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大明春- 第314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这个截留八成……”他忍不住就开口说,“似乎不太妥当罢!”

颜山农嘿嘿一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整个大明朝,只有一个海瑞海刚峰是清官,若没有好处,地方官员谁肯干这得罪人的事情?甭管有理没理,先把银子收起来再说,等天下士绅都习惯缴纳赋税了,再慢慢把地方财政收归朝廷也不晚,想必,三十年足够做这事情了,三十年后……”

他若有深意看了乖官一眼,道:“你也不过四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

乖官忍不住苦笑,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够会得罪人的了,可跟颜老头一比,似乎还真没他会得罪人。

“我这老头子来替你背黑锅,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颜山农咧嘴笑了起来,乖官瞧他微笑的模样,忍不住心头一颤,放下报纸后就对他深深一诺,“小子多谢颜老先生了。”

颜山农当仁不让收了他一礼,然后就道:“也别忙着谢我,你现在要去做一件事情。”

做事?做什么事情?

乖官被他说的一头雾水,可看老头捏着酒杯在那儿笑,他略一思索了下,当即恍然,自然是在苏州干点天怒人怨的事情,表示自己跟这份报纸上头更加天怒人怨的建议一个永乐通宝的关系都没有。

“老先生,我和陈仲醇的关系,似乎天下都清楚得很罢!这个撇清,有必要么!”乖官觉得似乎可有可无,如今陈继儒在宁波办报帮他鼓吹,明眼人可都是知道的呀!

颜老头就道:“你啊!还是太年轻,不通为官之道,这为官之道,和做婊子是一个道理,做婊子的迎来送往,谁不知道她们的话都是假的,可为何无数人趋之若鹜呢?做官亦是如此,即便它是假的,你也得把它当成真的来唱,你也写过不少唱本,难道那些话本唱本都是真事不成?”

听到这番强悍言论,乖官当即啼笑皆非,不过,仔细一想,其中的确有道理,为何从古自今,为官者都喜欢做表面文章,便是此理了,你若连表面文章都不肯做,何苦当这官儿呢!

他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当即叫人去把孙应龙唤来,过了良久,孙应龙匆匆赶到,乖官问他,可清楚督粮道兵备道那些官儿住所么!孙应龙当即大声应道,禀大都督,这些下官都是查得实实的。

“走,今儿夜里也别睡了,连夜把这事儿办了。”乖官被颜老头损人不利己的主意给刺激了,觉得老头当代儒宗,都敢用三十年官吏贪墨横行来换天下缴纳赋税的习惯,自己杀点人又算个什么,再说了,兵部调令在手,怕得谁来?

孙应龙听了乖官这话,顿时兴奋起来,这才是值得咱们锦衣卫拼死跟随的奢遮大都督。

从嘉靖年开始,赏赐飞鱼服已经是一种宫廷惯例,所以穿飞鱼有些像是后来满清的赐黄马褂,穿飞鱼的,要么就是厉害的锦衣卫要么就是显赫的大臣,大多数文臣瞧见这一身,都会下意识打寒战的,瞧着弟子对自己和颜山农行礼后带着那一身飞鱼服的锦衣卫离去,程慎思有些忧虑,“山农先生,这,是不是有些太……”

“你这个学生,请你来坐镇,本就是要拿掉些读书人的功名的,早拿迟拿,又有什么区别。”颜山农有些醉眼熏熏,低声道:“改革若不痛,那还叫什么改革,张叔大改革税法,便是不痛,虽说朝廷是因此日子好过了些,却治标不治本……是人生而平等,百姓被压迫疼痛了两百多年,也该读书人疼一疼了。”

“可是……”程慎思欲言又止,颜山农知晓他的意思,笑道:“放心,你这个学生虽然年岁小,给人扣帽子的本事可不小,谋逆大罪,便是勋戚宗室,也要论绞,到时候你再出面收拾一下烂摊子,该革去功名的革去功名,便也差不多了,依老夫估计,或许都不需要你出面,那海刚峰如今可是南京都察院右都御使,正睁大眼睛找人脑袋去砍呢!到时候肯定闻风而来,嘿嘿!说不准,如今已经到了苏州也是可能的。”

程夫子到底是教谕出身,用后世的话来说,相当于一个大学的教授突然做了一省专管文教卫的副省长兼教育厅厅长,虽然做了大官,可身上学者气依旧,并不是合格的官僚,而颜山农虽然是布衣,但他名满天下交游广阔,数十载讲学,很多高官都是他的学生,故此对官场了若指掌。

看程夫子幽幽叹气,颜山农哈哈大笑,“这天下,终究还是他们年轻人的啊!来来来,咱们喝酒。”

而乖官整顿手下,自然就惊动了钟离,瞧见瑞恩斯坦都有份去做事,可他因为是便衣而来,却不好多露面,忍不住懊恼,只好瞧着乖官带着锦衣卫如狼似虎直奔督督粮道、都察院、兵备道等数个衙门。

第283章 这世道拼的不是才学,是爹

这时候,都察院四衙南院旁边一间租赁的院落内,一帮士子完全没察觉到即将到来的危险,正肆意汪洋地谈论着朝政,数十人或坐于塌或席于地,偌大的房间内虽然燃着火盆,可对于这个天气来说,依然有些不够,好些人一边搓着手一边听那站在床边穿着元色直缀的儒生大声说话,“……玉衡不才,几年前慕名而往永昌听近溪先生(罗汝芳,号近溪,颜山农的学生,明末三大儒的启蒙先驱)讲学,近溪先生说'是人生而平等,大道只在自身',玉衡深以为然,流连永昌半年不去,竟日听近溪先生传授大道,可玉衡离开永昌游学天下,遍目所见,世人只敬衣冠不敬人,只敬爷娘不敬孙,为人介绍,张嘴便是此位仁兄乃某某参政之子,这位兄台祖上乃某某御史,这时代,腹有诗书便能出头么?恐怕未必……”

“玉衡兄说的好。”周围一众士子忍不住抚掌,那儒生微一拱手,继续道:“数日前玉衡携娘子往归元寺烧香还愿,将将好碰上宁远伯李成梁的二公子鲜衣怒马而来,大手笔包下整座寺庙,香油钱一给便是一百两纹银,而我等读书人,十年寒窗,考上禀生,亦不过每月支米四斛(计量单位,一斛通常认为等同一石),不吃不喝数年,方才给得起这香油钱,那李二公子才学胜我等乎?有功名乎?非也,只因为他爹是宁远伯,这世道,拼的不是胸中才学,拼的是爹啊!”

门轴吱呀一声响,从外头进来一位穿着葱绿色裙沉香色背子的少妇,双手抱着两床棉被,走进门便转身用胳膊把门拱上,这时候坐在最靠近门口的一个儒生背后一阵发凉,转首看去,赶紧起身,“嫂夫人,辛苦了。”

那少妇脸上带着微笑,微有些抱歉低声道:“这几日夜间凉的很,房间也烧不起火盆,若多烧几盆火盆,倒也暖和……”

那儒生赶紧道:“嫂夫人这话让我们都要惭愧了,如今这火盆本就是嫂夫人房里头的,却是害得嫂夫人挨冻。”那少妇微笑,把被子铺在地板上,随即低声招呼了几个一直搓手的儒生士子,几人顿时一边称谢一边就往被子里头一钻,所谓寒从脚底起,被子在腿上一盖,又是数个人的腿凑在一起,顿时便感觉到温暖,忍不住又谢那少妇。

少妇一脸微笑,把另外一床被褥又让另外数人盖了,这才直起腰来,看着高谈阔论的夫君,脸上忍不住流露出些担忧来。

夫妻二人从归元寺回来,少妇便懊恼自己为何病好了非得拉着丈夫去烧香还愿,自己去不就好了,丈夫本就很反感权贵,碰上那宁远伯家公子包下归元寺,更是脸色阴沉,本来在都察南院周围租赁房子,是因为这附近士子学生众多,方便请益,可丈夫一回来以后,四下串联,同学间的请益变成了这般讲学。

妇人对丈夫讲学本没什么,丈夫自诩为近溪先生罗汝芳的弟子,专一喜好谈论王霸之学,在妇人听来,其实很是有些可笑,她自己虽然读书不多,论语却也读过的,也明白夫子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丈夫有才学不假,可朝廷诸公难道都是猪么?这一点,妇人是怎么都不肯相信的,在妇人看来,丈夫其实就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像是丈夫每月可以支米四斛,虽然他常常抱怨太少,可是,读书而能领禄米,又免徭役,这四斛米几乎就等于二两银子了,一个苏州织工每天起早贪黑,也不过三两银子左右,这难道还不够么?难道非得劳心者制人劳力者制于人?

那樊玉衡依然大声演讲,“……譬如那郑国舅,不过一个庠生,写得不入流几本唱本,因为其姐骤得天宠,俨然便起居八座,在自己所居拙政园竖起'大都督行辕'的旗牌,正德年的时候御史王敬止因为厂卫构陷,退居苏州建了拙政园,他泉下若有知,晓得如今拙政园里头住着无数的锦衣卫,也不知作何敢想!这郑国舅年不过十四五,居然操纵朝政,取缔漕运,导致苏州府粮价大涨,不瞒诸位,玉衡也快吃不起白米了。”

一说到这儿,这些儒生个个咬牙切齿,“那郑国蕃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漕运从隋唐开始,便是国朝重中之重,他却骤然取缔,是无脑之徒……真是害了无数百姓,我等也被害不浅,数日前,我已经把支取的籼米换成了粳米……哎!这几日粮价虽然大跌,可世面上粮食依然不多,以我之见,最多三数日,这粮价还得涨,说实话我早早就把籼米换成了糙米……”

大米分三等,一等籼米,二等粳米,三等糙米,可见这次粮价风波对于这些读书人影响还是很大的。

江南如今虽然因为种植桑麻等经济作物导致产粮不足,还得靠外省调运,可怎么也不会短了读书人的支米,读书人支米大多是支籼米,也就是脱壳三次的精白米。正所谓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这些人说的话,要是让菅谷梨沙、樱井莉雅这些扶桑姑娘们来听了,说不准就得喷这些读书人一脸。

脱壳三次的精白米,那得是百万石格的大大名才吃得起的,正常的大名和武士老爷也就是吃粳米甚至糙米,百姓更是连稗子都吃,若是能吃上一次糙米,那就得流泪说感谢漫天神佛了,至于精白米,扶桑百姓称之为'银舍利子',若能吃一顿,杀头也肯的。

或许,这和五百年后发展中国家看发达国家把整桶整桶的牛奶倾倒进大海如出一辙。

“诸位。”樊玉衡高声道:“昨日我和京畿粮房科主事马沙基马主事谈起江南漕运,马主事唏嘘不已啊!他是举人而官,如今我江南士子,举人而官的,大抵都在漕运、督粮道等衙门,这郑国舅取缔漕运,是斩断了我等的活路啊!”

若是乖官在场,肯定嘿嘿冷笑,终于说到重点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说的那么好听,说白了,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前程。

读书人想做官,就得秀才举人进士一步一步考下去,大抵都要考据进士才能为官,不过,若高中举人,其实也够格了,地方上像是一些书办、主事、科长等等,举人便能出仕,督粮道和漕运工作繁琐,其中最是多使用这类吏员,取缔了漕运,若用后世比较浅显的说法,其实就等于打破了一部分读书人的大锅饭,这,才是重点。

像是那位京畿粮房科主事马沙基,一旦没了漕运衙门,他的履历根本不足以让他继续为官,这时候的衙门,官老爷屈指可数,正堂官基本都要正牌子的进士出身才行,一个萝卜一个坑,几乎不会轮到举人头上去的,即便有,也是极为罕见的,大明律有这方面的严格规定'举人、贡生不第、入监而选者,或授小京职,或授府佐及州县正官,或授教职',事实上,'府佐及州县正官'这一句几乎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