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知道,如果他不报仇,他会很痛。
而如果没有谢紫,他没法活。
倒不是说有多深的情谊。
不过认识多久,难道就能唱一句生死不渝?
若当真说得出口,那才是轻浮可笑。
他只是迫切地在寻找需要自己活下来的人,而谢紫恰好是。
他是这么以为的。
然而这几日,他也渐渐感觉到了,其实他是,真的喜欢的吧。
所以才会许下重诺,永不辜负。
但如果与父母血仇相比呢?
闻青只觉得心口渐渐凝了冰,叫他无论裹多少层衣裳,仍旧觉得寒凉入骨。
难以解脱。
作者有话要说:
☆、风云换
端王君华是长乐王的堂弟。
也正是当今天子的兄长。
与风采卓然谦和内敛,却又运筹帷幄手段高超的君归闲不同,君华只是个真的混吃等死的草包。
没什么野心,也没什么才情。
只有一副好相貌。
只是这样的相貌在清风明月一样的长乐与艳若韶华的嘉庆帝面前,似乎也没什么夺目的了。
令他真正扬名京华的是,他是个断袖。
非但是个断袖,还是个曾对谢紫一见钟情,放话轻薄说要收了谢小公子最后被谢紫一剑送到医馆里,明明只擦破了点皮,却整日抽抽噎噎哭天喊地的断袖。
后来却不知为什么,反而同谢紫成了酒肉朋友。
几个高门子弟混在一处,倒也自成风景。
再后来他自降身份去倒贴一个叫檀卿的戏子,最后赔了心又赔了身,每每说起这事,必得被谢紫嘲讽几句,顺带着知交几个还要冷嘲热讽落井下石一番。
本来除了这些,日子也算逍遥。
谁知这几日却忽然不痛快起来。
君华虽说百无一处,却也是个心思活络的,难能看不出来这大周已要变了天?
心下不由有几分担忧。
需知若是变天,到时候不知要多少血流成河。
又不知会牵连多少人,最终成史书上一笔大案。
“你说若是长乐王同陛下争权,会怎么着?”君华坐在位上,压低了声音偷偷问起苏小公子。
苏胥云微微低眉,蹙起眉间:“你这话可别给紫衣听到膈应他。”
君华忙笑得满眼韶华:“放心放心,本王这点心眼还是有的。”
看着眼前雕梁画栋,又不知何日会成白骨青灰。
“若是要争,小皇帝哪有半分赢的机会?只是,长乐王似乎没有那个争的心思。”苏胥云低语。君华听了心里却发寒。
这小皇帝分明是个不死不休的势头,
若君归闲当真无与他相争之心,该当是如何结局?
“这等晦气之事何须再说,我们还是得过且过吧。”君华忙打岔,暗恼自个儿竟嘴快说了这样的话,忙与苏胥云谈起那京华风花雪月来。
而另一厢,谢紫正在去乐坊的路上。
繁华市肆,来往如梭。
风呢喃轻语般掠过耳际,谢紫踏着缓缓的步子,却在街角处听到了几声议论。
“听说长乐王要倒台了啊。”
“怎么可能?他不是摄政王么?”
“怎么不可能?我偷偷告诉你,我有个消息灵通的兄弟,说是有勤王的大军已在来京的路上了呢。”
“少拿鬼话诓人。”
……
鬼话连篇。
谢紫咬着牙走过。
就凭君雁雪那个废物,除非师兄自己放权,否则哪能成事?
他早说过君雁雪不过是个草包,扶不起的阿斗。
这些年除了给人添乱,折腾的满朝文武随他鸡飞狗跳还会做什么?
可是。
谢紫不蠢,也不傻。
虽说过惯了福华富贵日子,却也是明白人。
谁都看得出来,君归闲的确想放手。
难怪,难怪遣散暗门。
谢紫苦笑,登上乐坊高楼时,闻青正好立在凭栏处,由风拂过他青色衣袂。
好似能乘风而去般。
“今日你倒是不躲我了。”谢紫笑笑,一副轻巧样子,一双眼中风月如华。
“我躲你做什么?”闻青觉着好笑。
谢紫眼波一转:“我又哪知你前几日因何同我置气?”
回应他的却是长久的沉默。
谢紫觉着不对劲,抬眼去看闻青,却见他面色隐在光影处,看不真切。
只有那声音,听得分明无比。
他说:
“谢紫,我今后只是闻青,对么?”
作者有话要说:
☆、繁花尽
“你是闻青,我谢紫的闻青。”
谢紫笑得有几分俏皮。
闻青笑着拿眼瞅他:“这样的酸话你怎么也说得出口?”
谢紫眉眼间一片浓丽,好似百媚千红的艳色被他摄了来:“这哪是酸话,分明是我真心。你却拿来笑话我。”
闻青笑着转身:“少嘴贫。”
谢紫忙凑上去,笑得弯弯的眸里风月旖旎:“闻青。”
“什么?”闻青被他一唤,不由一怔。
待回过神来时,已被谢紫搂住了脖子堵住了嘴。
极纠缠的一个吻。
就好似要耗尽所有柔情,用却一切相思。
“闻青。”谢紫呼出的热气擦过他的耳边。
原本闻青是想推开他的,但是他的手却放下了。
因为谢紫的不对劲。
谢紫死死搂住闻青,他说:“你看,要变天了啊。”
闻青微怔:“谢紫,怎么了?”
谢紫眼中压下一片冰冷,仍是笑起来风月无边的模样,却眼见那外面繁花落尽。
“如若有一天我一无所有,狼狈不堪,你会如何?”
谢紫低声问道。
闻青心下一片清明,他握住谢紫的手,却发现那一向温热的手此刻一片冰凉,不由攥得更紧:“那我便叫那个让你失去一切的人,付出代价。”
一字一句,
如金如玉,
却也带着肃杀与血腥。
谢紫微笑,他反手握住闻青的手:“但我只要你一生平安康健。”
闻青心下不禁有几分酸涩。
谢紫总是这样,将所有的温柔所有的美好全都捧出去,似乎从不害怕有一日韶华冷却、被人辜负的痛苦。
这样的人,也许本就不适合呆在这个京城。
比自己,更不适合。
几月之后的深秋。
黄叶纷飞。
落了一地。
踏着枯叶而去,一地的悲凉寂静。
谢紫和闻青在高台上看景。
闻青拨着箜篌,今日他好不容易才闲下来。
他近日在京城渐渐已扬了名声,不少达官贵人请他去奏乐助兴,身价也自然水涨船高。
谢紫立在凭栏处,看着远处京城昏暝天幕之下,楼房市肆也暗了颜色。
忽而有几分感慨。
这几个月,的确算不了太平。
但一切汹涌的波浪都只是在一层平和的皮之下,不知何时又会冲破出来,搅得尘世天翻地覆。
“时候不早了,回去吧。”闻青垂眸道。
谢紫只是笑,笑得风月尽散,流年永寂。
后来闻青再想起谢紫这个笑,才隐隐察觉到,谢紫可能在那时,就已料到一切的结局。
五日后的深夜,禁军包围了长乐王府。
夜里一片宁静,只重重兵甲死锁,叫一个人也出不去。
当禁军统领王晗命人打开长乐王府时,却恰在重重朱门,灯火摇曳间,见到了端坐在厅中的长乐王殿下。
微勾唇角,一片淡和,抬眼时,一片清风明月,一段温雅似画。
君归闲笑得温和。
他说:
“恭候多时。”
作者有话要说:
☆、流华散
王晗沉默。
他虽素来忠于皇室,但对这位曾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长乐王,心中还是存着几分敬畏的。
“长乐王殿下,陛下有请。”
王晗端肃的面上显出几分惋惜,就像在看一个末路的英雄。
君归闲淡笑,不慌不忙地端起茶盏:“王统领何必着急?这长乐王府已是陛下手中笼,本王自然不会自讨苦吃。只劳烦王统领,宽限些时候。”
也不知是否想借此放过君归闲,还是当真胸有成竹,王晗面无表情地颔首。
君归闲转身。
他没有派人找回暗门的人。
也没有调遣自己的暗卫。
他入了长乐永安。
长乐永安是长乐王府中历代继承王位之人的祠堂。
独于皇室宗庙而立。
是先祖皇帝赐予初代长乐王的荣耀。
而今立在祠堂内,君归闲一眼眼看去,灵位上写满了的尊号,究竟是荣耀,
还是血泪?
十岁那一年,他的父亲被先帝赐死,换来他继任王位,被远送明月山。
长乐永安。
似乎永远都是个讽刺。
既无长乐,也无永安。
况且,哪有灵堂上写这四个字的?
别人看来只知是圣上亲封的光耀,可是这四个字却如一柄刀,时时悬在长乐王府上下人等的头顶,不知何时就会闸刀落下。
所以当他不顾与君雁雪的情谊毒杀先帝时,心中甚至是有几分快感的。
那么多年的委曲求全小心谨慎,那么多年午夜梦回却举目无亲。
他不是神佛,他自然也会恨。
只是他忘了,既然如此,君雁雪也会因此对他恨之入骨。
“父王,当年你劝我不要报仇,我却不懂。”君归闲于祠堂内看白幡舞若幽魂。
月色清寒。
“我只是忘了,恨之一字,会毁了太多人。”
所以他才让闻青放弃。
因为他自己已陷入泥淖,不得解脱。
才深知有多少人会因为恨这一个字,落得如他一般的地步。
当年他在明月山见到谢紫,也许是存了几分对君雁雪的心思,便也移在了谢紫身上。
有时候看着谢紫天真无忧的样子,竟也会想起曾经无忧的自己。
“父王,我真的想放弃了,长乐满门,两百年藏了血的荣耀,我再也不想背负了。”
君归闲目光疲倦又平和。
“九泉之下,一杯薄酒,请诸位先灵安息。”端起酒盏,君归闲玄色衣袖行云曳水一般,长长一礼,一袖的清风,满目的寒月。
月照青丝,
宛如华发。
嘉庆六年十月,长乐王被判谋逆。
株连者,满朝上下,一万七千人,时称“长乐之案”。
自此,嘉庆帝君雁雪亲政。
而此刻,天牢内。
一片昏暗。
谢紫看着前几日患了伤寒,一直倚着墙咳嗽的谢书,忽然觉得有些自嘲。
浮华一世,终如流水。
应当是这样的感受吧。
其实当年谢书支持长乐一党时,便是压上谢家赌一场天下的局。
无论是输是赢这些年自然早有准备。
谢紫也知道输了,绝不恨天命。
只是,谁都看得出来,是君归闲不想争。
否则,
否则当年何须留着君雁雪的性命?
不过是,
情深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折桂枝
君归闲没同谢紫他们关在一处。
静坐牢房深处,君归闲指上流淌过是清冷的月光。
他静静等着。
等着那个他曾深爱过的孩子给他的是鸩毒还是白绫?
又或者,
是凌迟?
月光如寂。
第二日却下了雨。
听雨声淅淅沥沥,又是一帘寒雨碧。
君雁雪端坐在金銮殿上,大殿昏暝,映在他艳丽面上的光影,竟透出一种刻骨的恶毒。
当谢紫被人拖上来时,已在玉砖上蜿蜒出一道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