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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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春- 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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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儿得跟掌柜的说去,一定要让这位小相公留下墨宝来,说不准掌柜的一高兴还能赏我银子。

他越想越兴奋,把名帖递给大头后,就在门外头伺候着,大头挠了挠头,把名帖拿进去给乖官,乖官眨了好几下,睁不开眼睛,就让大头给念。

“天津卫卫学新附生公孙聂,请见郑前辈……”

“天津卫卫学庠生君小醉,请见郑前辈……”

“天津卫卫学禀生楚云诺,请见郑同学……”

这个是天津卫学的学生,天津卫学规模极小,只相当于县学,甚至还没县学大,因为天津卫的卫学学生们考试要去顺天府,所以下意识地,他们就要低郑国蕃一个头,何况眼下郑国蕃一首木兰辞正在以瘟疫一般的速度蔓延着,有成为大名士的趋势,自然要称前辈,要请见,至于称呼同学的,那是拿朝廷禄米的禀生,自视要高一点,只肯称呼同学。

这大明朝的读书人,名声有时候真能当银子用,譬如乖官这样,人家一听,哎呀,原来是人生若只如初见郑国蕃,久仰久仰。若是没路费,人家还要双手奉上,这也是大明朝清流猖獗的缘故所在,别看我不贪污,我名声大,就有人给我送银子,清流们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咬皇帝,能出名啊!名气大了,银子大大滴。

像今儿这些天津卫卫学的学生来拜访郑国蕃,惯例,就要附上银子,那都是钱啊!要不是读书有这么多好处,何必辛苦读上一辈子也要考个功名,不一定要当官,能有个秀才身份,肯拉下面皮来,就能混饭吃了,要是考到举人,随便出去打打秋风,更是滋润得很,考上进士,这个不用说了,所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说白了,就两个字,银子。

大头一边念,一边也兴奋起来,“少爷,这些人都来见你,哎呀,下面还有礼单,都是送银子的,这下发了。少爷,快快快,起来起来。”他一把就把手上名帖扔床上,拽起乖官来,拿过儒衫给乖官披上,屁颠颠转身喊门口那伙计赶紧给自家少爷打水,一把热乎乎的毛巾把子,给乖官一擦脸,然后手忙脚乱地拿牙刷给上面挤了青盐牙药,又拿了洗面的香胰子,忙得屁股打转。

等乖官洗脸刷牙完毕,大头跪在床上给他把头发梳拢了,然后满房间乱转,终于找到束发的铜环,给自家少爷把头发挽起。

这番打扮起来,真真唇红齿白美少年,唯一遗憾就是的确年纪小了点儿,不够威势,光是身高就吓不住人,不过大头也是聪明孩子,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剑呢!

他四下看看,村正在床头挂着,偏偏灯下黑,团团转居然都没看着,嘴巴里面不停嘀咕,剑呢剑呢。

乖官看他那样子好笑,拍了拍他,然后指指床头,大头一巴掌拍在自己脑壳上,跳起来就把村正摘下,仔细给自家少爷佩戴好。

这村正配在腰间,顿时就有点威仪出来了,当然只是相对而言,不过即便这样,大头也极满意了,左看右看,觉得自家少爷这卖相足可去选驸马了。

他拍了拍手,道:“少爷,好了。”

乖官让他去看看里间郑老爹,郑老爹听说有读书人来拜访儿子,欢喜得满面红晕,连连对单思南说:“大头,别管我这儿,让他去让他去,这是好事儿,以后乖官做官,总要有朋友帮衬,现如今有人来访他,那一定要好好招呼。大头,要舍得使银子,叫店家整治上好的席面,千万莫要让别人轻瞧了。”

大头脆声答应,“晓得了,那我出去服侍少爷去啦!爹好像出门了,一会儿等他回来,我再来服侍老爷。”郑老爹连连挥手,快去快去。

单思南一溜烟到乖官身边,笑嘻嘻说老爷听说有读书相公来拜访少爷,欢喜得脸都红了。

这时候乖官的下床气才没了,有了精神头,让他请那些来拜访的读书人到院子里面。

这家悦来客栈颇大,乖官租的房子有个不大的前院,和另外两间屋子共有,有点儿四合小院的意思,这屋内客厅毕竟太小,何况老爹有病在身,万一人家忌讳。

没一会儿,大头领着一帮穿着儒衫的读书人进来,十几个人中,年纪最大的四十出头了,小的也要二十来岁,陡然一瞧见乖官站在院内,先齐齐在心里面赞了一声美少年,然后几个年纪大的就有些尴尬,虽然晓得眼前这位是个少年成名的,没见到人之前却没想到这么年……年幼。

不过,读书人里头也有会来事的,有个脸蛋儿圆圆的二十出头读书郎,往前跨了一步,拱手道:“可是人生若只如初见郑国蕃,久仰久仰。”

卧槽,这开场白还真够源远流长的,简直和'longlongago'有一拼啊!乖官不得不腹诽了一句。

不过,他到底也是两世为人,这表面文章也是会做的,当下一个长诺,“庠生郑国蕃,见过诸位同道。”

他一诺到腰,这见礼已经是很客气了,这来拜访的读书人中年纪大些的就松了口气,好在是个知礼的,若是眼大如箕眼高于顶,未免就让人尴尬。

读书人的心理是最脆弱最敏感的,譬如年纪大些,就怕人家少年扬名瞧不起人,年轻的,又怕人家自恃资历,平庸的,又怕人家自恃才学,所以读书人得罪人往往都是在不经意间,甚至因为少打一个招呼就得罪了人。

幸好,乖官属于有眼色的人,姿态放得也低,毕竟才十三岁,要是再拿出个眼大如箕的架势,岂不是故意得罪人么。

这样一来,几句话后,这些读书人就有如沐春风的感觉,等乖官自言蒙沈榜沈老爷赐表字凤璋,就有人感叹了,可是大兴县沈榜沈县尊?不愧是隆庆五年辛未科二甲头名进士出身,取的好字,果然温润如玉。

这温润如玉四个字,乖官是最听不得的,嘴角抽搐了下,干笑了两声,下意识就想到了段夫人闻人氏,接着,心里头一惊,隐隐觉得不对劲。

第028章 满城风雨近重阳

这些书生们是怎么知道我在天津的?又怎么知道我住在这悦来客栈的?这么多人,倒似约好一般,又是谁通知他们的呢?

乖官满头问号,隐隐就觉得这事儿和段夫人闻人氏有关,只是,一时间没想明白,闻人氏这么做是为什么?能得什么好处?

他脑子里面存了疑问,脸上神色未免就有点古怪,那个脸蛋儿圆圆挺会来事的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书生君小醉就有些疑惑,“郑贤兄可是有什么事情?若有,不必在意我等,我等贸然前来,已是唐突,却是万万不能耽搁郑贤兄的正事啊!”

读书人互称兄台、贤兄,只是客气说法,乖官哪里敢真拿起贤兄的架子来说'诸位贤弟,哥哥我还有要事在身'这样的话来,岂不要被人骂死。所以他连连摇手,“不不不,小弟只是在想,小弟不过偶得一首木兰辞,实是侥幸,若是一会儿诸位哥哥要和诗作词唱酬答谢,小弟怕就要原形毕露,故此,揣揣然颇为不安啊!”

这话姿态极低,众人顿时就觉得这位虽然年齿不大,却十分有趣,半丝儿架子也无,值得交往,当下众人顿时哄笑,纷纷道:“若是人生若只如初见也要揣揣然不安,我等日后哪里还敢酬唱。”

“正是正是。”那位极会来事的君小醉拍着折扇接口道:“便只得一首人生若只如初见,那也是满城风雨近重阳的境界,我等虽添为读书种子,怕一辈子也作不出来这等佳句……”

他这话一说,其余的书生们都有些惊讶,大家都是读书人,你看过的书我大多也看过,也就是说,论知识含量,大家都差不多的,但为什么有人才高八斗,有人终身考不取功名呢?这里头高下往往就显在平日一言一行中。

你看这一群人,大多不过言辞举止多年读书熏陶有些读书种子味道,可这位君小醉,一张嘴,就是满城风雨近重阳,这句诗在场的个个都会,可谁也没能拿出来应景,只有他一个,何谓才?这就是才。

这首诗是北宋潘大临所作,这家伙写诗比较出名,有一天有朋友来信,问他,大临,最近可写什么新诗么?他随手回了一封信告诉朋友,说,哎呀!天气晚来秋,此刻景物处处可以入诗,可惜,身边俗人太多,搞得我灵感都没了。昨天我躺在床上,听见外面竹林风雨搅动,来了灵感,拿了笔就在雪白的墙壁上写了一句'满城风雨近重阳',谁知道,这时候收房租的房东敲门,这房东奶子下垂到肚脐眼下面,实在是俗得不能再俗的俗人,把我的灵感全给搞没了,卧槽泥马勒戈壁,真是败兴得很,就这一句诗,送你了。

这就是极为著名的一句诗,后来发展为典故,意思指某一件事情传播很广,到处都有人议论纷纷。

你瞧,多贴切,郑乖官勇割双头的事情不就是传播得到处议论纷纷么,何况,昨儿还是重阳,又符合日子,再则,乖官也是以一首木兰辞扬名,跟潘大临一句诗扬名天下有异曲同工之妙。

乖官也是诧异地看着这位脸蛋儿有点小肥的家伙,满城风雨近重阳,一句诗嘛!这个我也是知道的,这家伙好厉害的急才,应变能力我所未见。不过,他心里面又补充了一句,比那位段夫人闻人氏似乎还差点儿。

他心里面突然念叨闻人氏,那些读书人则因为君小醉一句满城风雨近重阳,对君小醉刮目相看,心说这位虽然是庠生而已,却居然有这等急才,那郑国蕃也不过县学庠生,我等这些人,有那拿朝廷禄米的禀生,却一个这等急才也无,更没有郑国蕃那等写出足可流传后世的诗词的本事……

所以,这些读书人有点儿尴尬。明朝读书人绝不像后世一些砖家所说只要会八股就完全Ok的,要晓得,诗言志,本就是儒家大道,明朝虽然只考经义,但是,连红楼梦里头的小丫鬟都会写诗的,你读书人不会写诗,岂不是笑掉大牙。

你要不会作诗,考中功名以后,怎么跟同事们唱酬?譬如你中进士被放了一县县令,你的同年们就来庆贺,叫了几个名妓喝花酒,这时候喝花酒可没有什么'摇色子''老虎杠子鸡'之类,你一个文人聚会,又一帮名妓,好意思划拳玩'哥两好啊''八匹马啊'么?自然是你做一句诗,我接一句诗,若韵不对,还得罚酒。不会作诗,你怎么混?

半响,才有三十岁左右的天津卫禀生楚云诺笑着道:“我曾听李贽李卓吾先生说'当代无文字,闾巷有真诗'又说'诗何必古选,文何必先秦',咱们只道在卫学里头学的都是我名教根基,却不想,连个应景的本事都不够,真是见笑了,我这个禀生,实实是……”说到这儿,就摇了摇头,说:“惭愧惭愧。”

他这番坦承自愧不如,倒显得有肚量,又看着乖官腰间的村正说:“看贤兄腰悬宝剑,莫非是要游学不成?”一句话,就把话题给岔开了,免得大伙儿尴尬。

乖官赶紧拱手,“正是,南方文风鼎盛,小弟甚是向往,家中老管家又是当年戚少保剿倭寇时候召的义乌兵,二十年不曾还乡,我这书童……”他说着指了指不远处伺候的大头,“名字都起名为思南,故此拟往南方,也算开阔眼界。”

他又把单赤霞思念家乡的路数拿出来顶缸了。

“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那位楚云诺拱手道:“贤兄好大胸襟,惭愧,我素有此心,却十年不成一行,一来南方文风鼎盛,二来……”他脸上红了红,嘿嘿干笑了两声,又说了一句,“二来,这南方文风鼎盛。”

这话听起来有点儿怪,但在场的众人却全都明白,包括乖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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