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翼- 第17节

　　一句话，彷若雷击，重重打在梁宗瑾心头。

　　他自己的父母大概可以暂时排除在正常之外，可是翊晨他、翊晨他……

　　「其实我一直想跟你道歉。」没有发现梁宗瑾正陷入自己的混乱思绪，杨智轩仍自顾自地想继续讲下去。

　　「宗瑾！让你久等了！」

　　身后再熟悉不过的呼唤让他立刻回头，苏翊晨正小跑步着过来，带着笑意，把一罐热热的绿茶贴上他的脸颊：「怕你口渴，所以先去买了饮料，结果好像花太久时间了……会不会很无聊？」

　　会这么问的他，显然根本忽视了正杵在一旁的杨智轩。

　　「不会……」接过绿茶，原本因心理作用而发冷的指尖慢慢温暖起来，他终于露出了一个沉静的笑容：「我在跟他讲话。」

　　「他？谁？」越过梁宗瑾的肩头看去，他总算发现始终默默静立的人影。

　　「杨智轩。」

　　杨、智、轩？好耳熟的名字……耳熟到让他想揍人的名字。

　　「你就是杨智轩？！」气势汹汹地站到他面前，不过在苏翊晨之前的设想里面，完全没料到梁宗瑾心头的阴影，竟是这么一个斯文的人物。果然人不可貌相。

　　「对，你又是谁？」

　　「我是宗瑾的室友。你找宗瑾干嘛？」

　　总觉得他的质问带了杀气。而且方才他对待梁宗瑾的样子也很亲昵，真的只是室友的关系而已吗？

　　他想着，仍是无惧地开了口：「只是有些话要告诉他，讲完我就会走。」说着他便再度绕到梁宗瑾跟前，「当年的事我要跟你道歉，我一时冲动才会口不择言，又对你做出那样的事……真的、对不起。」他闭了闭眼，重新又说：「我并不想用一时迷恋来解释我对你的感情，因为即使是现在，我想我还是喜欢你的；不过我很清楚我们不可能……我现在有跟依颖联络，她在台北过得不错，还交了新男友，我也跟现在班上的女同学在交往……我们都必须走出过去的那件事，而我希望得到你的原谅。」

　　定定地，他望进梁宗瑾的眼：「你可以原谅我吗？」

　　得到了这样恳切的道歉，过去的事似乎真的都可以放下。更何况他也尝过了当年杨智轩苦恋身为同性的自己、那种绝望的滋味。将心比心……

　　「现在的我已经能够了解你当时的心情，所以……我原谅你。」不过四个字，可以放过他，也可以放过自己。

　　「顺便跟你介绍，他叫苏翊晨，」拖过苏翊晨的手，他紧紧牵着他。「是我室友，也是我男朋友。」

　　「宗瑾……」没想到他会在人前坦承他们的关系，苏翊晨微微讶异，却也感动地回握他的手。

　　「你们、是……？」诧异地睁大了双眼，他现在才恍然理解，为什么梁宗瑾会说能够懂他的心情。

　　你也痛苦过、也挣扎过吗？那么你们又是怎么抹去性别的芥蒂、能够这样恬然地牵着手站在一起？

　　他想问，可是问不出口。梁宗瑾已经原谅了自己，他又有什么立场去过问他的感情？这样就够了，足够了。

　　松开不知何时紧紧攥起的拳头，杨智轩长长地叹了口气：「看来你选择了很辛苦的路。希望你们……能够顺利地走下去。」

　　这是他最大限度的祝福。转身离去，前方开展的，永远只有通往未来的道途。

　　「他长得比我想象中好看多了，本来老想着有一天碰到他，一定要海扁他一顿，没想到他那么斯文又先跟你道歉……害我有气也没处发。」目送着杨智轩远去的背影，苏翊晨呆呆地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你这是什么感想？」瞪了他一眼，梁宗瑾有点哭笑不得。

　　「你觉得我跟他，谁比较好看？」

　　无言地望着巴到自己眼前、紧张兮兮的情人，梁宗瑾只好很认真地把他的脸仔细看一遍：柔软的短发、飞扬却不跋扈的浓眉、很难得没有近视的墨黑双眸上是深深的双眼皮，再加上挺直的鼻梁和丰润常笑的嘴唇，通通组合在一起……

　　他抱住他，轻轻地在他耳边说：「我已经忘记、那个人的长相了。」

　　***

　　在靠近市民广场的麦当劳吃着很迟的晚餐，愈见增加的人潮让他们庆幸着自己还有位置坐的好运。

　　事实上他们是步行过来的，开始交通管制的道路用走的绝对比用骑车还快，何况再加上找停车位的时间，怎么算都是走路比较划得来。反正就当散步。

　　「啊！我想起来了！」咬着薯条，苏翊晨灵光乍现似的击了下掌。

　　「想起来什么？」

　　「完形治疗法啦！我就一直在想，今天下午你跟杨智轩的对话好像辅导理论里的哪一项，原来是完形治疗法！」

　　「听不懂。」梁宗瑾摇摇头，啜起了咖啡。

　　「简单的说吧！过去的事情对你们两个来说都是『未竟事务』，因为得不到解决，所以在你们心里一直都有阴影；他的感觉应该是悔恨、希望得到原谅，而你应该是焦虑困惑，对为什么会碰到这种事感到怀疑。」见梁宗瑾同意地点头，他又接着讲下去：「完形治疗法的目标就是要处理未竟事务，把过去没有完成的事件画下一个句点。平常当然是由谘商师来进行啦，但你们能够藉由直接的沟通来面对当时的事情，是再好不过了。逃避不能改变什么，只有面对才能，我说的没错吧？」

　　「嗯，看来你的辅导理论学得不错。」梁宗瑾微微笑着，真心诚意地夸赞。

　　「呵呵……没有啦，」有点不好意思地耸了耸肩，「只是当初我对完形的理论就特别有兴趣，所以印象也深。除了未竟事务，他们还有另一个关于『此时此刻』的观念让我非常喜欢。」

　　「此时此刻？」

　　「嗯。啊！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边走边讲好了。」

　　将近午夜，对面市民广场的气氛也越近沸腾。主持人、政治人物、演艺人员齐聚在高台上，大型照明灯亮晃晃地，映着每个人脸上闪动的光华。

　　他们牵紧了彼此的手，小心翼翼地防着被人潮冲散，总算找定了一个位置站好，苏翊晨便圈搂着将梁宗瑾护在身前，免得旁人挤到他。

　　虽然有电视墙可以看到台上的情况，不过那些略涉政治的议题他们也无心去听──事实上想听也听不清楚，嗡嗡的各种声音让他们根本只能附耳说话。

　　「伤脑筋，全台中的人是不是都挤到这里了啊？」

　　听着苏翊晨的抱怨，他不禁要笑，人群中他肆无忌惮地回拥住他的腰：「是你自己要来的，还抱怨什么？」

　　「也是啦。」叹了口气，他想到方才的话题：「刚刚讲到此时此刻……其实就是这一派的学者提出『力量存在于当下』的说法，他们认为，一味地留恋过去或者憧憬未来，都只是在耗损人类的精神与能量而已。我很喜欢这样的概念，与其想太多，不如认真地活在当下就好，不是吗？」

　　「活在当下……」就好了吗？你是这样想的吗？不需要去考虑未来会如何吗？

　　被温暖的身体拥抱着，他却觉得自己从指尖开始，一点一点地，冰冷下去。

　　自己是如此的烦恼着、想着他的父母都只是普通公务员，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是这样一个平凡正常的家庭啊……而他能够跟家里坦承，自己有一个同性的情人吗？他不曾在意过他们的未来会是什么模样吗？

　　活在当下……

　　自己的当下，是这么的、这么的爱着眼前这个人……

　　「耶！开始倒数了！」

　　二零零一年的前二十秒，雷射光把倒数秒数大剌剌地打在所有人目光可及之处；他听着苏翊晨开心地和大家一起用力喊叫，可是每数一秒，和他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便如蒙太奇式的电影般，推进、推进、推进……纷沓的情感一次涌上，而这不是他所能负担。

　　于是在跨越年与年交界的那一瞬间，泪光泛现。

　　但苏翊晨没有注意到。在四周爆出的一片欢呼声中，他竭尽气力地大吼：「梁宗瑾──我爱你──」然后在碰碰炸散的烟火间，他忘情地吻住他的唇，很深很深地。

　　***

　　晚上的宗瑾似乎相当反常。

　　苏翊晨搂着已经倦极而眠的他，眼角还带着泪痕的脸庞让他心疼得不住一吻再吻，还要一边想着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回到家洗完澡，梁宗瑾主动过去吻他，已经一个礼拜没有做爱的两人马上纠缠在一起，只是在他以为梁宗瑾的主动是想压他时，他却拉着自己的手去探他的**，意思相当明显。

　　接着当他想去拿保险套的时候，梁宗瑾又死命地压住他说不要。

　　「我想感觉真正的你。」

　　他低声说着，然后就这样坐上他的身体，抱着他的颈项一边接吻，一边让他握着自己的腰上下摇撼。

　　「宗瑾……你起来、这样明天会拉肚子……」快到高潮的时候他喘着气要推他起来，他却自己深深地坐下去，夹紧他的腰硬是不动。

　　「没关系、没关系……」

　　滚烫热流在他体内迸散的时候他**出来，双眼仿佛失焦似的渲上一抹水光。

　　可是他还不离开。只是浑身颤抖着又呓语般地低喃：「我还要……翊晨，我还要……」

　　疯狂的接吻和**让他在他体内迅速地坚硬起来，他再也禁受不住挑逗地一个翻身，顾不得他也许会受不了，就这样压着他被折起的腰猛烈地挺进冲刺。

　　「啊啊……翊晨……我爱你、你知不知道……我爱你……」在尖锐的快感与撞击中他泪流不止，含混不清的告白被吞没在他炽热的唇舌间。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也爱你啊……啊……」

　　再一次的爆发注满了他的身体，这样激烈的做爱让两人都是虚软无力。

　　梁宗瑾很快地陷入昏睡，只是不知为何，眼角一直都是潮湿的。

　　简单地清理了两人的身体，苏翊晨再一次叹气。

　　他努力地回想着今晚两人的对话。对了！好像是从他提到「活在当下」开始，宗瑾就变得怪怪的……活在当下有什么不对劲？嗯嗯……过去和未来？过去已经没问题了啊，那么就是、未来？！

　　「呆瓜，你是不是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啊……」

　　他又吻了他的眼角一下。

　　不憧憬未来，可不代表不计划未来呀！

　　自己一定是忘了跟他说清楚。等明天，他一定要好好的告诉他。

　　也许前方的路是一片黑暗。可是我选择了你。

　　就一定会牵着你的手，一起走下去。

　　旭日东升。

　　新世纪的朝阳，温柔地，洒落在窗内熟睡的两人身上。

　　──全文完──　

番外一　　2003年6月21日　星期六

　　距离那一天，已经过了整整一个礼拜。家里始终维持着那股令人难以忍受的低气压，我也丝毫没有写日记的心情。

　　可是，刚刚我收到了大哥的简讯。他说『萱萱，我以为至少还有妳可以理解。不过，不能理解也没关系，毕竟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但我可以拜托妳帮我安慰一下爸妈吗？』

　　哥最讨厌了，害我从刚才一直哭到现在，写出来的字都好丑。但我还是要写。我不晓得这件事将来的发展会变得怎样，会不会如我曾经热中的那些小说一般有个皆大欢喜的结局，我只想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