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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顽戏-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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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扶风凉

  明明早上还是外出探访故人,现在却一脸灰白地躺在床上了无声息地阖上双眼;映月擦干了泪痕,又取了夫人房里的脂粉抹匀在脸上才靠近床沿,强作笑颜:“夫人,你醒醒吧,大家都在一旁瞧着,你快别睡了,这样多失礼……”

  禅幽瞥了一眼,那坐在桌沿写方子,只见那人神色凝重;她便凑过去细瞅着那方子,纸面上书就的皆是些桔梗,甘草,薄荷,菊花之类的药材。想来这位大夫是束手无策,又不好回禀亲属才随手写了方子敷衍过去。

  禅幽折回床边,扯过那映月,低声的道:“你莫要再为难那大夫,且让仆人们退下去吧,小女自有办法让夫人醒过来。”

  映月大喜过望,忙不迭地让大夫离开,她将婢仆都聚合在门外,厉声喝斥:“夫人还在里面好端端地躺着,要是让我听见哪个有胆子哽咽的,哭出声来,就立马打断他的狗腿。过几日老爷回来了,也不许你们耍嘴皮子乱说话……”

  映月再度推门进入厢房时,原本站在李姑娘身后的麻衣少女已然没了踪影,她惊异在心,嘴上却是不说,快步行至床沿,只见禅幽并起二指,指腹还带着血珠,翻掌之间便点住谭夫人灵台,于上轻划而过。映月凝神屏息,禅幽取下套在颈上的红绳,绳上悬一碧青的古玉,说道:“生死因缘,果报轮回俱是天命,那是押在阎王爷案上的文书,分毫窜改不得,我这法子可驱她苦痛,却无法延寿续命。你可明白?”

  映月颔首,禅幽将那玦子放进谭夫人口中,半响过后,只见灰白稍褪,双唇转现浅粉颜色,禅幽见那人黑睫轻颤,手指扯动红绳,将玉玦自对方口中取回。

  谭夫人唇边抽搐了下,竟无意识地呓喃了起来:“夫君你将我送走了,茗卿由谁照顾……”

  这句话重复了四、五遍,映月眼中含泪、泫然欲泣,伸手过去以掌心裹住那细长的指:“夫人你醒醒,映月在这儿,你醒来看我一眼吧……”

  谭夫人闭合的双眼,竟滑落了晶莹,她沉溺云梦过往,呓喃切切:“……我错了,请不要将我送走,婆婆将我打死、饿死,我也该生受的……”

  映月再止不住泪水,伏在那人身上,放声嚎哭。

  5)子非子,母非母

  谭夫人昏迷了三天还不见苏醒,谭尚书却已从京城赶回,下了轿子竟还是一身官服,也不及梳洗更衣,便忙不迭去看望夫人。

  话说此二人也是从贫贱夫妻一路走到今日——谭夫人江氏本是花匠之女,少时嫁进陈府,育有一子茗卿,只因受婆婆苛待,陈老爷于心不忍便将其送还娘家,江氏而后改嫁谭生,谭生为人谦恭兼之饱读诗书,其时已是秀才,接而乡试、会试一路高中,最后廷试取二甲、赐进士出身。

  二十年夫妻情谊,少时的互相扶持,后来的聚少离多,谭尚书跪在床前,泪落襟衫,早已说不出话来。

  映月日夜守在床前,衣不解带也不肯进食,只偶尔行至庭中的花圃为那株牡丹浇水。

  子蛉倒是没了踪影,禅幽手中的玉佩却是镇日放进谭夫人口中,初时还稍有起色,及至第四天以后,那消瘦的容颜笼上死白,长发也慢慢失去光泽,谭尚书通知江氏娘家的亲友前来探视,也记不清楚是谁从床前走过,跨出门槛时俱是掩面而泣。

  人生聚散亦不过如此,相识是缘,离别却是谁也无法抗拒的。禅幽知道,自己终究会有这么一天,只是那天来临之际,她却没有亲人相陪榻前,她会悄悄地止了呼吸,而后前尘往事俱散矣,接续轮回之命数。至于那玦子是留予何人,她也没想过,若是她撒手离去、子蛉能为她伤心一场,亦不枉二人相识相聚。

  谭夫人弥留之时,谭尚书在边上握紧她的手,映月靠坐在床里,舒臂将那枯瘦的胴体怀在身前,她瞳眸红肿,眼中却是无泪,只笑道:“……夫人待我很好,也不嫌我跛脚,进门之前、便为我置办了嫁妆,我房里的器物杂什都是夫人亲自挑拣的。她那花圃原是有许多花草,芍药、杜鹃、海棠,山茶——红的开在左边,粉的在右边,中间是兰草宿莽之类的。后来我瞧着不喜欢,便耍脾性吵闹着要夫人将它们全部拔掉……夫人两个晚上不曾阖眼,将那花草移到盆里转赠他人,我再踏进这院子、花圃里就只剩下牡丹了……”

  谭夫人死后,生前所爱的衣物杂什俱收拾至灵堂前焚毁,偌大的一处房子,转眼间便空荡得让人寒心。

  映月日夜跪在灵前,褪了红衣,披麻戴孝,有人前来上香、便俯身谢礼——旁人见此情状,皆言这小妾贤淑至诚。

  禅幽在灵前守了一天,毕竟不是逝者亲友、也不便久留。

  翌日再访陈府,她一身素衣,门房见了不免讶异,禅幽直言是来寻陈公子,这次倒没有拜帖了。门房见她容色疲倦,一脸凝重,也不敢怠慢、忙进门通报。

  再见那陈茗卿,心境却是完全不同。

  两人沉默半响,禅幽说道:“……尚书大人通知亲友前去谭府,应该有给你捎信吧……”

  陈公子木然,颔首。

  “……日前我前来拜访,你不愿出门;尚书大人再请,你仍不改初衷。现下谭夫人已往生了,你可愿与我前去探视生母?”

  陈公子抿唇,撩起长衫衫摆便屈膝在地,同样是朝南叩首——直起身子,却已然转过脸去了。

  禅幽开口道:“……谭夫人本无过错,她当年若是没被送走,而是留在陈家、当真是要将自己性命也赔进去了。”

  陈公子止步,缓缓地道:“我……并未怨她分毫。”

  “那么你为何不愿去看她一眼?”

  陈公子不语。

  禅幽冷笑道:“陈公子埋首读书,怕是乡试愈近了……这三年一次,总不好让个没了名分的女人阻扰了仕途。”

  陈公子拂袖而去,二人不欢而散。

  过了头七,便是出殡之日。

  映月容颜憔悴,神色黯然、早已失却往日的明艳。天还没亮便至李姑娘房里寻子蛉——禅幽给人偶裹了一方白布,子蛉外衬素衫里着麻衣,在人前总不至于失礼。

  三人来到谭夫人昔日的院落,映月也不言语,只动手刨松牡丹花下扎根的土壤,而后将牡丹连根拔起:“请子蛉姑娘将这株牡丹栽进盆里。”

  子蛉看着自己手上的牡丹花,再看看对方手上的植株,身长差异委实有些勉强。

  禅幽取过花盆:“何不将这两棵植株都移到另外一个大盆里。”

  映月淡然一笑:“有劳二位了。”语毕,也不嫌泥地脏污,弯下`身子坐在地上。

  然,这一时半会竟找不到瓦盆,子蛉右手抱着盆栽、左手提着连根的牡丹,那模样很是滑稽。禅幽无奈,只得到谭夫人房内取来一口径宽大的瓷瓶、注进清水,暂且将两株牡丹塞了进去。

  映月却是来了精神、再次站立行走时,左腿竟是不跛了,弯身行礼:“有劳二位替我看照花瓶,时候不早,也该起灵了……”

  三人前往灵堂,禅幽随在映月身后扶棺,忽地,被人扯柱了衣摆,她刚扭过头去、手上便被塞了花瓶——只见那人飞快地往外跑去。禅幽不知其故,本想追随而去,然正逢起灵,谭尚书手捧灵柩,映月扶棺,一行亲友家仆尾随而行,禅幽只得抱着花瓶,跟在映月身旁。

  一行人行至墓地,坟坑早就备好,然而那棺犉置于地上,无论众人如何推搡、却像是钉在了地上一般,不动分毫。

  众人不由惊异,映月俯身、趴在棺木上嚎哭:“夫人还有何未了的心愿,待此终了,映月就随你而去……”

  在场众人无不悲恸。

  棺犉停驻,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只听见远远传来女子的打骂声:“……你娘就在前面等你,还不快点过去!”

  众人回首,却见一素衣少女披头散发紧紧拽住一青年公子。那公子只低着头,一见众人、更是再也不肯上前。

  那少女反手便是一掌掴去,张口又骂:“为了参加乡试,漠视生母死活,即便让你考中,他日只怕也是个鱼肉乡里的狗官……”

  禅幽见此情状,大吃一惊,抱着花瓶快步上前,腾出手去扯住少女施暴:“……这话并非你我该说的……”更何况还当着众人面前说。

  陈公子乘机挣脱,面向棺椁屈膝叩首,末了、便连忙旋身,往外奔逃。

  众人又试着移动棺椁,这回终是能够顺利下葬;又烧了香烛冥纸,一行人才循着原路回去。

  返回谭府以后却是不见映月。

  又过三日,花瓶中的两株牡丹枯死。李姑娘携了枯枝葬于谭夫人坟前,不由感慨:“……牡丹尚且有魂灵相生,知恩感恩;现世之人,薄情如斯,竟连一株牡丹也不及……”

  自此,再没有人见到过那身穿红衣的妖娆女子。

  烟尘往事,俱作灭寂;牡丹花魂,扶风成灰。

  ~~~~~~~~~~~~~~~~~~~~~河蟹分割线~~~~~~~~~~~~~~~~~~~~呃,那个李姑娘在文中讽刺陈公子为了参加乡试就那啥那啥……古人家中服丧守孝三年(有的还不止),许多电视作品与及古籍小说告诉我们,守丧戴孝时的人是不会去参加科举的。如果是汉代三国,守孝守得……呃,感动人民群众,还能推荐做官(孝廉),其他朝代不知有无保留这个职位。

  还有的就是文中的婆媳关系,母子关系,夫妻关系什么的……如果发生了类似郑庄公掘地见母、西山观设辇度亡魂 开封府备棺迫活命的八点档,只能说这是人伦杯具。

  至于婆媳关系、虽然不是人际关系中最难搞的,却是最让女人痛苦的,不解析。

  龙潜九渊

  一日,过某村庄,干渴几不可耐,禅幽便寻了处茶棚,向伙计道:“麻烦替我取一碗水,包上五个馒头。”

  伙计答应一句便退了下去。

  这时老板走过来说道:“请问姑娘可是外地人?”

  李姑娘对这个问题有极其可怖的阴影,因而只笑了笑、那老板又道:“姑娘如果是外地人,不妨在此处讲一两个段子,这村落里的人多是爱那些茶余饭后的消遣。等姑娘说完,这顿饭钱就免掉吧。”

  李姑娘双眼放光,忙不迭颔首答应。

  这小茶棚自是没有响木之类的行当,李姑娘便在路边寻了块石砖,抄在手里倒也称手——她往那木桌上一拍方石砖,喝茶的,磕牙的、歇脚的、路过的竟不约而同的围了上来,那伙计还体贴的将她桌上的白水换成了凉茶。

  “……鄙姓李,四处漂泊居无定处,游荡几年倒也积攥了些见闻。如若鄙人所言有得罪无礼之处,请诸君见谅。”

  方砖又往桌上磕了一下:“话说这世道啊,不管从古到今,喜祸必有先兆。这人如果生出了异类,也理应是凡人不可见的、但无论可见不可见,这都是一个祸乱将至的预兆……”

  1)李姑娘你搞大别人肚子?

  城郊有一佃户张家守住半亩薄田勉强度日,若是风调雨顺则温饱无虞,若稍遇上干旱或涝灾,张氏母子便只能听凭天意了。

  张老太太虔诚参佛,每日没及报晓司晨便动身出门,提着一碗鸡蛋米粥及半碗菜梗步行至五里地外的醑玄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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