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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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春- 第45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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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菅谷梨沙可不懂里头的关门过节,被他说得眼眶儿都红了,捏了捏裙甲甲叶子,眼泪水儿就在眼眶中打转。

“还不速速去整治一桌席面来。”乖官假意呵斥,这再转身笑着道:“下面人不懂规矩,见笑见笑。”

王锡爵被他气得真真想拂袖而去,正在这时候从屏风后头转出一个穿撒金花裙子桃色背子的女子,裣衽盈盈一拜就道:“见过荆石公。”

来的自然是闻人奶奶,她这个称呼,正是王锡爵所希望听见的,古人相互之间称字,称号,譬如乖官,别人见着他官面上要叫大都督,要有些关系的,但是又还没近到那一步的,就叫国舅爷,亲近的就叫他凤璋,仰慕的就会说,哎呀!可是玉散人。

荆石是王锡爵的号,加个公,表示的乃是尊敬,所以说,闻人奶奶那颗脑子真是阁老的脑子,一个称呼,不说让王锡爵转嗔为喜,但顿时就让王锡爵听得入耳,脸上就和缓了起来,摸了摸胡须,伸手就虚扶了一下,“不必多礼。”

两颗阁老的脑子一碰撞,心有灵犀地,都没有互相深究身份,闻人奶奶没自称自己是谁,王锡爵也不问,大家心知肚明,说开了就难堪了,这样装糊涂正好。

“荆石公乃是朝廷的柱石,士林的勋宿……”闻人奶奶先把王锡爵给夸成一朵花,一通马屁下来,王锡爵脸色顿时就好看了,心说就说,听说眼前这女子当初可是把大兴县令为难的不轻,果然是个有脑子的,这等人,拉拢在女儿身边,倒是极妙。

内阁中以申时行、许国和王锡爵三人声望最厚,申时行和皇上关系近,许国得了太后的亲近,此外像是王家屏、沈鲤等,虽然资历还略浅些,可谁敢保证,人家就没背景呢!像是沈鲤,那也是做过皇帝的老师的。

王锡爵此人,用后世的话来讲,就叫做中间派,非左也非右,像是张居正权势炙手可热的时候,因为家里头老爹死了,按照惯例那是要回家守孝的,当时百官拍张居正的马屁,先是提出'夺情',在张居正回家安葬父亲的时候,又发起声势浩大的联名,要求皇帝请张居正回朝处理政事,王锡爵就没有联名,而是回家了。

这就相当于站队,别人都站队了,他打了一个病假条子,说我家中老父生病,我要回家侍疾。

关键是接下来的事情,老张吃春药挂掉了,这时候很多官员顿时转脸,抨击张居正,结果这位来一句'江陵相业亦可观',意思是说,张居正在内阁做首辅做的呱呱叫。

这不是打了百官的脸么,所以说王锡爵是中间派,相对来讲,为人做事还算得客观。

可关键是,自古及今,官场上很难容得下中间派,你想不站队,别人不管站在左边,还是站在右边的,都要恨你,这就如北宋的新党和旧党之争,不管新党上台还是旧党执政,自然都看不惯中间骑墙的。

王锡爵就处于这么一个微妙的位置,固然他是一榜榜眼出身,在天下也是孚大名的,可是肯买他账的人不多。

这从他儿子的举业就能一窥端倪,他儿子参加南直隶乡试高中第一为解元,结果弄得一堆人弹劾他,大喊'有黑幕',黑幕不黑幕且先不说,要知道,张居正的几个儿子全是进士呢!申时行的儿子们也都是进士,怎么别人就没有因为儿子而被弹劾呢?

历史上这位老王也是如此,因为万历朝立太子的'国本之争',他在中间和稀泥,弄出一个'三王并封',结果百官哗然,好多官员指着他鼻子骂,而皇帝也颇不满意,老王你办事不行嘛!

所以说,别看他端着架子而来,实际上,说难听了,他就是来抱大腿的。

太后那边靠不上去,皇帝那边靠上去了也不抵申时行、沈鲤这般皇帝老师正牌子出身,那么,也就只有往德妃,当然如今是贵妃了,往郑贵妃那边靠了,再则说了,这世上,最厉害的风是什么?不就是枕头风么!

如此想来,他自然就要得意,未免就要臆想一会儿,正所谓,'生晋太傅,死谥文正',这乃是文人最高的追求,他只要略微低一低身段,那郑国蕃还不得上赶着靠过来?这便靠上郑贵妃的路子了,到时候,他王锡爵做上十年内阁首辅,死后朝廷谥个'文正',如此,人生夫复何求?

只是,他千算万算,都没算到,这小子居然如此的不上道。

在他想来,他好歹也是正牌子的进士出身,堂堂榜眼,从庶吉士开始,一步步走到阁老,资历威望无以复加,肯如此垂顾那小子,那小子还不得感激涕零,乖乖地凑过来,依照那小子脸皮的厚度,说不准,老泰山老丈人什么的都能一顿乱叫,他王阁老也就捏着鼻子生受了,却不想,这小子叫他'长者'。

这叫他情何以堪,如何不想骂人,真真是,七个金光闪闪七个大字,卧槽泥马勒戈壁。

幸好这闻人氏识趣,若不然,他王阁老的脸面往哪儿放?

故此,他此刻对于闻人氏倒是好感极深了,这女子虽然身份不明不白的,说出去难听,但是既然贵妃容了此女,想必是有缘由的,倒也不需要他多事,甚至还可以拉拢拉拢。

这边闻人奶奶罗裙下暗中踩了乖官两脚,乖官其实不是不明白王锡爵的心理,只是看不得对方的嘴脸,跟我跟前儿摆的什么谱,难道我不知道朝廷群情汹涌要弹劾我?这本身就是我在钓鱼,稀罕你王阁老跑过来跟我说那么一声么?

不过,用后世伟人的话说,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这也算是一种政治需要,他被闻人奶奶踩了两脚,也明白过来,政治么,也就那回事,之前哪怕再大的矛盾,若是利益一致了,那么,媾合起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只是他心里头有些叹气,唉!当年拆王阁老家的宅子,那拆得是多么意气风发,那佛郎机炮去轰啊!如今是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了,做事反倒缩手缩脚了,真真是……

其实这也可以理解,那些街面上耍狠踩人的,大抵是谁谁家的公子,哪里见过真的高官出来踩人的,他以前只是国舅,可如今到底要被人称一声大都督,瓦剌鞑靼都打了,几十万大军也带过了,若还要摆出纨绔嘴脸了,自然不妥的,当然了,日后若有什么白龙鱼服的机会,倒也可以玩上一两把。

故此,虽然不说话,他不得不脸上堆起笑来,这时候旁边闻人奶奶就对王锡爵道:“我家小侯爷年少,若有不到之处,荆石公作为长辈,也还请多多担待……若是国丈知晓荆石公如此垂顾国舅,定然是大喜,却是会亲自登门拜访荆石公。”

她说着,脸上一笑,转首看了看乖官,又回转来对王锡爵说道:“小侯爷虽然在士林间也有个'人生若只如初见'的雅号,跟荆石公一榜榜眼相比,却是要逊色多多,如此,日后还要荆石公多多指点小侯爷才是……”

接着,她又轻飘飘赞了几句王锡爵的文章,说王锡爵文章真真可说是海内文宗,想必申时行申阁老也要略逊半筹……这么一番话说下来,真有天花乱坠之妙,按说这马屁拍得太也明显,可架不住正好搔到了王锡爵的痒处,他和申时行是同年,会试的时候他是第一,按说一个状元是跑不掉了,可廷试的时候他落了第二,申时行被点了头名。

这种事儿,换谁都要一辈子心里头遗憾,这真真是半步之差啊!

若真是申时行文章多么好也罢了,可这明显不是,要知道会试的时候他才是第一,关键是申时行进了嘉靖皇帝的法眼,申时行小时候在舅舅家长大,当时还叫徐时行,他舅舅是个商人,自小也没隐瞒他的身世。

像是春闱名次靠前的,锦衣卫肯定都会调查,这跟后世'政治清白'一个道理,当时嘉靖皇帝就觉得老申这个人人本分,比一般年轻人还知晓孝道,有了这么一个缘故,这才在廷试的时候把他给提了上来,还给他恢复了申姓,所以说,在这事儿上王锡爵的确是有些冤屈的。

事实上,历史上申时行谥号是文定,王锡爵谥号是文肃,老申的定字,其意'大虑静民',其实就是无为而治的意思,换个说法也可以叫碌碌,一般是给守成之臣的。

而肃字,'刚德克就'曰肃,也就比文正、文忠、文襄、文瑞这几个谥号差,属于美谥中的上谥。

所以王锡爵就被闻人奶奶一通马屁拍得浑身舒坦,就如猪八戒吃了人参果一般,忍不住揽须微笑,方才的坏心情立马儿烟消云散。

这时候,舱内匆匆就摆上了一桌小宴,虽然略微简陋,却也是八荤八素的温火宴,乖官瞧王锡爵老脸上绽开了菊花,腹诽不已,老家伙真是厚脸皮,不过脸上却是带笑,这时候就请王喜鹊做了上首尊位,自己在下首做了,闻人奶奶就打横坐了相陪,至于王五,虽然封疆们都要叫他一声贤弟,这时候却万万不敢跟老爷坐在一个桌子上,只好在旁边伺候了,还是闻人奶奶心思细缕,在旁边单独给他开了一个小桌,王五连连道谢,正好王锡爵也冲他使眼色,当下心领神会,就退了下去。

若是旁人,一个女子作陪,他王阁老肯定不愿意的,但是话又说回来了,这种事情关键还得是看关系,关系好的,女人在旁边作陪,那便是通家之好,以示亲近,何况方才闻人奶奶一番话说得他是极为满意,无形中就格外高看闻人奶奶一眼,故此,却是主动做了一个一请就入座的姿态,算是给闻人奶奶的脸面,在闻人奶奶所请之下,还先吃了一杯酒,这才放下酒杯,这时候也不跟乖官兜圈子了,直接就道:“你可知道顾宪成带着一帮官员联名弹劾你!这还不算,关键是,国子监祭酒高启愚亦联了名,有他这一联名,国子监群情激奋,你上次做事太也不老成……”

他说的是在国子监杀了监生皦生光的事儿,不过乖官并不在乎这事儿,那皦生光根本就是个泼皮无赖,居然敢来敲诈他,还一张嘴就是五万两银子,当他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

看他撇嘴,王锡爵自然晓得他所想,忍不住就道:“这个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时刻,你要么不要动,要动就要连根铲起,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如何能如你这般,还悠哉游哉……”

“那荆石公认为该如何?”乖官忍不住就反问他,嫌我做的不好,你来啊!

王锡爵脸上一厉,“高启愚有一个哥哥早年亡故,他奉养嫂嫂甚孝,后来他娶了妻子,他那妻子是极为厉害的,故此他就在马姑娘胡同置办了个宅子……”

听他这般说话,乖官有些闹不明白,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还是闻人氏聪慧,身子略微一侧,低声就告诉他,那马姑娘胡同是教坊司的地盘。

乖官顿时恍然大悟,啊!明白了,这不就相当于水木清华的校长住在红灯区么,这是要说人家生活作风有问题,也算是老手段了,不过,老手段也是好手段嘛!

当下他就点了点头,这个也不是不能做,虽然说他也不在乎弹劾,不过,高启愚这么不识相,让他回家啃老米饭去,也行。

他正这么想着,对面王锡爵一脸的戾色,“高启愚一下狱,如邹元标、顾宪成等一干人等,定会上书保奏……叔嫂通奸,乃是死罪,高启愚一代宗师,那更要罪加一等,如此一来,定然可以把其人等一网打尽。”

乖官顿时张口结舌,卧槽,这也太狠了罢!到底是阁老,脑子就是跟正常人不一样啊!我以为是嫖妓,你直接给人家定一个乱伦,虽然都是男女关系,可这能一样么!旁边闻人奶奶却是微微颔首,似乎觉得王阁老这主意还算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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