃你于不顾。你真不恨我薄情?”
  若是原来的茈承乾,不得而知。我不过是个莫名牵扯其中的局外人,亦曾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感同身受,亦易释怀。淡笑了笑,我摇首:“过去的事多说无益。梅儿只记得尧烺哥的好。”
  亦非矫情。婉朱的道述,茈承乾的残忆,多是茈尧烺对幺妹无微不至的照顾。亦许是因为茈尧烺是唯一无须在成年后另辟王府的皇室子弟,比起其他出宫建府的异母兄长,茈承乾反与这位原当势不两立的兄长更为亲近。
  幼时骑坐在她「尧烺哥」的肩上在御花园里嬉闹;
  仲夏午后,时常偎在尧烺哥怀里,在树阴下消暑小憩;
  皇考为尧烺哥指了门婚事,虽是不甘不愿,可终是听从母命,红着眼睛,别扭地道着恭喜;
  头一个弟弟夭折,懵懵懂懂,不知发生什么变故。但见父亲龙颜大怒,甚是可怕,母亲伤心欲绝,不敢使性子烦扰,只得跑去东宫,让尧烺哥紧紧抱着,嚎啕大哭。
  即使年岁渐长、知两家的外祖渐同水火。即使心知肚明,他们之间隔着一张龙椅。可茈尧烺爱屋及乌,茈承乾亦知谁是真心实意地待她,即便上辈的明争暗斗愈演愈烈,丝毫未损他们的兄妹情。温儒的兄长一如既往地将幺妹捧在手心呵宠,那个梳着双髻的俏丽小女娃照样像条小尾巴紧随其后,形影不离。直待兄长大婚,自己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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