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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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春- 第6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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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官也吃了两块点心,嘴巴里头塞着点心说话含含糊糊的,旁边小倩给他递过来一杯茶,他一口喝了,把点心咽下肚子去,这才说:“办法么,自然有的,小弟我夜观天象,掐指一算……”

看他又习惯性胡扯,董其昌无可奈何,有时候,还真必须陈继儒这毒舌来刺激他才行,乖官看董其昌脸色,嘿嘿笑了笑,说:“我开玩笑的,我看了些书,又得老师沈敦虞指点……”他又把大兴县县令沈榜给拉出来做大旗,“发现自古及今,历史就是一部劣币驱逐良币的历史,钱货不断贬值,譬如前宋的当三大钱,当十大钱,譬如国朝的宝钞……当贬值到无法再贬的时候,轰一声,改朝换代。”

“譬如这宁波的钱庄,门口偌大两个没奈何。”乖官拿宁波钱庄打比方,钱庄这东西,明朝中期就有了,万历五年的时候,朝廷直接下旨设立钱庄,由当地富户开办,譬如颜家,就有钱庄,主要就是拿银子买朝廷铸造的铜钱,而百姓们则用手上的大米之类的产出去兑换铜钱来使用,一般钱庄为了显示自家富裕,都喜欢用银子铸造成一个大圆球,这玩意儿来两个壮汉也搬不走,因此叫没奈何,往钱庄门口一扔,表示我这儿家底子丰厚,你们不要怕,尽管来我这儿兑换铜钱。

“银子不流通,还能叫银子么?这没奈何在我看来,完全就是摆设,但摆设到底有用没用呢?”乖官歇了一口气,又喝了一口茶,“有用,无形中,大家认为这钱庄底子厚,这就叫做无形资产。”

“无形资产最庞大的就是朝廷,朝廷有实力,哪怕他发一百贯一张的宝钞,圣旨昭告天下,这一张纸等于一百两银子、十万铜钱,民间也照样会用,朝廷一旦没有实力,户部拿一张纸上头印个十文铜钱,民间也不认,而现如今,朝廷一年不过几百万的收入,讲个不好听的,恐怕宁波的海商富豪们凑一凑,都能凑出几百万两来,偌大朝廷,还不抵宁波一府的富户有钱,换了两位哥哥,你们肯花这样的朝廷印出来的宝钞么?这就是宝钞消亡的缘故所在。”

这种资本运作在大明朝根本没几个人能明白,虽然有点儿大逆不道,但董其昌和陈继儒都听得是震耳欲聋,发人深省,看乖官一口喝掉杯子里头的茶,陈继儒赶紧给他又倒了一杯,“贤弟,继续说下去。”

难得被这家伙奉承,乖官嘿然一笑,接过杯子,好整以暇品起茶来,顺手又拈了两块点心慢慢吃着,看陈继儒脸色越变越黑,他这才把点心咽下去,喝了一口茶又说:“所以,要有一个强有力的朝廷对这些商人进行监管,逢五税一,朝廷有钱了,说话底子才硬。”

陈继儒脸色整个黑了下来,他嘴巴上说不当官不代表不想当官,几乎每一个文人都有治理天下的愿望,所谓达者兼济天下,可郑国蕃绕来绕去,又回到重税上头来了,这玩意儿不现实啊!谁不知道大明的商人是最小气最操蛋的,何况商人们背后都有官,官商官商,如何去撬动,弄不好,把自己栽进去血肉无存出不来了。

董其昌在旁边叹了口气,手指就在石桌子上头弹着,沉吟道:“或许,不破不立,只是,天下商人真的可以管制起来?”

这两人并不是什么世家大族出身,董其昌出身贫寒,陈继儒家底子好点,但也不过略微比殷实人家强,要是两人出身在像是颜大璋这种家庭,说不准就接受不了乖官这番理论了。

如今的大明朝看似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但极少一部分有识之士譬如陈继儒董其昌这样的,也忧虑这天下枝强干弱,虽然圣人说藏富于民,可朝廷未免也太穷了,尤其是江南人士,有深刻的体会,看那些豪奢人家,一顿饭'动辄数百金',而另一面呢!无数秀才被称之为穷酸,不知肉味,导致祭圣人后秀才们哄抢祭祀的冷猪肉,被街坊嘲笑。

这些被嘲笑的秀才们日后成了官员,自然都想办法捞钱,谁还记得年轻时候的抱负,即便有一点羞愧,估计也在嘲笑声中消散掉了。

泥马,别人能贪,为什么我不能贪?

正好大明的官员俸禄的确是历朝历代里头最低的,不贪污,喝西北风去么!

而这个时代的大明,无数有商人背景的官员和大名士鼓吹'经商亦是善业,不是贱流',读书人寒窗苦读,好不容易考上公务员了,发现工资不够养活家人,再左右看看,发现自己原本看不起的隔壁猥琐胖子开个卖烧饼的店铺居然比自己当官有钱,也娶娇妻,也盖大屋,当官的读书人一看自己呢?只好爆粗口了,卧槽泥马,我……居然连老娘都奉养不起?

这……这叫十年寒窗的读书人情何以堪,付出和得到不成正比,这种情况下这些读书人的世界观不扭曲掉才怪了。

因此,极少一部分人就认为,这是……亡国之兆啊!

第069章 咸吃萝卜淡操心

把陈继儒和董其昌的好奇心挑动起来后,乖官却不说了,笑了笑,道:“法子么,或许有的,不过,两位哥哥,小弟我一不是户部尚书,二不是内阁阁老,即便有什么法子,那也得等我三十年后进内阁了再说……”这话无比之操蛋,连董其昌都忍不下去了,这臭小子,把人胃口吊起来,却如阉党一般下面没有了,泥马……这是麻子不叫麻子,叫坑人啊!

陈继儒一怒而起,伸手一巴掌拍在石桌子上,“郑国蕃……”刚喊出名字,就突然眉头一皱,抱着手腕一屁股坐了下去,那石桌子和他的手掌比起来,显然石头比他骨头硬,疼得他先倒抽了一口凉气,接着龇牙咧嘴挤眉弄眼,想必是疼得狠了。

乖官一看,赶紧先举手,不然这位手上疼痛的劲儿过去了,一张嘴巴不定喷出什么毒液来,“好好好,我说……不过我先申明,小弟我今年十三岁,过了年才十四……”

他还想贫两句的,毕竟这两位都是读书人,眼光也开阔,算有共同语言,关键是,这两位基本没拿他当十三岁的孩子看,很多时候都是虚心请教,算得上有先贤古风,正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

不过看陈继儒脸色愈发黑里透亮,顿时识趣,转口就神神秘秘地说:“两位哥哥可知道朝廷为什么从'禁止用银'到'朝野皆用银'么?”

他问的是货币问题,原本想看看两人懂不懂,可人家份属明朝四大家,又不是笨蛋,当下董其昌没好气说:“贤弟,你这不是瞎白话么,朝廷跟佛郎机国以及日本国交易得了那么多白银,佛郎机人自己都说了,他们的皇帝拼死拼活弄来的银子全部换成了我大明的丝绸瓷器……我大明不用白银使,哪儿有那么多铜来铸钱。”

呃!乖官原本想卖弄的,结果卖弄不成,可又有些不服气,心说我比你们多五百年见识呢!又问:“那,两位哥哥知道佛郎机国有个叫麦哲伦的六十九年前用了三年时间横渡大洋,最后发现绕了一圈又回到原来的地方么?”

两人楞了下,陈继儒一边揉手一边不太确定地说:“浑天如鸡子,天体圆如弹丸,地如鸡中黄,孤居于内……或许咱们的脚下就是一个大球罢!张平子一千五百年前就说过了,不过,这些都是微末小道,休要转移话题。”

啥?这是微末小道?乖官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看他一脸古怪的表情,眼眉轻动,董其昌也忍不住,“凤璋,我跟仲醇都知道你斑斑大才,不要拿乔了,快说快说。”

陈继儒接口道:“就是,我管脚底下是方是圆,不过奇伎淫巧,南华老仙还说过咱们脚底下的是一个神仙的躯体,咱们都是神仙身上的倮虫罢了!这又跟我们说的问题有什么关系么?”

啊?神仙的躯体?神仙身上的倮虫?这是谁传出来的?我没听错罢?好像只有吉斯洋基人才喜欢住在神的躯体上罢!

作为前世的资深宅男,郑国蕃愣住了,心说大明朝居然有如此奇幻的设定?

陈继儒看他呆滞的样子,忍不住摇了摇他,“好了好了,那些都是道教的一家之言,跟家国大事没什么关系,你这个菩萨入胎难道没听说过道教这种说法么,赶紧说说,如何收税如何强国,我对神仙的躯体不感兴趣。”

这两位就是大明朝最顶尖儿的人才,乖官顿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手段再好,终究不是堂堂正正之师啊!西方若只有文艺复兴,却没有工业革命的话,能迎头赶上东方古老的帝国么?文艺复兴也不过让西方和大明朝各有优势罢了,此刻的西班牙吹嘘自己是地球之王,可这位地球之王要把无数的白银源源不断地运往东方来换取东方帝国的瓷器和丝绸,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地球之王?

可是,再过一百年工业革命兴起,西方就要完全把东方古老文明甩到身后去了,再过三百年,甩八条街那么远。

大明不缺思想家,艺术家,如今的阳明学派对人性的探索正方兴未艾,浙中、江右、泰州等七支阳明学派分支,都讲格物、都讲磨练,但大明……

这么说罢!爱因斯坦若穿越到大明朝来,一辈子估计也就是一个工匠,如果后来的那个做出能飞上天的木鸟的皇帝木匠统治大明朝几十年的话,或许工匠的地位能稍微高一点儿,但依然也还是工匠,用一句搞笑的话来形容就是,'乞丐中的霸主,还是乞丐'。

如果技术人员不算读书人,光靠这些鄙视奇伎淫巧的读书人,就像是眼前的董其昌和陈继儒,明知道脚底下一个大地球,眼睛一眨就接受了,还瞬间从读过的书里头找出依据,表示这也没啥好稀奇的,咱们老祖宗一千五百年前就推断出来了。

靠这种读书人,大明朝,依然没辙。

郑国蕃就在想:我这是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我如今这副躯体十三岁,输精管还没通呢!也不过有点名声,有点小钱,能干什么?连听到有海盗抢颜家的货去通风报信人家都不爱搭理我,我连一个宁波的海商都管不来,还管天下?

管那么多干啥?有毛病。

他叹了口气,本来就还没怎么发育的身体顿时就佝偻了些,若从背后看去,分明就有老年人的意兴阑珊。

“小倩,我的剑呢!”他低声问小丫鬟要村正,旁边小丫鬟哎了一声,转身从茅屋里头捧出剑来,他伸手接过来,噌一声弹剑出鞘,往旁边空地上走去。

“凤璋这是……怎么了?”陈继儒觉得有点莫名其妙,转头问董其昌。

那边郑国蕃就舞起剑来,剑光闪动中,嗓音清越如凤:

天下英雄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

王图霸业笑谈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提剑跨骑挥鬼雨,白骨如山鸟惊飞。

尘世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

一声长啸中,村正脱手而去,直直射入旁边一棵桃树中,'夺夺夺'一阵儿颤,树上桃花纷纷飞落,落英缤纷,他就在桃花雨中微微叹气。

董其昌和陈继儒远远看着,都忍不住皱眉,这诗,做的如此暮气沈沈,一股子英雄凄凉,茫茫然扑面而来。

第070章 姨奶奶

陈继儒想说话,旁边董其昌摇头示意他不要开口,他这狂生忍不住低声嘀咕了两声,“这到底是怎么了。”不过他和董其昌是同乡,年纪又比董其昌小,平时倒也听得进去董其昌说的话,跺了跺脚,就拿石桌子上头的点心来拼命,往嘴巴里头塞了好几块,气闷地在那儿咀嚼着。

三人都是聪明人,很默契地就不提这个话题了,依旧读书、作画,谈论民计农桑,乖官依然继续写那连书名还没取的书,而董其昌和陈继儒几乎不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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