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曲待谁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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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曲待谁欤- 第8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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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过那似乌梢蛇鳞般的当吟,掂了掂后又置于案上,温商尧咳笑道:“这剑太沉,温某年纪大了,只怕使不惯。”
  “那《温郎谣》里可不是这么唱的,”投身于对方怀中,少年贪婪地嗅上一嗅那身幽幽的药香,强作笑颜地打趣说,“朕的首辅不单年纪不大,反倒越来越似个绣帏闺秀,身上的香气是一日烈过一日,每每挠得朕‘没羞没臊,似蝇竞血’。”
  “改日定要向阮辰嗣问责,”只将怀中少年揽得紧些,温商尧也笑,“如何真成了‘粉郎面首’,太不成体统。”
  “朕已交代了阮辰嗣随行军中,只要你活着回来,朕就赦了七哥,容他们遁隐而去……”少年天子抬眸望向身前男子,已是两眼泛红,哽塞道,“秦老将军如此善战也落得个生死不明,何况那察可古分明为你而来。朕知你久经沙场,运筹擅四海,可若你此刻说个‘不’字,朕……
  “男儿在世,怒为家国,喜为知己,情钟所爱,”任目光温柔拂过少年面颊,温商尧又笑,“臣此番出征,便是这三个心愿一朝俱圆,夫复何求?”
  “好,好,好……”杞昭一连掷出三个“好”字,才颤声复道,“为朕镇守江山就好,为朕抛头洒血便不用了……朕只想教你记得,切记护自己一个周全……”
  温商尧轻咳一声,忽而贴面于杞昭,与其额头相抵,鼻尖轻轻擦碰道:“倘若臣此役得胜还朝,陛下可愿给臣打个彩头?”
  “你要什么?”情人的亲狎撩逗将心头哀戚须臾拭去,少年天子便也笑了,将两片唇送上对方的唇,轻轻摩挲着道:“莫说得胜还朝,纵是兵败如山倒,只要你活着回来,朕定言出有信,给了你的……”
  “料不得三百年那么远……”并未顺势与怀中少年相拥亲吻,温商尧稍顿了顿,即微笑道:“臣便求一个‘五十年垂仁之治’吧……”
  少年天子愕然瞠目,一晌才颌首道:“朕答应你,”复又朝身前男子伸出手掌,浑似发愿于天般将神色敛得凝重,“君无戏言。”
  两掌交握,他也淡淡笑道,“君无戏言。”
  “你可知朕想要什么?”杞昭便又揽住对方的削瘦肩膀,埋首于那氅衣兜起的怀中,径自答道,“朕想与你披红戴花、对酒三巵,作那大婚之礼昭告天下,朕不要妃嫔三千,只要与你一人相守……”话音戛然而止,少年自己也觉荒唐,悄然叹出一声,“可惜朕是天下待望的天子,遂不了愿的。”
  温商尧咳了两声,轻笑道:“倒也并非遂不了愿……”
  春风逞狂为,莺啭鹧鸪啼。卯时时分,合卺宫内的废王杞晗为一阵喧腾的钟磬之声惊醒,赶忙伏身于窗前,大声问向身侧的一个老宫女,“这是什么声音?是不是温商尧出征了?是不是?”
  那老宫女上次挨了顿毒打,不敢再怠慢,当下还算恭敬地回了话。
  那披头散发的少年忽而长跪不起,朝着那日头大白的东方连连叩首。额头磕溅出斑斑鲜血,杞晗狂笑道:“母妃佑我!菩萨怜我!他定是有去无回,有去无回的!”
  许是再也不会有比温郎重披战甲更振奋人心,更激扬士气之事了。
  那首荒谬猥鄙的《温郎谣》早被抛却脑后,察可古杀伐一路的阴霾也已散尽,长安百姓空巷而出,目送他们的温郎离京。有些年纪的百姓依稀记得,二十年前这人间无二的俊美郎君如何不远万里打马而来,又如何伤心欲绝跌落马下,自此再无人延续他的传奇。
  登台之上,少年天子与数十万将士慷慨设誓。头戴皂纱冕冠,同着一身玄朱相衬的冕服,他朝身前那个银甲红氅的将军执起一巵酒道:“朕祝将军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谢陛下赐酒。”
  长安百姓们看见那个绿鬓少年眼梢飞扬,看见那个俊美男子唇角温润,看见两人含带着笑意互视不瞬,于那万人中央,畅快对饮了三盅。
  小太监晋汝与施淳、上官洵等人比肩立于台下,见了这番景象,竟悄悄抹了一把眼角的泪道:“皇上和国公都披红在身,乍瞧之下还真似拜了花堂。”
  施淳哪里敢接这大逆不道的话,看了看即将随军而行的阮辰嗣,只悄悄咽下一声叹息。
  不惑之年的温商尧披甲出征,羲宗皇帝亲自犒军相送,目光遥遥追索,直至望进眼里的尽是铁蹄扬起的尘埃。
  作者有话要说:“张公吃酒李公醉”暗指了张昌宗张易之伴伺武则天,在这小谣里也是借古讽今;“鳷鹊楼”指代的是长安帝宫,“狗刮头”是骂人之词,“面首”则有“男娼”之意,整首小谣就是在骂大陪王伴驾,没有廉耻。唐峤这伶人上次骂温二也够毒的,⊙﹏⊙b汗


☆、95、尺水终成一丈波(上)

  一路风尘仆仆而行,待麾兵渡河安下营寨,温商尧便传来麾下将领商定部署。
  “时下烽烟陡起,若先头一役不能一蹴而胜,只怕想要止戈偃武就没那么容易。谁愿择险先行,领兵拒敌?”
  自南侵以来,凡是领兵拒敌的汉家将领,无一不败于漠北汗王之手。遑论是生擒活捉还是当场斩杀,但凡官拜将军的,察可古一律命人将其首级割下,并用削尖的竹竿挂起示众。从军之人大多不怕战死沙场,可察可古悍名远播,此番又来势凶猛锐不可当,满堂将领惧其威势,更不愿身后暴尸受辱,一时竟鸦雀无声。好半晌之后,才又一个青壮将领挺身而出,道:“卑职愿替将军打个头阵。”
  那黝黑青壮似空咽一口唾沫般蠕了蠕喉骨,仅在自家主帅的注视之下便已两股战战,神容大异先前。温商尧叹气着摇了摇头,“你怯成这般,不战便已输了。”顿了片刻,那苍白瘦削的面庞微微浮起一笑,“尔等暂且留兵屯守,这头阵许胜不许败,还是交由温某进之为好。”
  阮辰嗣方欲出言阻止,便瞥见温商尧朝自己摇了摇头,又生生咽下了后话。直至众将领退下,他才忧心道:“国公病势日笃,万不能强行出战!”
  “军心不可动摇,温某的病况,还请阮大人切勿泄漏……”温商尧剧烈咳个不止,从对方手中接过丹药服下,才令惨白面庞转圜出一丝血色。他自知硬拼定无胜算,阖眸轻喘良久,才道,“我军人马虽众于羌人却屡屡败退,正是因为士气单弱,上至将领下至兵卒人人闻察可古而色变,不战自怯了。”
  阮辰嗣仍欲进言,却听一个兵士前来报禀,帐外来了一个妇人,言辞切切地求见将军。
  温商尧也未料到在这边陲之地,竟能看见昔日那名扬京师的艳妓,虽是娉婷依然,可俏丽容貌业已铅华尽洗。邬小翎知道当年温商尧并不喜欢她,因而此刻见他,心里仍是好些生畏。欠身深作一礼,她不敢居功自夸,只将温羽徵如何四肢俱断流落街头、又如何为自己所救之事去繁存简表述一二,便又说自己与温羽徵一路随军而来,暂在离驻军之地不远的一个地方落脚。
  “羽徵……将军他近些日子日日勤练武艺,手中的竹剑可挥洒自如,便是大夫也觉此乃罕事,按理说,羽徵……将军他手足俱断,再练武是万不可行的……”
  “他打小性子就鲠,”眼眶早已泛红,温商尧咳了几声,淡淡噙了个笑说,“只要想做的,便会存有那粉身碎骨的决心,非做成不可……”邬小翎埋着脸,仍是怯声怯气地说:“可小翎不希望将军粉身碎骨,小翎只盼能和将军作一对贫贱夫妻,此生白首不离……”
  眼见长天旖旎泛出暖色,温商尧命人牵来了两匹马,得悉邬小翎有孕在身难受颠簸,更亲自牵马送她还家。走过一路荒阡野陌,听着那乌隼野鸹拖出几声绵邈啼鸣,高坐马上的布衣美人羞赧起了个笑道:“羽……将军他朝思暮盼便是能与国公相见,可将军的脾性国公也知道,宁可自己勉力忍耐,偏偏就不肯先低个头……”
  玄色披风款款飘摆,温商尧牵马而行,柔声笑道,“你唤他名字就好。”
  “小翎平日里确是这么唤的,可在国公面前,小翎不敢……”
  温商尧几乎大笑,“莫非我竟有这么骇人?”
  尚谈笑间,一间茅屋现于眼前。扶下了马上的美人,他便径直走入那小院。虽无石亭水榭之繁靡,却也堂屋灶间五脏俱全,遂性自在。邬小翎不忍搅扰这兄弟二人久别重逢,钻身去了灶屋,备置起酒肴来。
  即使只是侧脸相对,温商尧也知道自己看见的是谁,甚至只是远远瞧见了这个朦胧身影,就能认他出来。依稀可见那毁去的半张脸,一道深长丑陋的疤痕几乎从眉弓处一直延烧至耳下。
  尽管那脚步声向来轻柔,温羽徵不用回头便也知是何人来了。宽阔的肩膀带动整个身子微微震颤,他将脸孔朝墙壁侧得更过,似是不愿与兄长相见。
  温商尧在离弟弟不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欲近又止,几番动了动唇,却也只将哽于喉间的万千言语化作了一声低唤:“羽徵……”
  区区二字缱绻唇舌,竟是多少不忍与不舍。
  “你我何有兄弟情分?”温羽徵仍旧不以正脸相视,冷声道,“若非国公设计擒拿,温某又如何会落得这步田地?”
  温商尧知其心中有怨,静静立了片刻便说,“你若不愿见我,我离去即是了……”
  刚刚返身欲走,忽又听见身后人出声道,“弟弟并非不愿与大哥相见,只是……弟弟容貌尽毁,自惭形秽,实不愿这般模样与大哥重逢……”温羽徵抬手一掣,便是一条纱巾脱手去向了温商尧,又道,“还请大哥将眼睛蒙上……”
  那已背身而对的男子便依着对方之言,抬手将指间的纱巾蒙住自己的双眼,系在了脑后。
  许是温羽徵的步子本就不轻,又许是眼睛不能视物,耳朵便格外灵敏。他能觉出身前已站着一个人,与自己不过咫尺距离。
  “大哥……弟弟悟得晚了……”低沉语声就响在耳畔,一股温热气息轻轻吹进他的耳里。温商尧感到一双手摸上了自己的腰际,摸得他不由一个轻颤,眉头倏尔就蹙了紧。
  “大哥曾对我说,‘你已是世间无二的温羽徵,为何偏要做第二个温商尧?’便是弟弟自己也不明白……何以痴痴迷迷,癫癫狂狂……你行一步我便跟一步,就连喜欢一个人,也要仿着你那‘至死无悔’的样子,神骸俱毁也在所不惜……”那蒙眼的男子并未避开,倒任那挺拔的鼻峰来回擦磨于自己的面颊,听他含泪自言,“可惜弟弟悟得晚了……”
  那个伏在兄长肩头为他梳发的稚儿,那个亦步亦趋沿袭兄长旧路的少年,是嗔是哀,是不解是埋怨,到底都不重要了。温羽徵将自己那双灼热的唇轻轻覆上前去,颤颤索索地贴在了温商尧那双冰凉的唇上,“你半生误付为一个女人,我一生误付却是为了你……”
  他的眼睛藏在了纱巾之下,却藏不住一行泪滑下了脸颊。
  邬小翎备妥了酒菜便跨门来唤兄弟二人,为突然闯入眼帘的这一幕惊得星眸大睁,险些脱口呼出声来。
  她看见了温羽徵,他从未这样吻得这样细致贪婪又是这样小心翼翼,而温商尧蒙住了眼眸一动未动,只任那滚烫的唇划过自己的鼻峰、唇角、下颌、喉骨……又埋向自己的颈窝与胸膛。两个男人衣裳俱开,彼此的肌肤紧紧贴蹭,莫说温商尧鬓边的白发看似不再打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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