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苦笑，摇摇头，“睡了很久么，有点困了。”我问。
“不，你是醉了很久。”他转过头，看我说道。
“醉了么，我怎么不知道。”我坐直了，伸了一个懒腰。
“你很早之前就已经醉了。”他淡柔的说，语调却有着诱惑人心的力量。
我拨动着随意放在一边的酒杯，没有答话。
“还记得么，你那时故意撕毁了师傅的碧烜缎。”突然之间，他笑着问我。
我愣了愣，也笑了，“是，”想了想，“那时的我，真的很任性又无知，一个法术练不好，就生气撕毁了那匹缎子。”
“那可不是一般的缎子，三百年的天女织好不容易织好的，本是送给师叔的礼物，却被你一个心情不爽给毁了，惹得师傅大怒，罚你做了一个月的杂物事。叫你认错，你却不肯，那时罚跪着还很嘴硬的说不后悔。”纪岚回忆时带着柔柔的笑意说。
“是，那时年轻气盛，做什么都不后悔，错了便错了，罚了也就罚了，有什么可后悔的？”我笑着把酒杯放入清泉之中，装满了一杯寒冰泉水。
“那么，成为若华术士，你可曾后悔？”纪岚突然一问，我的手，在半空中停滞。
雪夜，你可想好这个决定？
当然想好了。
不会后悔？
自然。
很多的人在成为若华术士之前都是这样肯定得不能再肯定的说出这句话，但是过了很久之后，大家都会后悔……
后悔？我才不会。
每一个人，在这个时候都会这么想……
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后悔。
是么……
“后悔？那你呢，后悔么？”清泉倒入泉中，激起了一阵酒香。
“是，后悔了。可是再怎么后悔都无法挽回了。”纪岚淡淡的说，很久了，再感受不到他的那样的惆怅，可是却愈发感到了他那隐约的痛，浅浅的，却永不能抹去……
“是么。”我随意的问答一句。
“既然你知道是不能避免的，那你为什么还要迷醉自己不去面对？”纪岚饮了手中杯里一口酒，接着问。
“逃，要怎么逃呢，面对，又该怎么面对呢？”我惆怅，心里难言，“明明就知道避免不了，可是还是会心存一丝侥幸，希望能够如此，远远的陪着他，也就够了。”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纪岚饮尽了杯中酒，“你不后悔？”
“后悔？为什么每个人都喜欢问这个问题？后悔，究竟应该如何后悔？”我摇头，“累了，也就没有力气去后悔了。”
纪岚一笑，点头，“的确，累了，我们都老了。”
我笑，“要是以若华术士来说，我们还算年轻的，可是，现在的我们却似乎比谁都要老啊。”
纪岚递过酒坛，为我倒上满杯酒，我仰头饮尽。
“你醉了。”纪岚说。
“是，很早之前就已经醉了。”我同意。
与他痛饮了几坛烈酒，之后醉眼朦胧的离去。
醉了，我知道……不过，一个人，究竟能够醉多久呢？我想要知道。
坠花香
就在那一夜之后，我离开了魅魉。
后来的一天又一天，我在有意无意的躲着他，骄傲如他，竟然总是能够在突然默默的跟在我的身后，一次又一次的找到我。
为什么他总是能够找到我？我心里不由问。其实当时我没有注意到，我无论走到哪里，心里也总是知道着他的，那么反而言之，他为什么就不能有着那种不可言喻的感觉呢？那样的感觉，只是对于自己非常重要的那个人才会有，为什么，那些原本就应该知道的事情，而我总是迟钝的到了后来才渐渐明白？
那一次，我知道，再不可以这样下去，因为，这样对于他，实在很不公平。
那一天，月色渐淡，曙光一丝淡金色隐约出现在启明星落下的远影之后，我看着山间里清秀淡美的景色，还有周围拂动着清冽的山涧雾气，草屋四周种着一大片桃花树，只是可惜此时已过了花开时节，郁郁葱葱的细碎绿叶，却再无一瓣娇艳的桃花……想前段正值桃花盛开的季节，那一大片的粉红色的桃花，如云似霞，落英缤纷，美媚娇艳，清风袭来，带过一阵桃花香，还有那一个在花影之中那个倔强又带着浅浅笑意黑色的身影，是那样熟悉的感觉，但是这一切，只是曾经，现在我只能够亲手结束这一切。
他还在我的身后不远处安安静静的跟着……
我停下了。回过身，看着他。
看着那个执着倔强的他。
一直以来，我不知道到底他是如何找到我的，但是，在他找到我之后，他总是不说一句，只是远远的跟着我，看着我，这样的他，是我从未见到过的。
还是那一身黑衣，那张苍白的芙蓉脸儿上那一双眼乌亮晶莹，看着我，淡淡的却又似乎有话欲说还休。抿着嘴，嘴角虽有一丝显现的倦意，但是更多是他平日里倔强沉默。
我看着他，心底有着难以言喻的动容，最终，还是开口了，每一字都那么艰难，“魅魉，从此，不要再跟着我了。”
他表情是那么的平静，是只面容上，有着一丝瞬间即逝的波痕，但是很快的恢复了沉静，“你不再走了吗？”
“不，不是因为我不走了，而是，我们不能在这样在一起了。”
“为什么？”魅魉看着我，呼吸之中有着一丝急促。
“……”我实在不知道如何回答，于是沉默，也只能沉默。
“……”魅魉仿佛知道了我眼神之中的躲闪。笑了，缓缓的，淡淡的，带着几丝伤感，几丝讽刺，几丝疯狂。
无声的，笑起来。
我的心，不可预期的痛，随着他的笑，此时我知道，我与他，再也回不到从前。
“是么？不再跟着你，不再见到你，那么，你还是把我杀了吧。”魅魉微笑着对我说出这么一句话。
“魅魉……”心，在悸动，竟然，竟然……是那样的痛。
向前一步，长发在风中零乱飘散，发丝掠过苍白的脸庞，眼中有着决裂与绝望，这样的他，这样的魅魉，是妖魅而凄美的，苍白的色彩之下掩藏着那样的伤痕，是锦缎被尖锐的指甲划破那瞬间的刺人的疼痛。我看着他，心中不禁有着后悔，为什么，自己一定要对他如此？可是，若不是如此，那么今后的我与他，是不是也是不可避免的重复那上演千年轮回的悲剧？
果然那样的话，还不如就让他怨我恨我，只要他一切安好，那么此刻的我就一定不会后悔。
我沉默转身，轻轻走过他的身边，没有看他一眼。
“为什么，我就那么不配吗？”魅魉没有回头，只是受伤的一句话飘落在风中，我就这样与他擦肩而过，我心里知道，那是我和他永远的擦肩而过……
心，有痛，皱起眉，耳朵里隐隐约约传来清洌的琴声，回忆，到此结束吗？我张开双眼，看到那个悠然抚琴的背影。
耀眼冰凉光辉从山洞上面道道飞过，天际的流星就如光雨一般的落下，在他身后映照出银白色的光芒……
琴声一顿，我知道，到时间了，他终于到来。
月光从天际温柔洒下，就像情人那含情柔依的眼神，带着依恋的，缓缓的从清朗的月空上降落，山洞的顶部，在纪岚的幻力解除之下已经敞开……
一个身影，从月光中清晰，浅浅勾勒而出，他走出来，从月光中……
冰月，他……终于要来完成自己所爱的人交给自己的任务了。
要是那个任务要痛失自己的所爱，那么对于自己是何其残忍？
只要是他想要做的，自己就一定会为他做到。
那么愚蠢，又是那样痴情。
都是傻子罢了。
深深的叹息。
冰月慢慢地走到我们前面不远处，眼神里，有着那样毅然决然的凛冽的目光，但是我却分明从他那专注的眼眸深处看出了那深藏犹如火山熔岩一般灼热的情感……
举起剑，指向纪岚，嘴角一笑，是释然与温柔。
纪岚不动声色的看着，眼中，分明有了一丝笑意……
月辉，从天空缓缓的洒下温柔的银辉，最后一丝幽柔的光芒如同歌女的纤细指尖轻轻抹上唇红，在那一轮明月上，终于蔓满了所有的光辉，这是个满月之夜。
幻力最大，反噬之力也就最大。
剑尖上，映耀月光，月华耀美的脸庞，如月光一般冰雪晶莹。
念动咒语，闭上眼睛，纪岚还是坐着，含着浅笑看着冰月，这个自己从小一手带大的安静的小孩，果然，还是在自己不经意的时候，他也长大了……
随着咒语的启动，山洞之内的银白色光辉越来越大越来越强，到了后面几乎就要让人睁不开眼……
所有的一切都笼罩这一片柔光之中……显得静谧而又神圣。
忽然之间，我看到一个黑色的飘忽的身影像幽灵一般鬼魅的闪过冰月的身后，一支黑色的鬼魅之剑正对着口念咒语的冰月……
是魅魉？！我瞬间睁大眼睛吃惊不已！为什么会是他？
冰月此时举剑汇集所有幻力向前，魅魉却在他身后举起了剑，“不要！”我大喊，正要闪向前去阻止魅魉，却想不到正在往前而进的冰月突然回转过身子对向魅魉！！
“不行！！！”我大喊一声几乎崩溃了所有意识……
浑身再也动不能，只能在那一瞬之间时间停滞世界凝固，所有失去声音褪掉色彩……眼睁睁的看着魅魉离我极近又要极远……但是，下一秒并没有发生任何，冰月并没有将幻力攻向魅魉，只是侧闪身去……
为什么？！在我能够呼吸的下一秒看到魅魉举剑对向纪岚！！？？
若是这样！魅魉必死无疑……月光，终于将所有的一切包容……也是所有的忘却。
……
桃花瓣，纷飞飘散，落地的瞬间的散开了那绯红色，像血……一瓣桃花瓣轻轻飘落在我的脸庞，有些热。
模糊……所有的一切，只有漫天满眼的绯红色。
轻轻要将脸上的桃花瓣抚下，却发现，它慢慢地流下，那是一滴温热的液体，温热的，缓缓的，从我的脸颊滴落，又有几瓣花瓣，从我的眼前纷飞而去，有一瓣迷糊了我的眼睛，我觉得绯红的桃花瓣热而美，它把柔美的月光都染上了一层抹不掉的红色，满月，其实它是绝望的绯红色……
我记得，师傅曾经说过，红月不详，主杀。
漫天纷飞的桃花瓣迷醉了眼睛，觉得好美，又很累。
究竟……是谁让这一切盛开纷飞的？
所有的人，所有的话，似乎都在我的眼前上演……
血，还是桃花呢？
握着剑的手，一股温热的液体，从手心滑过滴落，一滴，一滴，又一滴……无比清晰的声音，在缓缓的往下滴。
忽然之间，世界清晰，看到了绯红色的桃花瓣终于随着风就这样下落，我看到了他……
带着一丝微笑，还有那样早知如此的释然，一缕血，从嘴角流下……纪岚！！
“师兄！”我仿佛魂魄突然之间在沉睡之中激醒！我想扶住他，却发现我的手，握着剑的手，那只握着剑刺向他心口的手，是我的。沉重的握住剑柄，是那样的苍白无力，上面有纪岚的血，鲜红的，粘稠的，温热的，还在一滴滴的往下滴……
我慌张松开手，为什么，怎么会，我的剑，刺向了纪岚？
我的衣衫上，手上，脸庞上，全都是纪岚的血，那漫天迷醉的桃花瓣，不过是纪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