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此浮生是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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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此浮生是梦中-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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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钩带着些许愧意:“诊金呢?”
  “帮你给了,也不多。以后自己把药钱付了就行了。”
  吴钩起身,却发觉关节又痛又麻。
  在边关的那些年,虽不全是风餐露宿,长年累月的辛劳却也早已把身体掏空。
  “江南的花草长得更茂盛了,本来是踏青的好时节,你却还要在这里吃药。”子衿有些埋怨与心疼,“不过,这雨下得连绵不断,倒也着实讨厌。”
  “这时节的漠北,有些地方还会下雪。”
  “啊?”子衿对突然转换的话题有些反应不及。
  “漠北的雪下过之后就不见了,将士们都猜是渗进了沙子里还是直接化成水汽了。”吴钩继续着,神情中满是迷茫与忧伤,少见的脆弱,“在边关,唯一长上青草的地方是将士的坟墓。每次大战总会有无数尸骨堆积在城门前。很多时候将军都只能让那些尸骨腐败化灰。
  “等到敌军退去,偶尔会有几百个士兵被派出去收殓。更多的时候,是将军,官阶稍高的人战死了,才有专人去收捡。剩下的普通士兵好一点的,都只能一并埋了或烧了,推进‘万人坑’里,不至于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曝骨于野。
  “将士们都把埋人的石丘称为‘望乡坟’。
  “不过,大漠更常见的景色是经年累月堆积起来的白骨。
  “很多人都怀念家乡的青山碧水,但是他们都不敢接近荒滩的绿地。转战疆场,忌讳碰到这些地方。下面肯定埋了几十甚至几百人,坟上的花草才能长起来。
  “我在漠北的时候总是想,南边的山水为什么长不过玉门关!可是,将士的血却让漠北长起了绿草。等到漠北变成江南,将士的血恐怕都流干了!”
  “吴钩!”子衿 
 11、争论 。。。 
 
 
  有些恐惧地抓住他的袖摆——空空如也。他看着吴钩的脸。苍白中透出的青黑色带出一股戾气。嗜杀好战的味道,融合了愤恨。
  放缓了口气,子衿问:“你在怨吗?还是……恨?”恨着江南,抑或是江南的——人?
  “江南山水云雨,人杰地灵。开国的太祖将疆域拓展至今,世代守护,才使中原重新统一,也使得江南免遭烽火。
  “边关白骨露於野,人烟荒芜,江南又何尝没有过此等惨象。
  “上天如此,江南的春风吹不过玉门关,然而,漠北的烽火烧不到江南,却是事在人为。若非你们守护中原屏障,江南便是下一个漠北。
  “既如此,又为何有如此多的怨恨?只是因为——这条手臂么?”
  吴钩沉默半晌,渐渐平静。“并非如此。”
  并非为己而怨,怨的,也不只是江南。只恨自己不争气!
  “只是染了风寒而已,脑子不太清醒了。”吴钩闭上眼。从木窗漏出的风吹来药香,散开的花木味驱之不去。
  说到底,也不过是与个半大孩子争一个虚理。
  而死者的魂魄,却还在那方风沙中辗转,哀号,漂泊。
  怎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12

12、贵客 。。。 
 
 
  刘府。
  家里从三天前便开始清洗。仆从们忙得脚不沾地,都说有贵客将至。
  自从束发礼之后,家里便显得愈发拘束。不时有所谓江南江北的名士前来,指点学业。
  子衿烦躁得要命——与吴钩待在一起的时间愈来愈少。往后还要往云阳府甚至是京城去!
  虚伪的逢迎,对刘家大族的恭敬中隐藏着对他这个小儿的轻蔑与嫉妒,克制的言行下全是不堪的本质,空有满腹诗书实则百无一用。
  他已开始怀疑,那壶状元红若非与吴钩同饮,还有什么意义。
  ——自己所谓壮志,若非与吴钩同享,还有什么意义!
  吴钩那日听过子衿的话,沉默良久。然后,他缓缓道:“还是,有些真名士的吧!”
  为百姓做事、为天下大义坚持的,真名士。
  子衿则是全然的失望,对吴钩的话半信半疑。真正的名士,合当是李淼那样的忠臣,包拯那样的青天。合当是孔夫子“天下不安,个人何以为安”的心怀天下之人。
  这些只会咬文嚼字的死板腐儒,那里称得上名士?!
  而这日,又有贵客。
  这位贵客看来身份不凡,因着刘知府也要来与这位名士吃一顿午饭。
  子衿厌烦地扯着身上紧束的长衫,高领让他觉得窒息。便如这高门府第的规矩——它既让你衣食无忧,便定要森严规整,否则,不成方圆。
  空气中有熏香的味道,主座上的人都焚香沐浴了,好不庄重。
  刘父看着子衿的样子,厉声斥道:“还有没有个端正的样子了?!考上了解元就四处游荡终日在外,学业都荒废了……”
  “孩儿字句均可诵记,未敢忘。”
  “满招损,谦受益。这样浅显的道理都不记得了,又想挨家法抄家训了么?”
  子衿将碗筷拍在桌子上,府里顿时静默一片。连日来的怨气如丝线般拉扯着他的情绪,那种整日整日笑脸迎人的耐心全都化作虚无——天知道,他多恨,恨这样扭曲繁琐的礼!在家,也不得一刻喘息。
  刘府,何尝有过寻常百姓家的和乐。一分一刻,全是家族大事;每一寸土地上都是功利,每一砖一瓦都凝结前人的血泪。
  也许,曾经有人反抗过,挣扎过。然而,还是在这样的高门中无声无息地逝去了。
  他原本庆幸,他只是刘家的一个分支,是家中的独子。在他那么小,小得声音都软软糯糯的时候,他的父亲曾经那样的疼爱他,他的母亲曾那样的娴熟柔婉。
  为什么他的堂兄要那么不争气?为什么大伯作为嫡子便可以用强抢的姿态把自己过继去?为什么父母还在,家里便已冰冷,只剩过年时还有一丝人气?!
  他恨,恨入骨髓。
  他甚至恨上这个姓氏。
  刘母看着子衿的脸色,原本准备训斥的话硬是 
 12、贵客 。。。 
 
 
  不敢出口。她看一眼丈夫,还是转头对儿子道:“子衿,你也别怪你父亲着急,你呀,学识才华到了,我们都知道。可是成天不着家的,想什么样?上次你父亲去你书房,你那些书都快沾灰了。整天也不走大门,净从后门走,我们心里担心,没底呀!”
  子衿看着唠叨的母亲,有些无奈,却也放缓了口气:“娘,我现在是跟别人学棋呢,家里几位先生的学识都已倾囊相授,孩儿心里有数。”
  妹妹在旁边规规矩矩地坐着,似是漫不经心地说道:“哥哥最近说是跟人学什么棋啊兵法的,老和后院对门那户人家在一起,下棋谈天什么的——就是那个没了右臂的……”
  子衿来不及让她住口,刘父已是怒极地拍着桌子:“这就是你说的新交的朋友?跟个没了手臂的废人混在一块,你可真是出息了啊?!”
  刘母也在一旁忧心道:“是啊子衿,那个人都三十有余了还未娶妻,不是什么正经人!邻里的闲言碎语就没断过,你可千万跟他离远点,别扯进去了!你可是刘家的——”
  子衿气得目眦欲裂——“吴钩是守卫边疆的将领,才不是废人!食古不化,迂腐,虚伪!”
  “不过是个粗人,不识礼义,好动刀兵……”
  “他不动刀兵,上一回敌军进犯,我们早成了死人,哪由得你在这里大放厥词!”
  “你,你……逆子!”刘父气得全身发抖,暴起欲寻家法,子衿立在原地,挺直了腰杆,心中冰凉一片。
  面上似有水渍,他随手一抹,才觉满脸泪痕,几是湿透长衫。
  




13

13、岳霖 。。。 
 
 
  刘母看着木板打在子衿身上,衣服未损,那声音却沉闷惊心。
  她连忙拉下气得脸色发白的丈夫:“大哥与贵客就要来了,好歹消消气吧!子衿,你也认个错!”
  “虚伪。反正我就是个能考功名的木偶!再过几年我也不是你们的儿子了!”戳中几人的痛处,他愤然甩袖转身而去,听得父亲的吼叫,母亲的苦劝,还有仆从收拾东西的声音。
  妹妹却跟出来,冷冷道:“你那功名,也得考上了才好。否则,也就是块废材而已。家里那么宠你,你还嫌不够么?”
  嘴唇已被咬出了血珠。他已顾不上礼仪,胡乱又拿袖子抹了,从前门跑了出去,穿过几条窄巷,绕到吴钩家的后门,翻墙进去。
  院子里弥漫着一股药香,微苦而清新。从上次生病开始,这药味就不曾断过。
  子衿狠狠揉了揉眼睛,看看被弄脏的衣摆,索性倒在地上。
  从院墙中向外望,天色暗沉欲雨。
  江南的雨开始下的时候,地上便不断泛起泥泞,又被雨水冲刷而去。以前自己常在下雨的天气跑出去,看着河堤上碧柳垂丝,行客奔忙。又或是归家途中渐渐有雨淅淅沥沥地落下来,凉寒入骨,自己匆匆行过江边,望一眼惊飞的白鸟。
  然而无论何时,总是随心,适意。
  从何时开始?扉页卷角,写满了蝇头小楷,出口便是经故典章。三五个风流文人从身边经过,佩戴的玉饰发出清脆声响。
  夫子苍老的声音与面容,士子们的明争暗斗,父母的训斥,妹妹的嫉恨……
  从临窗的座位向外望,逼仄的一角,陈年的书香,混杂着落雨的味道;而人声烟火,已被书院的高墙一并隔绝在外。
  放学的时候,士子们撑起伞,顾惜着身上的锦衣华服,高高的缎面鞋踩过沾湿了、坠落于地面的残花与孤蝶。
  自己走在最后,蹲下时,白色的蝶已支离破碎。
  从高高的石阶向下望,山外青山楼外楼,江南仍是那个绮丽温柔的江南。
  一帘春色断人肠!
  “子衿?!”吴钩的声音。他伸手把子衿拽起来,皱着眉看他落魄的样子。“你在这里躺了多久!”
  子衿这才发现自己周身已经湿透。泥水浸湿了背后的衬里,贴着脊背。
  他第一次如此厌恶江南的阴冷。
  水滴落在伞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子衿后知后觉地发现吴钩用左手拎着自己的胳膊,而头上的伞还稳稳地举着。
  吴钩背后绕过一个人,眉梢眼角尽是笑意。半旧的长衫,上面的墨竹居然被雨淋得化开了颜色,仿佛春笋拔节直至竹叶满枝。
  本该束好的发有几缕落在额上,他浑不在意地将发丝撩到耳后。
  看起来简直像个……落魄的江湖骗子。
  “这个,”他似乎是稍微注意到自身的狼狈 
 13、岳霖 。。。 
 
 
  ,“原定是要去别人家的做客的,现在是去不了啦。”接着从吴钩手里拎过子衿,另一只手则把伞递给吴钩:“他生病了,你去把热水烧上。还有,拿两件干净衣服来。”
  吴钩像是习惯了被他吩咐,转头就走了。
  “我,岳霖,嫌麻烦可以叫我先生。”他拖着子衿往屋里走,毫不客气。
  “啊?”
  “你叫子衿吧!我今天本来是要去你家里做客的,没成想正逢大雨,衣服就变成这样了。过会儿换了衣服,你跟我一块去你家。”
  “你?”子衿带着十二分的怀疑看着他。
  “吴钩没教你不能以貌取人?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你骂谁呢?”子衿已有些神志不清,仍是挣扎起来。
  “记好了!这是我教你的东西。”岳霖把子衿拎上床,捂好了被子。
  “你怎么会和吴钩在一起?不又是我家请的教书先生么?”
  “一个云阳府怎么请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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