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草不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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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草不黄-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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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去吧。”姚铮取过那只扎得怪模怪样的小锦囊,狐疑地翻过来,锦囊外果然歪歪扭扭地写着“国君亲启”。
  
  “你盯着寡人做什么!”姚铮瞥见一边的简璧探头探脑,唬道。
  “哪里敢盯着国君!”
  简璧笑了两声,起身要往姚光那边走去,姚铮又叫住她:“站住!去把颜国尉请过来。”
  “诺!”
  
  简璧一转身,姚铮便低头剥去信筒上的红泥,从里面倒出了一卷帛书——帛书上果然是报喜的消息,柘城被攻下了,却没有屠城,魏戎的说法是秦简已经自焚而死,何况国君刚刚大婚,屠戮不太吉利……
  
  “国君。”
  姚铮将帛书递给颜共华:“国尉看看罢。柘城已经破了。”
  颜共华低头看完,双手把帛书交回,问道:“国君作何打算?”
  姚铮不答,反问道:“国尉是什么想法?”
  颜共华思忖片刻,说道:“我们攻下柘城,柴国必定要派使臣来,求和或者宣战……”
  “柴国不可能宣战。”姚铮沉吟片刻,说道,“柴国向来怯弱,何况如今又失了柘城,多半是求和。”
  “那国君……打算直接在千里关拦下使臣,还是让他到盈许来?”
  “使臣?”姚铮挑眉,“寡人为何要答应求和?小小柘城,又在千里关外,只要这么孤零零的一座城有何意义?自然要连着疏、黎、胥三城一起攻下,然后沿着凌水挖一块。只是不知千里关的兵力够不够。”他随手捡起一枝树枝,在地上画了一条弯曲的线。
  颜共华先是大吃一惊地望着姚铮,沉吟了半晌,方答道:“疏、胥两城在柘城之东,黎城在柘城之西,如今我们占了柘城,如同一枚楔子,正好楔入此处,将三城分开。只是将柴国逼得这种境地,会不会……”
  姚铮将握在手里的竹简漫不经心地转了几转,讽刺地笑道:“从前只是应了他的求和,后来呢?数月之内叛了我国,又依附随国去——与其这样,不如早让柴国变作我恒国之地好了。若他们肯主动让疏胥两城也罢,不让的话就直接攻下三城——千里关的兵力不够,也不必征丁了,直接从邻郡抽兵。只是要做得隐秘,免得随国探得了消息。寡人记得千里关多丘壑,如果夜行的话可以神鬼莫知,找个好向导吧——这事还要麻烦国尉筹划。”
  颜共华俯首道:“诺。”
  
  姚铮注视着颜共华走得远了,又侧目瞥见颜简璧正陪着姚光不知在玩闹些什么,才转身背对着他们,将那只写着“国君亲启”的锦囊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软软地装着些什么,显然不是竹简。姚铮怀疑地挑起了眉头,拿小指勾开了锦囊——
  干燥绵软的泥土带着一点春草的新鲜气息,静静地躺在锦囊中。
  
  姚铮不解地抖一抖锦囊,里头又露出了一小段白帛,歪歪扭扭写着:“小臣谢扬斗胆,以柘城之土遥献国君。”
  姚铮想起彼时自己挑着眉与谢扬说过的“杀伐之功”的玩笑话,不由自主地微微扬起了嘴角,半晌“哼”了一声道:“不过是一座小小城池,就要到寡人这里邀功请赏了么?”然后一脸不屑地将那锦囊随手扔在了树根下。
  他夸张地大步向前走了几步,小心地看看不远处嬉闹的简璧和姚光,又回头瞅着那躺在树根边的雪白锦囊,忍不住转身把它捡起来,撇撇嘴自言自语道:“寡人是看你可怜——至少这白绢还不错,扔了可惜。”说完,把那系绳扎了扎紧,拍拍外面的尘土,最终还是将那锦囊揣进了袖中。
  
  他侧过脑袋,遥遥望见了远处的宫殿——那是太后楚椒的居所。
  
  楚苌垂着眉目,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繁丽的鱼尾长裾铺在坚硬冰冷的砖面,刺绣的凤凰展开翅膀,摇曳在衣袖边,泛着金线特有的光芒。她盯着自己微微露出袖口的粉色指尖,抿了抿嘴唇。
  楚椒将视线从自己面前的蓝琉璃项链移至楚苌髻上的玉簪,然后居高临下地问道:“国君没有和你一起过来?”语调里听不出半分情绪。
  楚苌将头垂得更低,许久才摇了摇头,耳饰发出一声细微的响动:“国君忙于政事,因此……”
  “忙到大婚之夜也不在?”楚椒打断楚苌的话,起身向她走去。
  楚苌听见那环佩声“丁零丁零”地近了,直到自己投在地砖上的影子被移来的深蓝色裙角重重拦住,她不禁小心翼翼地往后瑟缩了一点儿。
  “怎么,害怕了?”楚椒说话时是笑着的,但眼角眉梢里却尽是锐利的冷淡。
  楚苌慌忙摇了摇,眼泪却已经落在了衣襟上,她轻轻抽噎了一声,才说道:“婢子不敢……只是国君看不上婢子……太后……”
  “他冷落你了,你想出去么?”楚椒稳稳地踩住楚苌的影子,微微俯身问着。
  楚苌也不知是恐惧还是哭泣,蓦地抖了抖身体,终于颓然地点了点头,带着哭腔说道:“想。”
  “别想了。”楚椒冷笑着沉声道,“起来罢。老妇知道你心中不甘,但要记住,纪国之所以这么多年能太平存于乱世,靠的就是盈许城里的这座宫殿。你要把这里让给别国的女子?随国、杞国还是陈夏国——然后等着他们来碾碎纪国么?”
  楚苌没有回答,只是软软地跪坐在地上,泪水不停地滚落而下。
  
  楚椒伸出冰凉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道:“你自幼恃怙俱失,被楚偃收养,可还知晓父母是怎么死的——十五年前的那场纪随炎谷之战记得么?你想看见纪国多少人再失去父母?”
  “我……”
  “把恒国的国君、内闱乃至整个恒国牢牢抓在手里吧。”楚椒松了手,腕上的玛瑙镯子晃着红光,仿佛凝固的暗沉沉的血色伤痕,“好了别哭了。哪天国君想到这里了,你再跟着他一起来,否则也不必见老妇了。下去吧。”
  “……诺。”楚苌深深地伏地而拜,光洁的额头磕在地砖上,烙出一瓣隐秘的红,她眨了眨眼,却发觉自己泪水怎么也无法停止。
  
  楚椒没有再多看她,从容地曳着浪花似的裙裾离开了正堂,往内室去了。
  楚苌怔怔地看着这位困守深宫几十年的太后的背影——她步伐柔缓稳重,端庄得挑不出一丝错处。
  她突然想起自己跟随楚偃来到恒国的路上,经过一株被折断了所有枝桠的白桦——它默默立在荒野之中,只剩下挺直的树干,似乎是死去了,却又永远这么孤独地直立着。
  楚苌干笑了一声,不知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些,也不知自己是不是也会在这个远离了故乡的地方,慢慢被拗断原本嫩绿年轻的枝桠,变作永远死去又仿佛不死的枯树。
  
  她想要抬起身子,蓦地感到一阵又一阵的天旋地转。她半跪着撑住地面,紧紧地抠着砖缝,当楚苌终于缓过劲时,看见自己原本齐整光滑的指甲已经在砖缝里生生折成了两段,殷红的鲜血沾满了指头。
  那些红色的宝石和琉璃,终究红不过鲜血。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三章

  
  千里关的草木一年繁过一年了。
  颜瑕坐在已经被藤蔓遮得看不见一个字的界碑上,手里的五节芒秆子垂着稀疏的白蓬穗子,在初夏的风中吹得一晃又一晃。
  从自己来这里算起,已经七年有余了——恒国早已吞噬柴国三百多里的土地,当年的边关如今成了内郡,国君挥笔将那“关”字该成了“郡”,界碑也成了名存实亡的摆设,众人在私下却依然喜欢叫它千里关。
  此刻正是清晨,练兵的号角尚未吹响,颜瑕在一片静谧中出了会儿神,就听见有人叫他:“父亲父亲!”
  颜瑕低下头,垂髫的小男孩正笑嘻嘻地瞅着自己,手里挥着一柄木头削的长枪,颜瑕冷不丁地伸出手指,在他的额头上弹了一下:“错儿,又乱叫什么呢!不是说过叫‘阿叔’的么?”
  男孩子挺直小身板儿,努着嘴道:“才不叫‘阿叔’呢!谢将军王将军那才是阿叔,我和阿爹一个姓儿,都姓颜,怎么能叫父亲叔叔?再说,别人可都有父亲,凭什么我只能有阿叔啊?”
  颜瑕辩不过眼前的颜错,无可奈何摇摇头:“真是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你要叫便叫!”
  颜错顿时开心得笑起来,踮起脚抱住颜瑕的颈子,探着脑袋冲他的脸颊上“吧唧”地亲了一口:“父亲最好啦!”
  颜瑕被他猛亲了一大口,霎时懵得一下子从矮矮的界碑上头栽在了地上,他狼狈地从一尺多深的草丛中爬起来,哭笑不得地叱着颜错:“你做什么啊?!”
  “可是……可是阿霞也这样亲她的父……”
  “阿霞是姑娘,你是姑娘么?”颜瑕拍着颜错的后脑勺,反问道。
  颜错低着头,一脸委屈地偷觑着颜瑕。
  颜瑕看他伤心的样子,只有指着颜错手里的长枪,清了清嗓子问道:“过来,这个是谁给你做的?”
  颜错一边听话地走过去钻进颜瑕怀里,一边炫耀似的将长枪递给颜瑕:“谢阿叔给我削的,阿爹你看,是不是很威风?我可喜欢谢阿叔了!”他咽咽口水又忙不迭地把毛茸茸的脑袋扎在颜瑕颈边补充道,“不过我最喜欢父亲了!我练枪给父亲看好不好?”
  颜瑕想着此刻无事,也就鼓励似的点了点头。
  颜错兴高采烈地将那木枪挥得呼呼生风,枪法练得倒是万分熟练,如行云流水一般——颜瑕一边惊讶于他的枪法,一边忍不住想到这孩子的身世:果然秦简的儿子。
  末了,颜错顺手收势,挽出一朵枪花,冲颜瑕得意道:“怎么样?谢阿叔适才夸我了呢!往后我也要学父亲那般上阵打仗,最好也弄出很多道疤!”
  颜瑕“噗嗤”一声笑起来:“你好好杀敌便是了,‘弄出很多道疤’作甚?”
  “那不一样!”颜错挑着枪辩驳道,“弄出很多疤才是英雄!而且要和父亲一样多!”
  “乱说!”
  颜瑕捏着他的脸颊,还想再说什么,只听另一头有人喊道:“颜瑕!”他听出是谢扬的声音,连忙起身挥着胳膊应了一声。
  谢扬显然是看见了颜瑕,快步踏开乱草来到他的面前,将手里的帛书交给颜瑕:“快看看,盈许又出事了。”
  颜瑕看他脸上是少有的焦虑表情,连忙低头将那帛书展开,才看了开头的几句,就忍不住叫出声来:“楚椒死了?!”
  “诶诶,是太后。”谢扬纠正他道。
  颜瑕将那帛书反复念了两遍,皱眉道:“盈许来的诏命中含含糊糊,只说是恶疾,况且就算是太后薨逝,也不必催促我们立刻往回赶——我们明明得的是护送老兵回城的差事,和楚椒的死有什么干系?实在太蹊跷了……谢扬,你知晓国君打算做什么吗?”
  谢扬举目望着远方渐渐染就浓郁绿意的起伏山峦,许久方长叹了一声:“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这是谢扬第二次走进国都盈许——与七年前的寒冬腊月不同,此时夏季的灼热气息已经闷闷地罩住了这座愈加繁华的都城,只是铅色的浓云压在白惨惨的丧幡上,与七年前竟如出一辙。
  谢扬和颜瑕下马入城之后便分道扬镳而去。颜错跟着颜瑕往前走着,瞥了两眼城内的肃穆景色,下意识地将颜瑕的手抓得更紧——他从小跟着征战的颜瑕在狼烟之中闯荡,无数次见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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