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团长我的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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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团长我的团- 第5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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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的居然在战乱之秋冒领团长之职。临战之时有人推三阻四谎话连篇,我最恶不诚之人,他的下场你也看见。”
  死啦死啦说:“看见了,师座。我们之前没见过,我不知道您的好恶。我不是说着真话长大的,可今天说的都是真话,因为今天要定生死。”
  虞啸卿看着他,“你在乞命?”
  死啦死啦承认,“是在乞命。尽其道而死也,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先贤孟子说的。我刚知道要做什么,师座。”
  虞啸卿问:“做什么?偷奸犯科?见缝插针?”
  “那是怎么做。我刚想做,想也没机会。”死啦死啦看起来有点儿茫然,“我不知道怎么做,我从来没能站稳脚后跟,一直虚耗。”
  “你确实该死。”虞啸卿说完靠回他的椅背上,连枪套也不玩了。唐基询问地看了他一眼,才决定问下个问题。
  “哪年从戎?”
  “民国二十五年。那年委员长推行新生活运动,广播国民自救救国之道来着。”
  唐基心不在焉地应道:“嗯,嗯。是的。”
  张立宪小声地向他求助,“籍贯?”
  “河北吧。籍贯河北。”唐基说。
  于是张立宪先恼火地看了眼让他无法公事的死啦死啦,然后刷刷地记录。而虞啸卿一瞬不拉地盯着死啦死啦,像头择时而噬的豹子。
  我换了换已经站酸的脚,这样的磨嘴皮子看来要延续很久,有坐的地方,但从死啦死啦进来后我们就再没谁坐着。我们戳在那儿,大气不敢出,但我们看起来倒更像是在街头围观斗殴的无聊人士。
  唐基仍在继续他三章九条十八款的例行公事,“婚否?”
  死啦死啦摇头,“否。养自己都很麻烦。”
  “可是我党党员?”
  死啦死啦做出了一个酸酸的表情,“我党对一个补袜子的军需没有兴趣。”
  虞啸卿忽然将靠在椅背上的身子又直了起来,这家伙每当提问时倒像发难。
  “在哪儿学的打仗?”
  死啦死啦愣了一下,“什么?”
  虞啸卿说:“你的毛病很多,别让我再加一条装腔作势——你在哪里学会的打仗?”
  死啦死啦默然,“……我会打仗吗?”
  虞啸卿盯着他,“装腔作势——该死。”
  死啦死啦说:“死了很多人。”
  虞啸卿说:“军人之命,与国同殇。你我很快也是这条命——哪儿学的打仗?”
  死啦死啦答:“我看见很多死人。”
  虞啸卿又说:“我也看见很多,没边没际的。与我同命的死人,我还活着而已——哪儿学的打仗。”
  死啦死啦的回答仍是文不对题,“死的都是我们的人。”
  虞啸卿站了起来,我们都知道他是个暴躁的家伙——冰山一样的暴躁,所以他一言不发,他拔枪快得很,快到你尽可以相信他十七岁就杀过人,然后他一枪轰在死啦死啦两脚之间。
  老家具沉,倒地时很响,那是陈主任跳起来时撞倒的。唐基扶桌子站着,他好点儿也就是没撞倒椅子。审人的人现在全站着。死啦死啦站在他的原地,看着脚与脚之间的一个弹孔。
  陈主任提醒虞啸毅,“这……这……是法庭。军事法庭。自重。自重。”
  “啸卿,放下。”唐基说,然后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让余治什么的去拿虞啸卿的枪。
  虞啸卿生硬地说:“这是法庭,更是军务。不要干扰我的军务。”
  于是那几个唯虞是从的家伙被虞啸卿一眼便看了回来,实际上虞啸卿也并没失控,他只是瞪着死啦死啦要一个答案,他也并不用抬枪指着他的对象,凭他使枪的架势在把那支柯尔特的子弹打光前,我们不要有人想有还手之力。
  死啦死啦说:“幸好地不硬。跳弹会伤到无辜之人的。”
  “仗打成这样,中国的军人再无无辜之人。”虞啸卿不容置疑地说。
  死啦死啦摇了摇头。
  虞啸卿钉在同一个问题上不放松,“在哪儿学的打仗。”
  “民国二十五年从军,二十六年开始打仗,现在是民国三十一年,我们死了很多很多人,很多很多,一直看着,心里很痛,一直很痛。”死啦死啦仍没有直接回答。
  于是虞啸卿把枪抬了起来,这回是直对着死啦死啦的脑瓜子。
  虞啸卿从准星上看着死啦死啦的脑袋,他不可能打偏。侧座的张立宪看着他的师长瞄着死啦死啦的脑袋,他知道他的师长不可能打偏。我们看着死啦死啦的脑袋拦住了那支点四五的枪口,等着他脑袋开花。我们担心而不是惊慌,怎么说呢,如果你在枪林弹雨里活太久了,被一发打别人的子弹打中,你会当它就是命。
  我们都听懂了,连克虏伯都听懂了。
  但我们的师长听不懂。因为所有人都不是无辜的,所有人都有罪,该死。死着心里不痛。我们的师长心里愤怒,但心里不痛。
  于是我犹犹豫豫地举起了一只手。
  虞啸卿示意我:“说。中尉。”
  “他的意思是说,看着我们死了很多人,所以他学会了打仗。从败仗中学的。”我替死啦死啦解释。
  虞啸卿没理我,看着死啦死啦。
  死啦死啦说:“都是无辜的。我生下来,三十四年,走了二十个省份,是为了活,杀身成仁,舍身取义,不是乐事,不是爹妈教我的份内事。有的人喜欢拿起武器,有的人想和别人不一样,有的人是混口饭,有的人怕自己太弱,有的人怕被千夫所指,所有人都害怕,只好学着喜欢杀戮。从来没有过的勇敢、刚毅、年青和浪费。都是无辜的。”
  我们安静着,多少有点儿难堪,因为他实际上把这里的每个人括进了他的所说。
  “所以,学会了打仗?”虞啸卿问。
  死啦死啦点了点头。
  虞啸卿说:“坐。”
  他是向陈主任和唐基们说的,转得如此不打折扣的人让我们只好从心里打个寒噤,而且那几个都唯唯地坐下时他自己并不坐,看起来这家伙讨厌坐,而且既然说开了,他把枪放回了套里,但他并不打算再坐,于是他往下便一直在审判席后做他的龙行虎步。
    正文 第四十九章
     更新时间:2009…3…8 15:26:52 本章字数:6153
  虞啸卿盯着死啦死啦,“你恨日本人?”
  死啦死啦答道:“我恨让我们成了现在这样子的东西。”
  “是什么?”
  “不知道。我一直很浑噩。”
  唐基忽然问:“你对赤色分子是怎么看的?”
  虞啸卿在他的踱步中愣了一下,看了看唐基,自此问伊始气氛忽然便有点儿变,陈主任从漠不关心忽然成了极为关心,张立宪们的反应像唐基触碰了一个不该碰的禁忌,我们刚松了一下,忽然又觉得喘不过气。
  虞师前身,以反共发达。双方合作已六年,而虞师内部仍以赤匪称呼,让我觉得想弄死他的人不仅虞啸卿,还有唐基。
  死啦死啦答:“书生不可以没有,但是空谈误国。”
  唐基追问:“是说赤色分子?”
  “是的。”
  陈主任审问中第一次开口,“没打过交道?”
  “游历的时候,见过他们的游行和口号。”
  他坦荡得是坦坦荡荡,让陈主任立刻就没了兴趣,而唐基从自己的银烟盒里给军部大员上了根烟。我们再度松了一口气。
  虞啸卿问:“跟日本人打过大仗?”
  死啦死啦答:“打过。”
  “哪仗?”
  “这仗。”
  “就一仗?”
  “我没经过大阵仗。”死啦死啦老老实实地说。
  虞啸卿似乎不信,“一仗就打得这么恨之入骨?”
  “……什么叫恨之入骨?”死啦死啦问。
  虞啸卿说:“你那种打法叫破釜沉舟已经太客气了,简直是断子绝孙。”
  死啦死啦回头看了看我们,张了张嘴,表情简直有点儿痛苦。
  “我不恨谁。我最多只带过四个兵,是理库,不是打仗。在西岸我发现我后边跟着一千多人,我很害怕……”
  虞啸卿问:“害怕还是得意?”
  死啦死啦苦笑,“好像都能叫人喘不过气来,那就都有。我已经亲眼眼见,在南天门上我已经看够了。我以前一直逃跑,也遭遇也死人,可死的人都不够份列入战役里。还有,我去过那些地方……”
  “怎么讲?”
  “我去过的那些地方,我们没了的地方。北平的爆肚涮肉皇城根、南京的干丝烧卖。”他用一种男人都明白的表情坦率着,“还有销金的秦淮风月。上海的润饼蚵仔煎,看得我直瞪眼的花花世界,天津麻花狗不理,广州艇仔粥和肠粉,旅顺口的咸鱼饼子和炮台,东北地三鲜、狗肉汤、酸菜白肉炖粉条,苦哈哈找活路的老林子,火宫殿的鸭血汤,还有臭豆腐和已经打成粉了的长沙城。”
  克虏伯不知时机地咽了咽口水,以致要擦擦嘴。我们听得想杀了他,他要只说些我们擦不着边的也倒好了,偏他说的还尽是我们还吃得起甚至吃过的东西。
  然后他摊了摊手,以他特有的方式断句总结,“都没了。……我没有涵养。”
  虞啸卿说:“我也没有。”
  陈主任和唐基就显得有点儿难堪。
  死啦死啦接着说:“没涵养。不用亲眼看见半个中国都没了才开始发急和心痛,不用等到中国人都死光了才开始心痛和发急。好大的河山,好些地方我也没去过,但是去没去过铁骊、扶余、呼伦池、海拉尔河、贝尔池、长白山、大兴安、小兴安、营口、安东、老哈河、承德、郭家屯、万全、滦河、白河、桑乾河、北平天津、济苑、绥归、镇头包、历城、道口、阳曲、开封、郾城……”
  唐基制止他,“可以了,我们明白你的意思。”
  死啦死啦却坚持地说下去,“我是个瞎着急的人,我瞎着急。三两字就是一方水土一方人,一场大败和天文数字的人命,南阳、襄阳、赊旗店、长台关、正阳关、颖水、汝水、巢湖洪泽湖、镇江、南京、怀宁……”
  唐基打断他,“好了。”
  死啦死啦并不理会他,“上海、淮阴、苏州、杭州、黄埔江、太湖、南通……”
  于是唐基不再说话了。虞啸卿也并没有制止死啦死啦的意思,而张立宪刷刷地记,并不是记在本上,是记在用来做草稿的空白纸上。
  我们呆若木鸡地擦着冷汗。
  “……屯溪、六安、九江、武昌、汉口、修水、宜昌……”
  他说得很纷乱,就像他走过的路一样纷乱。
  这些丢失了和惨败过的地方,三两字一个的地名,他数了足足三十分钟,然后很谦虚地告诉我们,不到十分之一,记性有限。
  虞啸卿怕是说得对,现时中国的军人怕是都应该去死。我们没死,只因为上下一心地失忆和遗忘。而且我们确信数落这些的人已经疯了,没人能记下来这些惨痛还保持正常。”
  陈主任的头上冒着热气,像被水浇过。唐基自己伸手从已经放到陈主任那里的烟盒里想拿根烟,发现烟盒已经空了,而那两位面前的烟头已经足十几个。虞啸卿的姿势完全没有动过。有人在擦汗,掠场的余治李冰们瞪着墙象要瞪空墙,张立宪密密麻麻地记满了第五张纸。
  死啦死啦总算要接近尾声,“怒江以西,保山、腾越、铜钹,还有我们身处的禅达。”
  虞啸卿第一次插嘴,“禅达没有丢。”
  “这样下去,快了。”
  虞啸卿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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